“不是,”解临说,“尽快按住他,他很可能……”
    几乎就在解临说话的同时,z动了。
    他忽然从地上一跃而起,猛地扑向距离他最近的一名刑警,然后下一刻,就在所有人都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的短短几秒钟里,连“不许动”这三个威慑性的字眼都来不及说出口,z的手已经死死地按在那名刑警手里持着的枪上了。
    他想夺枪!
    敌人忽然逼近,想要控制住他没有其他选择,几乎所有刑警的第一反应都是:开枪。
    有行事果断的刑警立刻把枪口瞄向z的腿,就在他要扣下扳机的前一秒,他留意到z的行动轨迹似乎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因为他的动作并不是想把面前的枪抢过来的动作,相反的,他死死地固定住枪口,让枪口继续对准自己。
    然后他的手搭在刑警扣着扳机的手上——
    毫不犹豫地、用力按了下去。
    他似乎微微笑了一下。
    枪口几乎紧贴在他心脏处,某一瞬间,那名拿着枪的刑警几乎都能通过黝黑的枪口听到从枪口处传来的心跳声,但是下一秒子弹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从这个位置穿过了。
    “砰——”
    这声是从他手里传出来的声音。
    “砰砰——”
    这声是其他刑警慌乱之中开的枪。
    z的瞳孔在瞬间放大,然后又缩小,紧接着,从枪口处传来的心跳声停了。
    z在将心脏贴上枪口的那几秒里,想到了十年前的一些琐碎细节。
    十年前,他成为了杨燕的“儿子”。
    一个见不得人的儿子。
    他只能喜欢那个圆脸男孩喜欢的东西,包括颜色、口味以及爱好。
    他有天晚上睡前想到圆脸男孩和他同间房的时候说过:“我好冷啊,你冷吗?我可能要感冒了,我以前发烧的时候,我妈妈都会唱歌给我听。”
    那会儿冬天还没过去,他关掉了房间里的空调,开了窗。
    他按照那个男孩的人生轨迹长大,在那个男孩该上高中的时候,每天翻看女人买回来的高中教材。
    圆脸的化学成绩不太好,所以他写化学作业的时候不能拿太高的分数,故意错两题,女人就会用充满爱意的目光看向他:“你怎么还是这样,哪门成绩都挺好,就是化学……老是出错。”
    但随着时间推移,十年前那点回忆慢慢被不断前行着的、拉长开的时间稀释了。
    他和女人开始有一些只属于他们的回忆。
    “今年过年,我们一起去置办一些年货吧?”
    “路边这只兔子挺可爱的,你想养吗?”
    “作业做得不错,想要什么奖励?明天我们去新开的博物馆看看怎么样。”
    或许正是因为这些片段在不断增多,某张被遗忘在记忆深处的脸离她越来越远,杨燕时常会头疼,经常头疼到难以忍受,后来她包里总会备上几片止疼药。
    他永远记得,那是一个雨天。
    那年他刚满18岁,和其他这个年纪的人一样,个子抽条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小矮子模样,他穿着简单的卫衣、身材削瘦,戴着帽子和口罩出门给杨燕送伞。
    杨燕搬过一次家,离开了那群都知道她儿子死了的邻居以后,他的行动不再受限。
    “下雨了,妈妈,”他站在便利店门口,把手机贴在耳边给杨燕打电话说,“你没带伞,我来接你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便利店门口有只野猫,他心情好,伞柄往野猫那儿偏了一些,刚好挡住从上方屋檐上落下来的雨滴。
    杨燕彼时正头疼,她随口“嗯”了一声,然后挂断电话找止疼药。
    翻遍包都没找到。
    于是她只能一边忍受头疼,一边站在商场门口等“儿子”。
    头越来越疼……越来越疼……
    好疼啊……
    她隐约听到一声稚嫩且遥远的声音:
    “妈妈——”
    是谁在叫她?
    “妈妈——”
    杨燕被这两声妈妈弄得精神恍惚,头疼得几乎快要在公共场合失态,都没注意到比她高了半个头的少年已经撑着伞、沿着被淋湿的长街走到了她面前。
    于是她听见了一声来自真实世界的“妈妈”。
    “走吧,”他撑着伞,站在她面前说,“我们回家。”
    但是等到两人走出去一段路,杨燕却变得有些不对劲。
    她步子变得越来越慢。
    忽然,在刚好亮起红灯的十字路口,她忽然问:“你是谁?”
    路上车鸣声繁杂,他没听清:“什么?”
    杨燕停下脚步,哪怕这一停,伞遮不到她了。
    她全然不顾打在自己身上的雨,问:“你不是我儿子……你到底是谁。”
    “妈,你在说什么,我是你儿子啊。”
    “你不是,”清醒状态的杨燕眼神忽然变得尖锐起来,她看向少年的眼睛里再没有了那份‘爱’,“我儿子怎么会是你这种人?你和他一点也不一样,我儿子善良、乐观,他绝不是像你这样的人。”
    他站在路口,红色的信号灯在他身后闪烁,他走上前一步,很慢很慢地把她的话重复了一遍:“……像我这样的人?”
    杨燕神情变得激动起来,她以为少年靠近她是想对她动手,她猛地抬起手、这一抬刚好打在伞柄上,那把伞被她打翻在地。
    “轰隆——”
    雷声从远处传来。
    “你不是我儿子,我儿子不会是一个像你这样的——你这样的——恶魔。”
    雨势变大了。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看了杨燕很久,然后他抿着唇,说了一个字:“我……”后面就没了。
    之后的话杨燕没听见,也或许他压根就没有说出口,也没有被人在意。
    为什么会想起那天呢?
    在那属于他的最后的几秒里,z想着。
    为什么不是想起杀人时候的快感,想起刀扎进皮肉里的那个瞬间,想起他在那些人耳边呢喃然后看着他们跟自己一样沉沦时候的感受,而是那个雨天,他想起了那天他原本想说的话。
    那天他站在雨里,想说的那句话是:“我本来觉得……像这样生活下去也不错。”
    他居然觉得,他可以像这样生活下去。
    雨下的很大。
    他浑身都湿透了。
    就在那一天,他终于发现,地狱里是没有路的。
    “谁开的枪?!——你开枪了?!”
    “不是我开的,他……他自己开的。”
    一时间,所有医务人员紧急出动,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提着药箱的助理,以及在门外待命的其他组组员都冲了进来,狭小的空间变得异常拥挤。
    尽管所有人都清楚:“……被枪射中那个位置,没有生还的可能。”
    “……”
    z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地上,确认死亡后,他的身上多了一块白布,白布遮不住胸口的血窟窿,鲜血染红了白布。
    池青站在边上,在z忽然扑上去的时候心也是猛地一跳,他眼睁睁看着殷红随着不断出血一圈一圈在白布上蔓延绽开:“他……自杀了?”
    “为什么?”池青不能理解,“你刚才猜到了?”
    池青本来就很难理解一些复杂的情绪,这段时间进步许多,能差不多分辨别人是真开心还是假高兴,以及为什么伤心之类的基础情绪,但是“自杀”显然超越了其他任何情绪。
    解临也看着那块白布,耳边是人来人往的喧嚣声,这些声音显得此刻的z更加安静,他说:“因为他很早就不想玩了,是存活还是消亡,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他一直不怕我们找到他,相反的、他应该等这一天等了很久,死亡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也只有死亡能让他解脱。”
    “他是一个极度悲观且自傲的人,他有他的骄傲,他可以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但他不愿意被除他以外的其他人‘制裁’,毕竟在他的世界里,”解临眼前浮现出那所教堂的模样,“……他可是‘神’。”
    -
    “妈妈——”
    “爸爸——呜哇——”
    游乐园外,被解救的孩子纷纷跑向自己的家人。
    “我好害怕,”有孩子抱着妈妈说,“我真的好害怕。”
    女人眼睛很红,这七天在家里没少哭,但她没有在孩子面前表现出来,只摸着孩子的头说:“你很棒,很勇敢……我们回家。”
    也有一些家长,收到消息之后在这里等着,但是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自己的孩子出来。
    解临和池青也上了车,池青在车里透过车窗,看到医护人员抬着担架把尸体运上救护车,高度紧张的神经在这一刻忽然懈下来,一阵疲倦席卷而来,后知后觉地、他这才发现手上的伤口根本没包扎好。当时杨燕太激动了,没心思给他包扎。
    解临胳膊上的伤刚才已经有医生帮忙处理过,他准备开车前瞥见池青皱起的眉:“怎么了?”
    男人说着,目光往下移,看到了他手上的伤口。
    “手给我,”解临从车里翻出一个很小的应急医药箱,一点点扯开走势乱七八糟的白色绷带,果然看到里面根本没被处理的伤口,他又说,“这包的是什么啊,疼不疼?”
    池青实话实说:“还行,能忍。”
    案子已经结束,解临心情也跟着放松了一些,他随口说:“这种时候你就不能对我撒个娇么。”
    池青眉头皱得更深了。
    解临一边拆消毒棉签一边开始现场教学:“解临哥哥,我好疼啊。”
    池青:“……”
    解临面不改色:“要哥哥亲亲,要哥哥抱抱。”
    “…………滚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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