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偏房取暖,与扶穗说起昨日太子妃大选,扶穗叹口气:“奴婢昨日特意问了,说太子殿下当众将雀翎玉环,赐给了御史府上的李小姐。”
    “李如珍?”
    婉婉一度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扶穗郑重点,确认就是李如珍,因为官家小姐们一同出来是,李如珍身侧的婢女捧着御赐之物,小心翼翼,并且已经有不少贵女上前道喜。
    那就错不了的。
    只是婉婉记得年中一次闺秀小宴,陆雯言谈间说漏嘴,当着外人的面说了声“怀远哥哥”,当时李如珍根本不明所以,不知陆雯说的是谁。
    天潢贵胄,底下人大多都只称尊称,名讳都不能随口提,更遑论其字。
    所以太子与李如珍之间,亲近定然算不上,但婉婉也不懂太子的心思和朝堂上的事情,不好瞎琢磨。
    婉婉这正兀自琢磨时,茂华刚好从院外带着东西进了门。
    他是替陆珏前来的,“世子爷听闻大小姐病了,教小的送来些补身子的珍稀补品,姑娘近来也受累照看,可得记着顾好自己身子才是。”
    “可惜再珍稀的草药也只能医病不能医心……”婉婉眉尖提不起往常的欢喜,叹气道:“劳烦你替雯姐姐谢过表哥吧。”
    小姑娘的心事大多都藏不住,茂华瞧出来,总要替自家世子爷关怀几分。
    “姑娘这是怎么了,若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要去同世子爷说,千万不要自己闷在心里,容易闷出心病的?”
    婉婉摇摇,她其实也说不出来个因缘所以,更多的其实是唏嘘。
    廊下冷风刮得簌簌作响。
    婉婉拢起狐裘的领子,垂眸思索片刻,倒想起了另一桩事。
    她问茂华:“我想问问你还记得表哥幼时,逢侯爷荣升大行台尚书令,与大表哥送了相同的贺礼那次,他当时是如何处置的?”
    这鬼使神差的一笔,倒教茂华稍怔住。
    世子爷先前说过,以往的事勿要拿到姑娘跟前摆弄,但这件,应当是世子爷亲口袒露的。
    十几年前的事了,他也要思索才开口,“这事姑娘自己知道便可,那回……世子爷只得称未曾准备贺礼,宴席后先夫人大怒,罚他在府中祠堂跪了一夜。”
    婉婉闻言,眉尖顿时紧紧地皱起来。
    她还记得原来茂华口中的先夫人,是个仙女一般的人,虽然性子冷却极宽容,下人犯了错都不曾责罚,然而不曾想先夫人待亲生儿子,却竟然苛刻至此。
    婉婉当下一点都不想多问,长呼出一口闷气,将送茂华出了门去。
    这天茂华和陆进廉都走后,下半晌时,大嫂子周氏来如意馆露了个面,她向来性子圆融,从不明着得罪人。
    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别人了。
    陆瑾、陆瑜此时约莫在分析太子此举背后对陆家的态度。
    赵姨娘和陆淇呢,知道陆雯栽这么大个跟,不上赶着来看看笑话都已经算是收敛了。
    婉婉在侯府近五年,到现在多少也能看出些端倪。
    陆家众人表面的和睦相安之下,藏着的是刻进骨子里的漠然相对。
    从陆进廉、先夫人、程氏、赵姨娘,到陆珏、陆瑾、陆瑜兄弟间,亦或是陆雯与陆淇姐妹间,无一例外。
    作者有话要说:
    第50章 ·
    大选过后第二日,陆珏入东宫觐见。
    此时太子妃人选只能算是初明,还要等祭天大典之后,皇帝择吉日正式下旨赐婚,才能真正算作大局已定。
    然东宫内已四下繁忙,宫人来往步履匆匆,往来还有礼部官员前来请示届时大典礼制。
    常喜在殿前白玉台迎上陆珏,这厢直入正殿,并未等待片刻,太子便先教那名官员退下了。
    “容深来了,坐吧。”
    太子容色并算不得很好,面上稍显憔悴,眼底亦有些发青,似乎昨夜也未曾真的安心入眠。
    他盘膝坐在南边杏黄色的织锦软榻上,抬手示意陆珏在对面落座,又吩咐常喜去奉茶来。
    殿中并未留侍奉的宫婢,陆珏走过去,面上神色冷淡。
    陆珏往常也是这般,喜怒全都不形于色,但今日太子连问都不需问,便心知肚明他这一趟所来为何。
    太子的目光倒并未回避,坐下默然相对片刻,他还是先打开了话头,眉宇间难掩愧疚。
    “阿雯她……怎么样了?”
    “殿下想听什么?”陆珏语调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来,“陆雯自宫中归府后,至今失魂落魄,殿下知道了又能如何?”
    太子闻言语滞,眉头皱得很深。
    昨日大选上,雀翎玉环交到旁人手中那一刻,他明明也看见了陆雯一瞬间苍白的脸色,那时候她心里一片天,大概全都塌陷了。
    太子那时心疼吗?
    自然是心疼的。
    那是他最疼爱的小妹,从见第一面起就莫名很黏他,喜欢跟在他身后,问他要糖吃。
    后来他不管经历多少落魄失意、风光得意,身边永远都是她在陪着。
    外人面前性子跋扈泼辣的陆雯,对他却是全然不一样的温柔体贴,高兴的时候与他一起笑,低落地时候千方百计逗他开心。
    可在遴选太子妃的权衡中,他到底是把她弃了。
    “容深,此事是孤的过错,不该教阿雯伤心,但孤同你说句真心话,孤喜欢她,若非如今情势至此……孤什么都愿意给她。”
    太子心性温善,当着陆珏的面将话说出来,自然是发自真心。
    然而温善的另一面,往往还伴随着优柔寡断。
    他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与姜家的一场局已经做下,陆雯已经被放弃,太子如今却又放不下,难不成还要与陆雯藕断丝连,有朝一日要陆雯屈居旁的女人之下?
    不。
    陆家女绝不为妾,帝王妾也不可能。
    陆珏眸中冷凝,再开口便没有多留情面,“殿下的确是错了,错在妄想鱼与熊掌兼得,通天之道本就艰难险阻,殿下既做了选择,目光就该永远看向前方。”
    若太子打从一开始便坚定要陆雯,陆珏并不会拦。
    兴许是他过于自傲甚至自负,男人的青云之图本就不该只由一桩婚事定论,太子妃的人选无论是谁,于帝王之路都只能算锦上添花而已。
    可如今做了决定却又放不下,这着实教他很失望。
    太子唇角浮出苦笑,望着陆珏没有答话。
    自己这个表弟冷心冷情,太子也不是第一天知晓,他说出这样的淡薄情爱的话并不奇怪。
    可陆珏难道就从没有过割舍不下的时候吗?
    殿中一时寂静,呼吸可闻。
    片刻,陆珏起身告辞,该说的都说了,他今日前来,本就不为讨公道,情之一字没有公道,只是太子与陆雯之间,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他临走前朝太子拱手,警醒道:“长公主已站在殿下身后,殿下如今该费心的,是如何与姜家将这局棋顺利走完。”
    昨日大选上,姜蕴收到的是十三皇子的如意。
    雀翎玉环只是个开始,距离祭天大典之后皇帝正式下旨赐婚,要想那道太子妃的位份诏书改道送往姜家,太子要做的还有很多。
    *
    祭天大典定在三月中旬。
    一夜之间,如意馆院子里的梨花堆满了枝头,婉婉这日起身很早,亲自下厨做了白玉霜方糕和梨花酿,给胃口不好的陆雯开开胃。
    两个姑娘正用早膳时,程氏派人前来,说陆珏这次出门没个三五日回不来,问她想不想去送送。
    话音刚落,婉婉眼睛里不自觉便亮了下。
    她想看见表哥,那天从霍家马场回来之后,已经有很久没见到他了。
    但是雯姐姐现在心情这样不好,一连好几日,好不容易提起胃口跟她一起吃点东西,她要是现在放下筷子,雯姐姐约莫会很扫兴的。
    况且……
    那天在马车上,婉婉后来想想都觉得羞得慌,现在看见表哥,她怪不好意思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思来想去,还是且缓缓吧。
    将畅春阁的婢女送走后,婉婉又给陆雯夹了一块春卷儿,“姐姐多吃点,这里头的馅儿是素的,不腻。”
    陆雯微垂着头,手中羹匙在碗中寥寥搅动了几下,忽然颓然笑了笑,“想去就去啊,听见三哥的名字就心花怒放的小丫头,非为我拘着自己做什么。”
    婉婉摇摇头,“今日陪姐姐用早膳更重要。”
    “小婉儿,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陆雯抬眸看过来,从前明亮的眼睛像在像是颗蒙尘的明珠,她是个骄傲的姑娘,哪怕再狼狈,也觉不会想要旁人的怜悯。
    婉婉闻言停滞了一瞬,眉尖倏忽皱起来,“姐姐自己这样觉得吗?”
    她放下筷子,转过身面对陆雯,很认真的说:“我从没有这般觉得,姐姐是个顶聪慧的姑娘,从过往的不开心里走出来,你只是需要一点点时间而已。”
    婉婉说着又笑了笑,“我只是喜欢和姐姐在一起,咱们从前不都是这样的吗?”
    谁没有栽过跟头,可栽过跟头之后,难道就要永远趴在坑里不起来了吗?
    陆雯瞧着她好半会儿,哑然莞尔,抬手在她脑门儿上狠戳了一下,用劲儿不小,都给婉婉戳红了一块儿。
    “小丫头,从哪儿学来这些油嘴滑舌的话!”
    好几天了,婉婉还是头回瞧她笑容真正融进了眼底,心里顿时也松泛不少。
    府里的男人们近来伴驾前往盘龙台,往老夫人那儿请安只有几个女眷凑在一起喝喝茶,嘴皮子上打打机锋,也算个不大不小的乐子。
    他们走之后第五天,绣娘们那边传话,说吉服的初版已完工。
    原本直接送来府上教婉婉过目即可,但程氏念着陆雯情绪低迷,遂教婉婉借个托辞带陆雯出门,晒晒春光。
    绣娘们入京后,落脚地在盛京最大的绣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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