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她极有可能说的是假话,当下选择就只剩下了两个。
    是石头,还是布?
    但万一她是诈自己呢,口上说不出,诱导自己出别的,实际上就是要出剪刀?
    对垒双方天然的不信任感,将姜正平进一步迫入了焦灼的心境之中。
    尽管不解其意,姜正平还是冷冷淡淡地回敬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这李银航弱弱地给了回应,你最好还是相信我吧。
    姜正平哼了一声:那这一局,我也出剪刀。
    李银航愣了一愣:哦,那很好啊。
    姜正平胸中已经拟出了计划的蓝图。
    虚虚实实,她不过就是想骗自己出石头罢了。
    而她到时候必然会出布。
    自己想要反制她,只需要真实地出剪刀就行了。
    到时候,自己是依约而行,能够体面获胜。
    她使诈失败,体面全无,落了大大的下乘,到那时,自己还能讽刺她几句。
    怀着那一点看透对方小心思的得意,他节奏轻快地跟着李银航念出了声:
    石头,剪刀,布。
    下一秒,姜正平微微上扬的唇角凝固了。
    自己出了剪刀,李银航则出了石头。
    面对这样的结果,李银航都看愣了。
    她的计划其实挺简单的。
    自己先诓姜正平一把,自称要出剪刀,用这投石问路的办法,哪怕能对他的判断进行三分干扰,也是好的。
    如果他相信了自己的话,想要防守的话,可能会出剪刀;想要进攻的话,可能会出石头。
    他不相信自己的话,那弯弯绕可就多了。
    不管出石头、剪刀、布,都有可能。
    把这两类综合一下,自己出石头,胜率总会高一点。
    她没想到的是,对方言出必行,说出剪刀就出剪刀,一点儿不掺假,让李银航赢得都添了几分愧疚之情。
    憋了半天,她由衷地憋出了一句夸奖:你真老实啊。
    姜正平:你骂谁呢?
    憋了一口老血之余,姜正平的后背上也如万蚁攒动地发起酥麻来,一颗心像是被薄薄地浇了一层滚油,外里煎熬得滋滋作响,内里却是凉透了的。
    两局过得飞快,一转眼间已到了赛点。
    姜正平脸色晦暗不明。
    旁边的戴家兄弟一张脸也臭得可以。
    这两个新人一来就翘着尾巴,着实讨嫌,两人倒是有心想让他们受一受挫,但他们如今也算是一个整体,一损俱损,兄弟俩也没蠢到为己方的惨败而欢欣鼓舞的地步。
    第三局开始前,文嘉胜拉住了姜正平,好一阵窃窃耳语。
    二人都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必须要在这绝地里设法突围。
    另一边,李银航背在身后的手也跟着哆嗦,不断重复着石头剪刀布,好通过活动缓解紧张到阻滞的血液流通。
    说实在的,李银航自觉自己这手根本不算什么大本事,小聪明罢了。
    之前最大的用处,就是和大学同寝小姐妹在谁去拿大家的外卖这个问题上进行PK。
    她甚至没有三板斧可用,因为她们宿舍的规矩一般是三局两胜。
    她踮着脚,贴着桌缘,身体往前一耸一耸,好像是个面朝前、背朝后立在悬崖边缘的人,一定要做点什么,好把自己从那种随时会坠落深渊的不安境地中解救出来。
    她这样不停的小动作,让站在她身后观战的邵明哲,把注意力从拿她丸子头做窝的南极星转移到了她本人身上。
    他困惑地看着那两片往后紧紧夹着的蝴蝶骨,好奇地用指尖作叩门状,笃笃地敲了她两下。
    邵明哲大大方方地提问:你在害怕什么?
    李银航被敲得缩了一下脖子,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怕输。
    邵明哲不大明白她的焦虑:你们,有很多积分。
    李银航:对,我们是有很多。但我还是很怕输啊。
    这样啊。
    邵明哲说:你想要赢,我有一个办法。
    李银航回过身来:什么?
    邵明哲说:你把他两只手,手指全部扭断。他就只能出布了。
    李银航:
    姜正平脸色一青:妈的哪里来的神经病。
    他骂了一声:你又不赌,和你有什么关系?
    邵明哲根本不听他说话,连个眼神都懒得分给他,只看着李银航一人。
    李银航却像是受了什么提点,用拳头在掌心轻捶了一下:对啊,规则里也没有说不能扭断别人的手指。
    姜正平:
    邵明哲把手从口袋中掏出,指关节挤压着手套的皮质,摩擦出咯吱咯吱的细响:需要我帮忙吗。
    李银航突然笑出了声来。
    谢谢你啦。她回头看向邵明哲,是开玩笑的,我不紧张了。
    李银航最擅长的本事,就是感知善意、恶意与说话人的目的。
    邵明哲的提议虽然偏于残酷,但是很符合他对于竞赛直来直往的认知,他最终想要得到的结果,也是为了她好。
    她虽然不打算听从并执行,却也感谢他的心意。
    邵明哲一愣,注视着她翘起的嘴角,突然就没了坦荡注视的心气儿。
    挪开视线时,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这心绪来得莫名其妙,语气中也多了几分躲闪:随你。
    不同于这二人的大声密谋,虹霓二人在短暂地耳语一阵后,姜正平重返赌桌。
    李银航继续使用她的回锅式心理迷惑战术:我这一回,还是出剪刀。
    但完全是心外无物状态的姜正平完全无视,只一心一意平视着李银航举在身前的手指动向,同时用左手托住了自己的右手腕部,右手有规律地晃动着,一下下打着节拍。
    他拳心虚握,食指和中指略略松着,看样子是打算随时弹出一个剪刀,又或者是纯粹的迷惑动作。
    石头。
    剪刀
    为了能卡住布的落点,念到剪刀口令时,李银航背在身后的手便从身侧递了出来。
    她虽然同样虚握着拳心,出手的速度也很快,但在抵达和姜正平面对面PK的落点前,她的食指和中指就已经向外顶出了一节。
    姜正平紧盯着她手势的变化,反应迅速,猛地攥紧了拳头。
    李银航的剪刀,就这样正正好地撞上了他的拳头。
    只这一合,南舟就看出了虹霓的策略。
    姜正平在观察李银航的出手一瞬那微妙的手势变化,想要和她硬拼反射神经。
    这偏偏就是李银航的弱项。
    李银航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
    因为在第四局时,她果断放弃了把手从背后抽出这一容易暴露自己目的的动作,完全模仿了姜正平的姿势,一手托住另一手腕部,松弛手指,拳心和姜正平相对,竭力试图迷惑姜正平的判断。
    然而,李银航擅长耐力,的确不擅长神经反射。
    当她的手指出现变向的一刻,姜正平即刻变换策略。
    石头对布,李银航再次输掉。
    在可被预测到的前提下,一切理论的作用都化为乌有。
    运势汹汹地来,又滔滔地走,在二人之间来回穿梭。
    两人分别抵达了赛点,走到了一局定胜负的地步。
    这一回,李银航再次改换了策略。
    她左手握拳,同时用右手牢牢挡在了左手前面,试图阻挡姜正平的视线。
    姜正平在心中嗤笑一声。
    李银航的个子在人类女生里的确算中等偏高挑的,可在他眼里,就是一只小母鸡。
    他居于高点,能清晰捕捉到她隐藏了一半的左手全部细微的小动作。
    他全神贯注地盯准了李银航的左手,冷静地用目光切割开她的皮肉,分析出内里每一丝肌肉的走向,全神期盼着属于自己的胜利到来。
    在无声的电光石火间,二人同时出手。
    一方默然无声,一方志得意满。
    然而,这一回,李银航没有用她惯用的左手。
    她用了那只挡在她左手拳锋前的右手。
    布对布,两人打平。
    还没等到姜正平从错愕中醒过神来,李银航第一时间抢抓先机,猛地加快了报口令的速度。
    石头剪刀布!
    五个字被她念得密不透风,毫无间隙,姜正平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只得仓皇应战。
    他再也没有余裕去观察李银航手部的肌肉走向,被逼着和她一起在极短的时间内出拳、收回、再出拳。
    两人以极快的速度,连平两局。
    这是不过脑子、毫无策略、纯拼运气的对垒。
    热血江河一样轰轰地湃然涌动,但又在真正决出胜负的那一刻,骤然刹车,万籁俱寂。
    沉寂。
    四周是久久的沉寂,连她的心跳声都被牵绊得慢了下来。
    直到一声哨响吹起,她才如梦方醒,看向了自己僵硬地比在半空中的剪刀。
    姜正平已经收回了拳头,一脸自得地仰靠在座位上,只有额角一线已干的微白汗迹,能看出他在最后一局高频的刺激下所产生的心绪动摇。
    旗开得胜。
    虽然开局大不利,但终归是他们赢了。
    在这最后一场毫无算计可言的对垒中,是他的运气更胜一筹。
    李银航三负两胜,惜败。
    李银航往后一仰,坐倒在了柔软的圈椅上。
    待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落了停,紧接而至的就是一阵阵的肉疼和愧悔,压得她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她输了5万啊。
    从进赌场以来,这是他们最大的损失了。
    丢了积分的李银航难过得想掉眼泪,可她知道,自己又不能表现得太颓丧,因此在众人出言安慰他前,她勉强抬起头来,朝大家努力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容。
    邵明哲想,她不开心了。
    他又看向了姜正平。
    早知道就扭断他的手指。
    如梦如今占了优势,自然是不肯休息,要乘胜追击下去。
    第三局抽到了国王的人,是元明清。
    他手持着代表至高令的Joker牌,却没有马上安排赌局。
    他想到了在比赛正式开始前,他们聚在一起,开的那最后一场短会。
    等到正式开局,我会提出三局一换牌,也就是说,我们除了第一局是盲猜之外,接下来的两局都可以根据荷官洗牌,或多或少地记住几张牌面,知道下一轮某些人会拿到哪些牌。所以,为了方便我们抽到国王后安排赌局,说一件你们擅长的赌博吧。
    在提出这一要求后,江舫率先表态:我的话,只要是赌场里的道具,什么都可以。
    南舟说:我也什么都可以。我可以学。不过,如果稳妥一点点话,可以安排我做力量类的竞赛对抗。
    李银航挺不好意思地摸摸从丸子头一角漏下的南极星尾巴:我什么都不大行,但我努力吧,如果想要我上场,就尽量给我安排一点规则简单的
    元明清答得最简短:随便。
    最后,轮到了最晚入队的陈夙峰。
    他说:我不大懂赌博。但是,既然是赌局,应该赌什么都可以,对吧?
    如果有那种可以考验体能的,危险又简单的赌局,我可以试一试。比如说,架起一道钢丝,从斗转走到对面的楼上,看谁先掉下去摔死这种赌局,可以安排我试一试。
    他苍白地笑了笑:我知道,我现在的情绪很糟糕。你们可以随便使用我的这种情绪,我没有任何意见。
    元明清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数道目光炙烤在自己身上的热度。
    天知道,他最不想抽到的就是国王牌。
    他提前表态拒绝加入如梦,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是为节目组节约时间,让他们尽快放弃在自己身上的押宝,赶快去找其他人来填充如梦的空缺。
    他一直在默默寻求平衡,尽量让自己的行为,站在高维的角度,可以进行某种善意的解读。
    可现在已经是第三局,他早摸清了某几个人身上有什么牌,他无法装傻充愣,却也不想格外偏袒立方舟,让高维对自己恨上加恨。
    他毕竟还是要回去的。
    所以,要怎么规划一个相对合理又公平的赌局,能两边都不得罪,却又能让立方舟赢面更大一点呢?
    一番审慎的思考后,处于夹板煎熬中的国王元明清,徐徐吐出了一口气。
    我选择4和7。
    这一局的赌法,是俄罗斯轮盘赌。
    赌注是0。
    第238章 斗转(二十五)
    听到俄罗斯轮盘赌这个名字,江舫执牌的手一顿,用一双烟灰色的冷眼越过手牌,审视地对准了元明清。
    手持红桃3的曲金沙则丢下牌面,同样定定打量着元明清。
    少顷,他笑颜舒展,语带拒绝之意:元先生,你可能理解错了。我们有最高的赌注限额。
    元明清说:那我再追加一条规则:双方玩家随时可以退出游戏,但需要支付退出金10万积分。
    曲金沙用手指刮了刮剃成了短茬的头皮:不好意思,元先生,我们这里没有
    曲老板,你有。元明清冷静地打断了他,你要是没有这样的赌具,你一开始就会说。
    他的一双眼睛,沉静得像是一渠不见底的冷潭:欺骗客人,是斗转的待客之道吗。
    曲金沙叹了一声,道了一声稍等,起身暂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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