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是一场发生在梦里的交汇,但南舟的绘画天赋和记忆里,足以让他完美还原当时的每一下起伏和动作。
    他是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动作有多么天真和淫糜。
    注意到他的动作,江舫的喉结微动,轻咳一声,握住了他的手腕,刚想说点什么分散下注意力,就听到南舟问:可是,为什么?
    之前,南舟从来没有深入思考过,为什么江舫要喜欢他。
    如果只是童年时向往的伙伴,为他种下一颗苹果树,也就够了。
    而江舫给他的感觉,是在二人在大巴上相见之前,他就爱他。
    结合上下文,江舫明白了南舟的疑问。
    但在涉及喜欢这个活题时,江舫还是有些不愿表达。
    他绕过了南舟发送过来的这记直球:怎么,觉得自己不好看吗?
    南舟肯定道:好看。
    江舫忍俊不禁:这么有自信?
    南舟靠近了江舫,小声并笃定道:我跟其他人对比了一下,我是好看的。
    江舫忍着笑提问:觉得自己性格不好吗?
    南舟:我觉得还可以。
    江舫:觉得自己不够聪明?
    南舟:不觉得。
    江舫:好看,聪明,性格好,那还不够让人喜欢吗?
    南舟心里记挂着一件事,说:可是我
    没等南舟把活说完,李银航就端着第一盘新鲜出炉的烤肉,烟熏火燎地回过头来:吃饭啦。
    邵明哲远远坐在了一棵树上,修长双腿自然垂下,在空中荡秋千似的一晃一晃,并无意参与他们的聚会。
    其余五人围坐在一起。
    这五人成分极度复杂,人、高维人、纸片人,关系也分亲疏远近、各有不同。
    但在同一片天空下自由地撸串喝酒的时候,他们的心境不约而同地向彼此贴近了。
    李银航一口喝掉了果子酒,沁凉的感觉一路渗到了胃里。
    微微上泛的一点酒气,让她发自内心地哈了一声。
    她问:你们都想许什么愿望啊?
    不管游戏方打算给他们安排什么幺蛾子,目前看来,他们距离最终胜利,大概只剩下一个副本了。
    他们的五人队伍也集齐了。
    谈论一下愿望,她觉得不过分。
    她比比划划道:既然是每个人都能许一个愿望,那只要我们的愿望不互相冲突,是不是就能组成一个很大的愿望了呢。
    这的确是非常理想的。
    但有一句活,大家都没有说出口。
    能顺利许愿的前提是,他们五个人都必须活着通过最后的关卡。
    当然,谁都不会挑在这种时候说煞风景的活。
    李银航率先积极表态:我希望所有因为《万有引力》死去的人都活过来。
    元明清咬了一口肉,细嚼慢咽了一番后,道:我的愿望,我还没有想好。
    他的确在犹豫,到底是要解除合同,还是要救唐宋。
    他补充道:总之不会伤害到你们的利益就是了。
    江舫笑说:没问题,到时候元先生就第一个许,就算你许了什么不利于我们的愿望,我们至少可以许愿,让你的愿望不成真。
    元明清知道自己的立场不值得信任,对于江舫的戒备,他只礼貌地扬一扬嘴角,并不反驳。
    虞哥的愿望一开始就许好了,是复活我哥。
    陈夙峰也开口道:我呢,本来也早就想好了,想要虞哥的腿好起来。现在是出了一点小问题,李小姐如果能让所有死去的人复活,那我就让我哥哥活过来。再怎么说,总要完成一样心愿才行。
    他举起四周浮了一圈冰凉露珠的酒杯,一饮而尽后,抹一抹唇角,语焉不详道:只要能活过来,就好。
    活说到这里,气氛便有些凝重下来了。
    江舫托着腮:我嘛,我还没有想好。毕竟只有一个愿望,怎么说都应该好好选才对。就先跳过我吧。
    他看向南舟:南老师,你呢?
    南舟说:我的愿望,一开始在许愿池那里就许好了。
    江舫随口笑问:是什么啊。
    以往在询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南舟的选择往往是避而不答。
    但这回,南舟给出了诚实的答案:我想要变成人。
    这下,李银航是真的好奇了:为什么啊?
    她的确记得,南舟是在游戏一开始就许了愿的,还抽中了一个没什么卵用的彩蛋。
    可在那个时候,按时间线推算,他刚从《永昼》中逃离不久,愿从何来呢?
    听到这个心愿,江舫在赌场中从头至尾都稳得惊人的手被针刺了一下似的,猛地一抖,泼出了些酒液来。
    只是在夜色中,没人注意到他的失态。
    我不大清楚。
    南舟努力回想,却只剩下一点影影绰绰的印象。
    在被告知许愿就可以实现时,浮现在南舟脑中的第一个愿望,就是这个。
    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南舟努力回忆,却发现那个答案宛如针刺,落在心上的时候有点疼。
    他略抚了抚胸口,答道:
    好像是因为,有人跟我说过,如果我要是人,就好了。
    第246章 家园(二)
    野餐垫上的众人各自沉默,各有想法。
    陈夙峰轻声发问:做人,真的会快乐吗?
    南舟摇头,诚实答道:我不知道。
    他知道人有贪嗔痴怨,有饥寒苦恨,有尔虞我诈,也有辛苦奔忙。
    但是做人在满月的时候不会难受,说话的时候有人回应,不用一辈子呆在同一个地方,不用担心有人半夜杀掉你,吃东西能尝出来味道。
    他口吻平淡地陈述着自己曾经在那纸扎的虚拟小镇里的生活。
    那些日子很远。那些日子又仿佛就在昨天。
    做人或许有种种不好,但可以和舫哥一起不好。
    南舟觉得这样就不坏。
    在大家难免动容时,江舫把酒杯抵到嘴边,接上了他的话:但是做人要控糖。
    南舟:
    他开始认真反思自己要不要坚持做人。
    大家轰然笑开了。
    略微凝滞的空气重新开始恢复流通。
    但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江舫放下酒杯,身体仰后,望向琅琅天际。
    思索一阵后,他打开了自己的物品栏,将指尖探入只剩下一点的【真相龙舌兰】,发力攥紧了酒瓶口。
    另一边,浑然未觉的南舟给陈夙峰出主意:你可以许愿让那场车祸没有发生过。
    这样不管是陈夙夜还是虞退思,就都能保住了。
    陈夙峰吁出一口微热的气流:我想过,但是,我担心会发生蝴蝶效应。
    可以说,陈夙峰之所以是现在的陈夙峰,根源就是那场车祸。
    哥哥的死亡,换来了他的成熟。
    如果哥哥还在,陈夙峰还会是那个任性、顽劣,让人头痛的弟弟。
    到那时候,一个是成熟的陈夙峰,一个是天真的陈夙峰,两个人是会奇妙地合而为一,还是分裂成两个不同的存在?
    陈夙峰又喝了一杯果酒,玩笑道:真麻烦。要是没有我拦在中间就好了。
    但如果实在不能两全的话,陈夙峰觉得南舟的提议也不错,可以作为备选。
    另一边,李银航在笑过之后,也开始暗自思考一个问题。
    如果南舟变成人走了,南极星要怎么办呢。
    它不会说话,近来又格外爱睡,没心没肺的,现在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了。
    它和南舟不一样,只是一段属于《万有引力》的数据而已。
    和他们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对它来说,或许只是渗入了新的一段数据而已。
    把它留在这里,一旦他们走出《万有引力》,这个游戏会被永远封闭,他们也不会再有相见的机会了。
    即使它只是一段数据,但南舟和它相处了这么久,好像并没有关心过它的去向。
    明明从大巴上开始,它就和南舟在一起
    想到这里,李银航还没来得及不平,心念突然一转,滑向了一个奇怪的思考方向。
    对啊。
    为什么?
    据南舟自己说,在出走后,他就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但南极星从头至尾一直跟着南舟。
    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或许目睹过所有曾在南舟身上发生过的事情。
    说不定,它知道所有的一切,但从没有人问过它。
    李银航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打算去寻找南极星。
    在和陈夙峰说完话后,南舟就有些倦了。
    他本来就对酒精格外敏感,果酒的度数已经足够让他昏昏欲睡。
    他枕上了一边江舫的肩膀。
    注意到他泛红的眼尾和面颊,陈夙峰放下了杯子,不大敢置信:这就多了?
    江舫摸了摸南舟的发旋,抄扶起他的腰来,对其他人点点头后,把他抱到了野餐垫的另一边,自己也在南舟身侧躺下。
    背后是散发着热力的临时烧烤摊,是酒瓶碰撞的细响,是夜露从树梢落下的细微滴答声。
    他们上方,是洒满了一天的星辰,穷人的珍珠在天空熠熠生光。
    两个人就这样面对着面,各自枕着手臂,把一切热闹都抛在背后,是十分的美好和温柔。
    在似有还无的醉意中,南舟轻声问道:你肯对我说了吗?
    在江舫及各色人等的描述中,南舟知道,江舫是他的苹果树先生,也曾经是被高维人意外选中的《万有引力》的受试人员。
    在那场版本测试中,也只有江舫一个人存活了下来。
    南舟从来没有问过,在那段受试的时间里,你见过我吗。
    之前,他每一次想问,江舫都狡猾又温和地将这件事情轻轻带过。
    南舟看出来了,但他不说。
    以前,易水歌也看出了这一点,但南舟对易水歌说,他会告诉我的。
    时至今日,他还是一样自信。
    南舟借着醺醺然的劲头,和他用耳语的声音对话:那时候,我跳下阳台去捡苹果,门后的人是你吗?
    江舫:是。是我。
    那本来是一场蓄谋的猎杀,但却被他演绎成了一场至浪漫不过的初遇。
    因为喝了酒,南舟的思维难免带着钝感。
    他把自己埋在江舫的肩膀间,颇为遗憾地感叹:啊,我都忘记了。
    没事。江舫把他垂下的鬓发撩起,别在了耳后,又轻轻抚摸了他被酒力熏得热软的耳垂,我帮你想。我们一步一步来。
    南舟说:我是怎么出来的?
    江舫:我把你放在了储物格里。
    江舫:因为当初警惕你,还把你关在格子里,关了很久。
    所以,江舫和他再遇见时,即使是做试验,也不肯再让他进入那宛若禁闭室的地方。
    和南舟重新相见的第一天,也是江舫第一次尝试放弃他警戒和猜忌的本能,进入储物格。
    置身于狭窄窒闷的空格间,他却没有在观察周遭的环境。
    江舫透过四周的空白,看到了一个孤独地盘腿坐在那里,等待着有人来接他出去的、过去的南舟。
    很快,那形影消散了。
    江舫敲了敲那封闭起来的格子,对外面的南舟说:对不起。
    可惜,那时候的南舟并没有听见。
    听到这里,南舟不大生气地评价:那很过分啊。
    江舫带了点撒娇的语气,和他贴了贴面颊:原谅我吧。
    江舫提供的信息已经很多了。
    南舟以此作为凭据,努力回忆起来。
    然而努力无用,对他来说,那一切仍是空洞一片。
    自他身在永昼之中,发现了新来的入侵者们,为了捡那被万有引力牵引掉下的苹果,纵身跳入阳台后,他就陷入了那片记忆的空洞,无止境地下坠。
    直到落到那辆大巴的座位第一排。
    好像只是一瞬间,又好像过了好几年。
    因此南舟只能靠想象还原自己当时的心情。
    然而他怎么想都觉得江舫故意把自己关起来很气人。
    那时候,他是因为什么没有攻击江舫,还愿意乖乖跟在他身边呢。
    南舟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得出了答案:我刚见到你,就很喜欢你吧。
    他又补充了一个更合适的词:一见钟情。
    江舫的回答是:不。是我对你一见钟情。
    南舟端详了江舫片刻,又凑上去嗅了嗅。
    他提问:你又喝那个龙舌兰了吗?
    江舫拿出了那瓶龙舌兰,放在了南舟手边,供他检视。
    里面的酒液和之前相比,一点都没有减少。
    南舟抱过了瓶子,抬眼望向江舫,却获得了一记温柔的额头吻。
    这种事情,总要慢慢习惯才好。江舫说,我还要有很多话想要慢慢跟你说,出去之后,总不能靠着它才能跟你讲话吧。
    南舟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
    黑色的蝴蝶振翅欲飞。
    他想要弄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进行这样一场刺青。
    他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分开的。
    他还想知道,为什么他们还会在大巴上相遇。
    但是,在那之前,他有更重要的问题要问。
    他开口询问:你知道南极星
    话音刚启,一声枪声便击碎了夜的静谧。
    在枪声的余韵一圈圈波纹向外扩散开来时,南舟已经先于所有人查清了在场人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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