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闲汉退到一旁,小二也很快抓好了林苇生的药。
    林苇生付了银子,拎着药包出门去追霍氏一行。
    后面不远处,药铺里抱剑的中年男子亲自跟着他。
    跟了片刻之后,一名闲汉突然找了过来,小声禀道:“大人,上头传来消息,说顾璟和萧旷已经逃出了安昌县,正往都城方向去,命我们速往支援。”
    中年男子一愣,问:“确定吗?”
    闲汉连连点头,道:“听说追过去的弟兄死伤无数,快被那两人脱出包围圈了。”
    中年男子回头再次看向林苇生,却见他追上一名背着孩子的女子,同行还有官差。
    中年男子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和闲汉一道走了。
    猎户家中,姚征兰一边用冷水帕子给顾璟降温一边心神不定地关注着门外的动静。
    午前,院中隐隐传来人语声。
    姚征兰迅速从床沿上起身,躲到窗侧往院中一看,来者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留着短须,身着八品文官官服,带着一名仵作四名衙役。
    姚征兰回转身,一边收拾房里一边暗忖,一般县里发生命案,应当是派县尉带人来勘查。八品的文官不是主簿就是县丞。县尉去哪儿了?是职位空缺,还是干别的更要紧的事去了?
    她望了眼床上的顾璟,将他的脸侧向一边,用准备好的另一条被子堆在他身上,从头盖到脚。
    堆好后,她站远些瞧了瞧,看上去就像床上堆了两条叠得不怎么整齐的被子,看不出里头藏了个人。她这才转身出门。
    “苇生,你们回来了?累坏了吧?”她极热络地迎上去,主动去接霍氏怀里的孩子。
    林苇生和霍氏都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道:“不累。”
    霍氏将孩子递到姚征兰手中,姚征兰动作有些笨拙地抱住了。
    前来的县官打量了姚征兰几眼,问林苇生:“这是何人?”
    林苇生道:“这是我婆娘的表姐,姓牛。表姐,这位是钱主簿。”
    姚征兰向钱主簿行了个礼,钱主簿没在意她,令衙役打开草席,命仵作上去验尸。
    霍氏手脚麻利地将林苇生买回来的药熬上,然后来姚征兰手里把孩子接了过去。
    “你认识死者吗?”钱主簿看了尸首一眼,问一旁的林苇生。
    林苇生道:“不认得。”
    “既不认得,尸体为何会衣衫不整地出现在你家附近?”
    林苇生:“……我不知啊。”
    “她的衣裳和随身之物呢?”钱主簿问。
    “我发现她时她便是这副模样。”林苇生道。
    钱主簿对四名衙役道:“进去搜一下。”
    四名衙役领命。
    姚征兰主动道:“我给各位带路。”
    林苇生一介猎户,家徒四壁,其实根本都不用搜,一进门家里有些什么就一目了然了。
    衙役先搜了林苇生夫妇住的房间,主要是翻看衣裳细软,没有发现,又来到姚征兰和顾璟所住的房间。
    姚征兰主动将自己的包袱拿出来给他们检查,几名衙役一看都是破烂衣裳,转身就出去了,没去翻床。
    姚征兰暗暗松了口气。
    “大人,没有发现。”衙役到了院中,向钱主簿禀报道。
    钱主簿略一思索,十分威严地对林苇生道:“你一个平头百姓,竟然敢将来历不明的尸体扛回自家院中,十分可疑!”
    林苇生就是怕这个,当时就乱了阵脚。
    姚征兰在一旁道:“主簿大人,我妹夫发现这尸体时天色已晚,因怕凶手藏在附近,他不敢丢下我和表妹两个妇人在家摸黑下山去报案。又怕尸体丢在林中会被野兽啃食,到时候官府不好查明死因,这才冒险扛回院中,今日一早下山去报案的。您说他可疑,若真是他做下的,这山高林密,他随便找个地方把尸首埋了,只怕十年八年都不会被人发现,他又何必自寻麻烦呢?”
    钱主簿无言以对,深深地看了姚征兰一眼,回过头去问仵作:“检验得如何了?”
    仵作起身道:“死者胸口有一处伤口,呈扁圆形状,而双手有血迹,据初步推断,死者应是用剪子自尽身亡。家人或怕担干系,这才将她抛尸林中。”
    钱主簿点头,道:“既是自尽,便先把人抬回县衙去吧。”
    林苇生夫妇松了口气。
    姚征兰再没想到,这地方断案,竟如此武断。她内心挣扎,一方面希望官府的人赶紧离开,一方面又不希望一桩人命案子就此被埋没。
    在四名衙役抬起草席时,她终究忍不住道:“钱主簿,死者不是自尽。”
    钱主簿转身欲往外走的脚步一停,仵作衙役包括林苇生夫妇都向她投来目光。
    姚征兰镇定道:“死者是被人杀害,不是自尽。”
    仵作当即反驳道:“无知村妇,你懂什么?你学过验尸之道么,就敢在此大放厥词!”
    姚征兰看着他,眉头紧皱:“你身为仵作,检验尸体之时潦草马虎粗心大意,便是学了再多的验尸之道,态度不正,也是枉费!”
    “你——”
    眼看仵作要跟她争执起来,钱主簿抬手制止仵作说话,对姚征兰道:“办案乃是官府之事,你一介草民想要插手,说得对也就罢了,若是说得不对,便是干扰官府办案。如此,你可还要说话?”
    姚征兰道:“要说,否则我于心不安。”言讫,对愣怔的林苇生道:“苇生,去拿一把剪子给我。”
    钱主簿示意衙役将草席放下。
    仵作不爽地斜睨着姚征兰。
    林苇生很快从屋里拿来了剪子,递给姚征兰。
    姚征兰拿了剪子在手,双手握住做出对着胸口刺的动作,对钱主簿道:“主簿大人请看,一个人若是想要用剪子自尽,必是这种姿势。剪子就这么大,只能一手握住,另一手搭在握住剪子这只手的手背上,这样才便于施力。
    “而胸口这个位置,剪刀这样扎进去,即便刺中心脏,在没□□之前,血是不会喷出来的。如果死者是自尽,她最多手掌边缘沾到血迹,手心是不可能会有血迹的。
    “假设她扎了自己一剪子,还把剪子拔了出来,血如果是涌出来的,一样不会沾到她手心,如果是喷出来的,那她的手指上也应该喷到血,而不仅仅是手掌上有血。最关键的是,不论是哪种情况,她搭在握剪子的手手背上的这只手,掌心都是不可能沾到血的。”
    钱主簿闻言,转头问仵作:“死者两只手手心都有血?”
    这是事实,隐瞒不得,仵作只得小声道:“是。”
    钱主簿盯着他。
    仵作想为自己的不谨慎辩解:“可是,也可能是死者死后,抛尸之人在处理尸体时不慎让她的手碰到伤口染上的血啊。”
    “你好好看看死者双手的状态,这种自然蜷缩的状态下,不慎碰到伤口,有可能会手指手背上都没有血,只有掌缘和手心有血吗?”姚征兰毫不退缩地质问仵作。
    仵作哑口无言。
    钱主簿回过脸来,语气温和了些许,问姚征兰:“你还看出什么,一并说了。”
    姚征兰将剪刀还给林苇生,走到尸体边上,看着死者道:“死者是年轻女子,不到二十,容貌姣好,双手有常年劳作的痕迹,指甲很干净。这说明女子应该是出身不好,但现在不用干粗活了。联系她脸颊上被人掌掴的痕迹,我推测她可能是镇上某大户人家的通房或者小妾之类的身份。”
    仵作立刻唱反调:“以前劳作现在不用做粗活,她长得好看,也可能是嫁了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啊。凭什么一定是通房或小妾呢?”
    第110章 ·
    姚征兰点头, “是有这个可能,但若杀她的是个女人,那她是有钱人家公子正室的可能性便不大了。如果她是正室, 家里会看不惯她的只有她婆婆和小妾, 婆婆看不惯她,用不着杀她, 撺掇儿子休了她便是。即便儿子不肯休, 做婆婆的,还愁找不到法子磋磨儿媳妇吗?至于小妾,能在家里杀了主母还停尸至少一个白天, 让全家帮着隐瞒,不大可能。”
    仵作叫道:“你别仗着主簿大人这会儿信你便胡言乱语!你怎么知道杀她的是女子?又怎么知道她在家停尸至少一个白天?”
    姚征兰解释道:“遇害女子脸上有被人掌掴的痕迹, 证明死前很可能与人争执或者单方面被人殴打。若是男子, 急怒之下打了女子一巴掌, 接下来会想到拿剪子去戳她吗?我想不会,男子对于女子而言, 有天然的体力优势,打了女子一巴掌,若是还想杀她,下一个动作掐她脖颈才是最便利最顺手的。但尸首脖颈上并无被掐痕迹。
    “女子身穿亵衣,光脚穿鞋。外衣可能是死后被凶手剥去,但凶手没必要脱了她的袜子再给她穿上鞋。所以案发时最有可能的场景是遇害女子已经上床歇息,有人强闯进房间, 她慌忙下床, 来不及穿上外衣, 光脚穿了鞋,被掌掴, 被杀,然后被抛尸,才会如此。
    “会在晚上强闯进一个女子房间,却对她没有太多暴力之举,只是掌掴她,进而用剪刀刺杀她,凶手是女子的可能性要大过男子。苇生一大早便下山去报案,却在午前才回来,就算他在山下有耽搁,从山下镇上走到这附近也至少需要一个时辰。死者晚上被杀,正常人是不可能在白天扛着尸体走上一个时辰的路上山来抛尸的,所以死者必是在家中停尸一天,于前天晚上才被抛尸至附近,昨天才会被苇生发现。”
    仵作强辩道:“死者为什么就不能是前天晚上被杀,被杀当晚就被扛上来抛尸了呢?”
    “死者双眼浑浊至瞳孔完全不可见,尸僵全部缓解,你身为仵作,你来告诉我,在现在这个季节,死者应该已经死了几天?”姚征兰有些怒了。
    仵作眼神回避。
    钱主簿问他:“到底死了几天?”
    仵作讷讷道:“至少三天。”
    钱主簿不悦地横了他一眼,对姚征兰道:“你继续说。”
    姚征兰把目光从仵作身上移开,对钱主簿道:“尸体上能看出来的线索其实就这么多了,接下来只是推断。死者脸部被掌掴之处有细微伤痕,证明掌掴她之人手上应该戴着戒指,且戒指向着手心的一面并不平滑,很可能是那种可以调节松紧的开口戒指。
    “开口戒指为了固定开口大小,一般都需要用红线缠绕,不是特别美观。除非买不到大小合适的,一般女子首选不会是这种戒指。掌掴之人要么过胖,要么过瘦,联系掌掴杀人之举,凶手应当比死者强壮,推断凶手为体型较胖的女子。
    “苇生在离尸体被发现之处不远的下山途中发现一丛灌木上挂了一缕干净的青布。根据那丛灌木的高度推断,如果抛尸之人被刮破了衣裳,那他的脖颈脸颊处必然也被灌木上的尖刺刮伤,便如我现在脖颈和脸上的伤痕一般。
    “大人下山排查死者身份时,可特别关注那些主母身形肥硕,家中男丁和仆从脸或脖颈上有这种细微刮伤的人家。”
    钱主簿上下打量了姚征兰好一会儿,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姚征兰垂下眼睑,看着自己的脚尖道:“一个因为想要做仵作,而被夫家休弃之人。”
    仵作闻言,嗤笑一声。
    钱主簿道:“可惜你是个女子,如若不然,我倒是可以向县衙保举你。”
    钱主簿带着衙役把尸体带走后,林苇生夫妇俩彻底松了口气,十分敬佩姚征兰。
    姚征兰和顾璟在猎户家中休养了三天,之后便再次启程赶往覃州。
    这日上午,武宜君在安昌县码头接到了李逾,与他同来的除了他的郡王卫队外,还有萧旷和耿七,这是他半路救下的。
    武宜君心中忐忑,姚征兰是她弄丢的,原以为以李逾的脾气,定要讽刺责怪她一番。谁知李逾什么都没说,下了船就直奔安昌县衙。
    安昌县令闻讯,带领县衙众人到县衙门外迎接。
    “不知郡王驾临,下官……”
    安昌县令官面上的话还没说完,李逾上去一脚将他踹翻在地,目光冷厉地扫视一圈县衙众人,冷声道:“大理寺正在安昌县管辖水域遇刺,大理评事在你们县中遭人劫持,你们竟然还能这般老神在在呆在县衙?一个个的脑袋都不想要了是吧?”
    众人顿时跪了一地,众口纷杂地为自己辩解。
    李逾懒得听他们解释,将县衙的头头脑脑都摘了官帽脱了官服,全部关入大牢,然后叫捕头带上衙役,发散出去找人,自己去了官驿。
    “怎么样?你们到底有没有姚评事的消息?”直到这会儿,武宜君才逮到机会问李逾。
    “她和顾璟乔装去覃州了。你继续留在这里盯着县衙的人找人,我待会儿带人去覃州。”李逾喝了杯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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