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少爷被这一行人夹在中间,面色煞白。
    云晦明等人这时也察觉到这女子有修为在身,隐约意识到对方的目的兴许和他们一致,只是这手段实在是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云晦明本来打算拱手称道友的,但在对方眨着眼暗示下终究没能出口,想着对方或许之后还有什么安排,他这会儿戳穿,恐怕对对方后来的事情也有所影响,作为他们这一行中的默认交涉者,云晦明最终只是上前一步,道:多谢夫人。
    女子勾唇一笑,微微颔首,却没有说话。
    云晦明默默松了口气,不知怎么的,他在对方面前总有种说不上来的忐忑。
    不过他也很快给自己找到了缘由,从对方方才所为可见,这位道友的行事作风实在不拘一格,他现下应当也只是担心对方接下来又有什么出人意表的行动,自己这边配合不当、反而坏了事。
    可接下来的一路上,这位道友都并无什么引人瞩目的作为,甚至连话都很少说。
    这让云晦明着实有些意外。
    果然是刚才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迷惑这位徐少爷么?
    这位道友原是个少言寡语的性子。
    燕处:
    他这辈子估计都没想到自己能跟少言寡语这四个字扯上关系。
    然而这会儿
    他其实不大敢开口。
    虽然过来之前,他信誓旦旦师兄不可能看穿,甚至于在街上隐约察觉到江路的气息接近,他都能毫不在意地接着套路眼前这个二傻子少爷。
    但等真的面对面站了
    燕处:
    他觉得自己做的准备还是太少了,应该更谨慎一点的。
    燕处:[小白,你说师兄他到底看出来了?还是没看出来?]
    这一路上也不知道燕处是第几次传音跟黑狐问这个问题了,但是他每次问完,也没有要个答案的意思,立刻就口气一转,告诫道:[你可小心一点,别被师兄看出什么来,敛息珠带好了吧?万一妖气泄露了,我可不会救你。]
    听听这语气,就差明着说要是暴露了一定是你的错了。
    黑狐面无表情,只当他是放屁。
    但是它却也敏感的发现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收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拳,尖利的指甲时隐时现,如果现在还是原型,它一定是全身狐狸毛都炸开的警惕状态。
    被发现了?!
    虽然这些年人族妖类之间不像以前那般势不两立,但也远谈不上什么和乐融融,可落霞境天是这片大陆上少有的会收妖为弟子的门派说不定会有什么辨认妖的方法。
    黑狐连呼吸都屏住了,全神贯注地注意着那一行人中唯一一个少女的气息变化,从刚才起这少女的注意力就一直落在这边。
    事实上
    一行人走得很快,千寻玉作为其中唯一一个货真价实的女孩子,虽然性格也谈不上温柔、但是到底也比旁人细心点,她看着倒腾着一双小短腿、艰难跟在后边的男童,犹豫着自己要不要提出抱着对方走。
    但是、这孩子一直躲在他娘亲后面,好像很怕生的样子。
    一行人心思各异地到了徐府,庄子上还四处挂着黑布白幔,似乎还能隐约听见从里面传来的哀哀哭泣。
    这样的气氛下,这位少爷能有心思出来抢女人、还真是难为他了。
    似乎是因为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上,一路上都不敢吱声的少爷终于恢复了点嚣张气焰,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起来,从燕处到千寻玉打的鬼主意倒是和早先身后跟着的仆役们不谋而合了。
    千寻玉敏锐地感觉到了这目光,她嫌恶皱眉,但是看着前面被更露骨目光打量的燕处都没动静,到底强耐下性子忍住。
    荀鸣虽是稍迟一点,也发现了这边的问题,他立刻拉着少女往后一扯,自己则是往前一步,挡在未婚妻身前,冷着脸回视过去。
    突然被遮蔽了视线的少女一愣,脸上不由就漫上了霞意,她挣了挣被紧紧攥住的手腕,在对方像是被火烫到一样松手之际,滑下来的手指轻轻勾了勾少年的掌心,她小声:算了,鸣哥。
    不过好像也不必她说这么一句,少年这会儿整个人煮熟了虾子似的透红,哪里还有与人对峙的气势?
    燕处在旁看得好笑。
    他食指拇指下意识的打着圈儿,也不知道在打着折腾出点儿什么事儿、让自己更欢快地吃瓜看戏的主意。
    然后,就注意到自家师兄瞥过来的目光。
    燕处:!!!
    他手下动作一重,差点把自己的指头掰折了。
    意识海里传来黑狐的传音冷笑,燕处默不作声地把手指藏到了袖子里的。
    隔了好半天,一直到楚路的目光移开,他才传音回去,声音幽幽,[小白啊,我要是暴露了,你觉得你能跑得了吗?]
    而正好站在中间的云晦明和闻不厌二人,他们看了看后边一前一后站着同时脸红的荀千二人,又看看前面气氛微妙的江前辈和这位不知名道友。
    云晦明闻不厌:
    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就好像七派大比的时候,明明年年夺得魁首的都是天上山弟子,甚至多的时候榜上前十能包揽大半,但是看着被踢下擂台后被同门或者不同门派师妹轻声细语安慰开导、最后双双携手而归的手下败将总有点自己还是输了的错觉
    对、错觉!
    一定是他们实力还不够强,而产生的错觉。
    第162章 妖14
    徐少爷出门在外前呼后拥, 阵仗本就不小,他这出去转了一圈,又多带回来六个人, 更是声势浩大。
    这么一群人堵在门口,府里的人自然不可能不知道,不多一会儿就有一个身形不高却格外精干的中年人出了来,他冲着打头儿的徐少爷行了一个挑不出错处的恭敬礼节, 但是口中的话却没有那么客气了。
    老爷孝期未过,起码这些时日, 还请少爷收敛着些。
    大概对于纨绔而言,天大的事越不过一个面子去。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大门口被闹了个没脸,这徐少爷一张脸涨得通红,立刻就大声嚷嚷了起来,滕鸿远, 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我徐家养的一条狗!那老东西现在人都入了土了,我才是你的主子!!
    看身后跟着的人就知, 这中年人在徐府估摸着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会儿被这纨绔少爷指着脸喝骂,他却也神色不变,仍旧是恭敬的低着头。
    您突然离府没了音讯, 夫人她十分担忧,让您回来之后立刻去见他。
    而与那恭顺的动作截然相反, 中年人语气冷淡地说完这句话, 便干脆无视了这正在狂吠的少爷, 锐利的视线落到少爷身后的仆役身上, 正待呵斥, 但是却更先一步注意到了这几位被徐少爷带回来的客人。
    瞥见云晦明一行身上的打扮,滕鸿远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左手不自然的抽动了一下,但这点微小波动很快就被他压下去。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冲几人行了一个郑重大礼,仙人恕罪,我家少爷不懂事,冒犯了诸位仙长,求仙长饶少爷一命。
    那正在喝骂的少爷也被他这反应惹得一愣,回过神来又磕巴起来,仙、仙仙长?!
    各大门派在外历练的弟子其实并不难认,但是这显然不在纨绔少爷的知识范围以内,这会儿被这么突如其来的一个大消息砸晕,不只是少爷,就连身后那几个狗腿子都哆哆嗦嗦地跪下,带着哭腔恳请仙人饶命,也不知是哪位人才带的头,一时之间啪啪啪的自打耳光声音响彻了徐府门口。
    第一次见这种阵仗的几个年轻人:?!
    总之一番闹剧之后,一行人、连带着现在身份不明的燕处都被徐家奉为坐上宾,若是以往,燕处这会儿可不会客气,该吃吃该喝喝,吃饱喝足才有力气闹事不、干正事。
    但奈何这次
    感受着那近在咫尺、霜雪凝结的气息,一人一狐都老老实实坐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配上他现在这一身装扮,简直像是个再规矩不过的大家闺秀,惹得楚路都有点怀疑自己最开始的判断。
    而那边,这位滕管事听到他们的来意,也利索地跟几人说了徐老爷的死状。
    不像福悦客栈的小二说的那样奇幻,但也确实是极惨烈的情况,开膛破肚、四肢俱被斩下。
    本来看着被主人用来待客的点心实在好看,千寻玉小女儿心性打量了半天,到底忍不住咬了一口,还没有咽下去,就听见滕管事那过于写实的叙述,一时之间要吐不吐,脸色难看的很,荀鸣忙递了杯茶水过去。
    注意到这个之后,滕管事连忙住了嘴、满脸歉意,这位仙子、实在对不住
    千寻玉仰头将荀鸣递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总算把噎的那口吞了下去,倒是飒爽地一摆手,不妨事,是我的问题,您接着说
    她到底是个修行之人,虽是被境主娘保护得比常人好些,但也不是没见过血。刚才那下真是赶巧了,她咬着点心的时候,那位管事正说到徐老爷尸身上的肠子是怎么被拖出来的?
    呕。
    不行,想想又要吐了。
    滕管事口中的惨状让几个少年人脸色都有点难看起来,楚路倒仍是神色不动地坐在最上首,而燕处则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这位管事,唇角动了动、露出个似笑的弧度,但是在对方似有所觉、抬眼看过来的时候,他却已经收回目光。
    滕管事:府上虽是怀疑是有妖所为,但
    他苦笑了一声,虽未明说,但众人也知他未尽之言。
    虽然各大门派弟子都有入世之人在外行走,但比之四处肆虐的妖来、到底还是人手不足。
    倘若这地方恰巧位于门派周围、自有附近山门照拂,再如京城、州府那样的大城池,也会有七派弟子专门派人去驻守但是如果两者都不是,那就只能听天由命,或是求神拜佛、祈祷有路过修者
    津宁镇恰巧就是最后一种。
    府上后来请附近庙里的高僧做了几场法事,只是他长叹了口气,面色发苦,老爷虽然去了,但这府里的生意还是要做的不然这上上下下一大家子的嚼用,还不等那妖再来、恐怕就得生生饿死了
    所以才瞒下了徐老爷的死状,对外只称病逝。
    满屋沉寂中,却忽听得一道低低的轻笑。
    燕处一个没忍住、一下子吸引了众人视线,众人里面还包括一个他师兄(重读),他立时一僵。
    但是燕处是谁,他只停顿了一下,就掠过坐在最上首的楚路,若无其事的一个个回视回去,态度之自然,好像刚才那道声音只是他们的幻听。
    总之,云晦明那一行就露出点自我怀疑的神色。
    倒是滕管事皱紧了眉,问:这位夫人,缘何发笑?
    燕处眼底露出点竟然没糊弄过去的可惜神色,但是那接下来漫不经心把玩杯盏的动作却实在看不出他有多可惜。
    好似被戳穿,反倒无所谓了。
    他声音中带着些戏谑的笑,徐老爷死得不是挺好的吗?大快人心。
    身旁的男童忍不住仰头看了他一眼。
    黑狐还以为燕处会再负隅顽抗一阵儿,没想到这么快就破罐子破摔了。
    燕处没理它。
    反倒是整间屋子都因为他方才的话气氛一滞。
    云晦明等人露出些僵硬尴尬的神色,虽然早先就猜到这位徐老爷的风评可能不怎么好,但是就这么直接在人家家里说出来,真的没事吗?
    而且按照各大派约定俗成的规矩,修行之人只是斩杀作恶妖物,并不参与凡人争斗。
    不过到底只是约定俗成,真要遇到人渣败类,就比方说先前在街上遇到徐家少爷想要强抢女子的事儿,他们也不会放任不管就是杀人倒不至于,扭送报官还是要做的。
    再说徐老爷这事,他们虽然有所猜测,但到目前为止还是没有听到什么切实的流言蜚语。
    按照他们一贯的作风,除非事情和妖有关,否则是不会主动插手这些的。
    不过,燕处的这话出,那位滕管事观察了他一阵儿,神色反倒松了松,夫人可是和我家老爷有旧怨在身?
    燕处似有若无地笑了一下,你猜。
    云晦明等:
    这种时候说这话,听起来、实在怪欠的慌
    相反,那位滕管事却像是确认了什么,叹道:身死债消,夫人还是想开些吧。
    *
    云晦明等人并没有在徐府察觉妖气,但是这个津宁镇实在古怪得很,他们一行追的那只狸妖也是一头扎进这个镇子里就被抹消了踪迹,是以他们也不敢断言这件事到底是不是与妖无关,只提出想在府中再查探一下。
    那位滕管事相当好说话,立刻就带着他们在府邸里转了起来。
    虽然只是个镇子上的富户,但是徐家的府邸实在是过于宽阔精巧了,走在园子里,只觉这儿处处都有巧思、步步都有惊喜,一看就是能工巧匠、真金白银的才能建出来的景致,就算这会儿四处挂着白布,都不影响人观赏。
    燕处悠哉悠哉地跟着人身后逛着,心底却有那么点后悔
    早知道兜不住就不装了,说不定还能趁机多讹几坛子好酒,徐家这么不差钱儿,想必酒窖里的贮藏比他一开始想的还丰厚得多。
    不过前面的云晦明几人却没有那么悠闲的游园心态了,不管是徐老爷身亡的□□、还是他住的院子、甚至对方常去的姨娘院落,他们都被带着走了一遍,结果却一无所获。
    但是又是这么断定不是妖所为,又担心有哪里疏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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