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帽子的威逼下,村民们只好忍气吞声了,便不情愿地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金荣坟前的山坡上。当时,高东彬没有露面,依旧在果园那个房子里居高临下,观望势态的发展。突然,从高音喇叭里传出一个女人震耳欲聋的声音“广大社员们,你们好,今儿个修梯田一定要把那个坟骨朵掘掉,不能让一个死人影响我们修梯田的胜利成果……”
    丁小峰听到这个声音之后心如刀绞,恨不得一拳砸碎这个不合理的社会。他万万想不到的是,带头掘金荣坟的这个女人竟然是他的好友赵保青的妻子;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这个掘坟的女人是桂花的女儿。
    高音喇叭里不知疲倦地唱着那些震耳欲聋的流行歌曲,恐怕爱迪生或者马可尼听到这种声音之后,肯定会后悔自己当初的发明。
    那声音好似大海里的波涛一样,一浪高过一浪,在天堂山脚下到处回荡,连森林里的小鸟之类的动物,听到这震耳欲聋的声音,便惊慌惊恐地逃之夭夭了。
    高东彬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左手夹着香烟卷儿,听到这声音之后,不知在那里思考些什么。就在这个时候,高升从山下走进果园里,不一会儿来到了高东彬面前。
    高东彬看到高升来了,于是急忙问道“你上来有事吗?”
    “坟倒是给掘开了,可是大家闲有臭味熏人,都躲到一边去了,谁也不想靠前。”高升简单地汇报道。
    “你们平时那些魄力都跑到哪里去啦?”高东彬不高兴地下令道“你赶快回去给他们下个死命令,谁不靠前,今儿个晚上就拉去批斗。对了,你回去告诉许连花,这个重要任务就落在她身上了……我在这里等候着她掘坟扬骨的好消息呢……快去吧。”
    高升心领神会,于是走出了果园,便大步流星向山下跑去。
    许连花今天是修梯田这支大军的总指挥,可是她闻到那种令人作呕的气味就恶心。她左手捂着鼻子,右手拄着铁锹杵在那里犯愁。她从小长这么大,别说是掘坟扬骨了,就是上山遇到坟骨朵就躲得远远的,生怕坟里出来鬼给她掐死,但是,今天在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也只好硬着头皮干了。她做梦也不会想到,那坟里的骸骨曾经跟她的母亲桂花一起逃荒来到丁家,并且相依为命、同甘共苦那么多年的姐妹呀!
    高升气喘吁吁地跑到许连花跟前,窃窃私语地嘀咕了一会儿,俩人再次动手。
    许连花想把功劳全部揽在自己身上,到时候到高专员那里领功请赏,因此就不顾一切了。此时,她想起高专员夸奖自己的那些话“连花,你有巾帼英雄花木兰的气质,还颇有现代女性的魅力和魄力,同时还有大无畏的革命气概,是时代的闯将,应号召全县人民向你学习。”她更回味高专员那一吻的甜蜜……幸福感油然而生。
    “姑娘,不用你再动手了,接下来这些脏活我来干,别脏了你的手。”些时此刻,张迎春看到这种情况,于是走到许连花跟前说。在这之前,她听说要在这个山坡上修梯田造地,没弄明白其中的用意,于是决定将金荣的坟挪走,省得他们给尸骨扔掉,可是她万万没想到他们的动作这么快,在她没行动之前就动手了。她亲眼看到治地大军向金荣的坟茔方向走去,在家坐立不安,赶紧到自家的仓房里找了个草袋子,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当她看见那个不认识的女人手持铁锹,在金荣的坟上不停地开挖时心急如焚。
    “老太婆,你喊什么呢?”许连花上下打量着张迎春,不高兴地连连问道“你是王麻子膏药找病啊是不?老太婆,你不让我挖掉这个坟,是想要造反呢?”
    “那坟里的骨头埋汰,还有臭味儿,怕熏着姑娘。我这么大岁数了,不怕这些,那些尸骨我来拾掇。”张迎春边说边跳到墓穴里,打开草袋子,伸手拾骨,心想“人活着的时候不得安宁,死了以后总不能让人给尸骨扬了,如果这样自己就实在对不起死去的金荣妹子啦!”可是,当她将那些尸骨拾掇差不多的时候,高升给许连花递了一个眼色,许连花心领神会,用铁锹一下子给草袋子掘翻,完后四处扬撒。
    “坟里埋的人,要是你们家老人的遗骸,你就这样把这些尸骨四处扬撒吗?”张迎春火冒三丈地质问道。
    “你个臭老太太还敢骂人!”许连花反问道“这个坟里的女人是你妈还是你奶奶?”
    “你是哪个庙里蹦走来的,跑到我们这疙瘩来管闲事,臭不要脸!”张迎春张口骂道。
    “好,你个老太婆,是没病吃药找不自在是吧!”许连花来气地问道“你知道坟里的这个女人是干什么的吗?”
    “干什么的……反正她是个好人,是个大好人,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张迎春手拎着草袋子里还剩下的尸骨便怒气冲冲地反问道“她,金荣,当年参加天堂山救国大队就是为了赶走小鼻子,打倒主老财,你说她是干什么的?”
    “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许连花瞪着虎视眈眈的大眼睛,摆出要吃人的架势说“她是投敌变节分子,是出卖革命的叛徒……人人诛之。”
    “诛你个狗头。”张迎春气得两眼冒金花。“你说她出卖革命……哼,谁说她出卖革命谁就瞎了狗眼。当年打小鼻子的神枪手,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反革命,就变成了叛徒,就变成了投敌变节分子,你们就这样把人给逼死了,现在又来挖坟扬骨,岂有此理。她跟你一无冤二无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造孽,伤天害理呀,你这样做不怕招雷劈吗?”
    “你个老不死的东西,还敢替反革命喊冤叫屈,是不是活腻啦?”许连花说着说着又扬起余下的骨骸。
    张迎春奋不顾身,一把抓住许连花的锹柄,由于她年迈体弱,一下子被许连花搡个仰八叉倒在地上。许连花放下铁锹夺下张迎春手上的草袋子,准备将剩余的骨骸全部扔掉,可是张迎春从地上爬起来,一下子搂住草袋子,并且说“扬死人的骨头是丧尽天良的……”
    “丧你个屁,你个老不死的,纯粹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不见黄河不死心的老东西……”说着说着,许连花拳脚相加,又给张迎春打倒在地,把剩下的骨骸四处扔去,看起来是不让张迎春将这些骨骸带走了。
    张迎春心里明镜似的,这个女人是要金荣死无藏身之地呀,于是只好把自己身下那几块骨骸偷偷地掖到怀里——现在金荣的坟墓里,只有当年张迎春留下来那几块骨骸了,可悲可叹呐!
    ——愤世嫉俗的社会,颠倒黑白的时代,连死去的人都不让安宁,这是多么残忍卑鄙的人性啊!
    “常将冷眼看螃蟹,看你横行到几时……做损的人最终是没有好下场的,不信,咱们骑毛驴看唱本走着瞧,天不报地报,就怕时辰不到,时辰一到马上就报,你就等着瞧吧?”张迎春趔趔趄趄地爬起来,手指着许连花大声喝道。
    高升在旁边看着一直没吭声,他想看看许连花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人们怒目而视,看到这异常的场面,谁也不想吭声,怕引火烧身,只是将那愤愤不平的心里深深地埋在心底。大家始终没弄明白,像高升这样一个打手,平时在众人面前那种狐假虎威的气魄怎么一下子就云消雾散了呢,这是一种罕见稀有的现象啊。有的人可能认为高家和宗家有着亲戚关系,因此,高升不敢对张迎春下手,怕被老一辈人臭骂,其实这都是无形的猜测。大家明白,要是为了亲戚关系的话,让高升那种残暴的人性收敛回去,那是永远办不到的事情。
    ——老人古语说的好“江山易移,秉性难改。”
    狼永远是狼,无论它怎么伪装也变不成羊,更变不成人,吃人的本性永远改变不了,因此,大家对高升出乎意料的表现忧心忡忡,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大家不明白,那个外貌长得漂亮的女人跟死者一无冤二无仇,为什么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伤天害理的事情呢,实在让人匪夷所思啊!
    在许连花动手打张迎春的时候,张春梅气就不打一处来,特别是婆婆倒在地上以后,张春梅赶紧跑过去扶起婆婆,嘴里还不时骂些什么。
    “春梅,你赶紧给你婆婆送回家去,要不然的话,再这样下去影响不好……”高升看着张春梅劝道。
    张春梅早就是高升想得到手的女人了,可是始终没能如愿,这是他的一块心病。他每次见到她都笑脸相迎,眉开眼笑,可是,她看见他就不烦第二个人了,当然,这个叫许连花的女人就另当别论了。
    张春梅搀扶着张迎春站了起来,于是看着婆婆捂着肚子心痛地问道“妈,你的肚子让那个白骨精给踢坏了吧,现在疼得厉害吗?”
    张迎春捂着肚子老泪纵横,听到儿媳的话没说什么,只是趔趔趄趄地向前走几步,完后又转过头来看看金荣的坟穴,仿佛对那个坟穴恋恋不舍似的……。
    是啊,张迎春和金荣在革命党执政前就结下的鱼水之情,特别是在抗击倭寇期间,金荣生下了丁玉娟,是张迎春一把屎一把尿拉扯起来的,一直到革命党执政后才亲手将丁玉娟送到金荣手里。可以这样讲,金荣在张迎春的心里,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女性,因为她是三家子参加革命最早的女性之一。
    金荣当年在跟东洋鬼子的作战中,在天堂山脚下的密林里,神出鬼没,练就出一手百步穿杨的好枪法。在她手下,不知有多少敌人倒在她的枪口下,最终去见了阎王爷。她是敌人恨之入骨的天堂山救国大队的队员之一,可是随着时光的流逝,谁也料想不到的是,华夏革命党执政以后,竟然倒在那些革命闯将手里,可悲可气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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