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想象的那样,虽然大臣们之间都流传着有关紫熙城的流言蜚语,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做出明显的倒戈举动。所谓庸腐,也正如这般根深蒂固。
    因为池渊和燮灵霄几日来都在招兵买卖,笼络势力,因此燮龙宫内显得格外安静。紫流飞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不太寻常的平和,可是在他看来,为了两个孩子把注意力转向北皇和江州,有些小题大做。
    子不教,父之过。孩子们犯了错,父母是不是该替他们受些惩罚呢?紫流飞挑了挑眉,放下烟枪,走出了云遮雾绕的房间。
    院子里,银装素裹之间一抹翠嫩的绿色格外惹眼,第二元凤静初望着满园肃杀,吹起了箫。哀声切切,不绝如缕,似是撩拨起心底最深的幽怨。愁绪化成颗颗晶莹的泪珠,被这箫音线般穿起,连成一串项链挂在佳人的颈间。
    四大元凤之中,紫流飞最喜欢的便是静初。服从、利落、还总带着那么一点对万事万物的怜惜。矛盾,却又顺理成章。
    静初吹到一半儿时曲调渐渐平缓起来,好像一段情绪的高潮终于结束,静初这才发现紫流飞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身后。
    “尊者大人?”静初抬起纤长的眼睫,一双明眸里闪动着片片流光,好像有泪在眼眶里旋转。
    “怎么不吹完?”紫流飞替静初拂去眼角的泪滴,浅笑着问道。
    静初这才意识到自己又不知不觉动了情,她总是这样,看到草木衰败,落花遍地便会忍不住落泪。
    “尊者大人有事么?”
    “没什么事,听到你吹箫,便忍不住过来了。”紫流飞摸了摸静初的头,就好像在看着自己的女儿一般。
    静初的脸红了红,手指灵巧地把玩着手里的洞箫,目光低低地落在箫上。明明已经活了两百年,却还像个二十几岁的姑娘,静初这一点也是很讨紫流飞的喜的。
    虽然元凤都维持着二十几岁的面貌,但唯独静初,连心都是二十几岁的。
    “和雒燚相处的还好吗?”紫流飞眼角的余光顺着屋檐爬上屋顶,便瞥见了坐在那里望天的雒燚。除了在各种宴席上安分地扮演紫熙城,雒燚平时在宰相府里几乎一句话也不说。
    静初摇了摇头。
    “没关系,你只要做好你自己就好,不要让别人碍着你的生活。”紫流飞在静初的头上拍了两下,然后向暗道的入口走去。
    “尊者大人要出去么?”
    “嗯,我进一趟宫,很快就回来。”
    自从跟燮灵霄坦白了一切,燮九生一直都在做着一个相同的噩梦,那天紫流飞在他耳边所说的那句“不要妄想背叛我”一直没有散去。每天半夜燮九生从噩梦中醒来,都有静姝陪在他身边帮他擦去额上的冷汗,所以即使噩梦不断,燮九生也不曾感到一丝后悔。
    这天早上,燮九生伏在案头批改奏章,感叹着最近奏章的质量大大下降,有些大臣甚至胡言乱语,不知所谓。一上火,便连连咳嗽,头疼不止。静姝给燮九生披上件衣服,给他端来一碗冰糖雪梨汤,然后轻轻拍着燮九生的后背,眼里满是疼惜。
    燮九生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明明只有四十五岁。
    “九生,休息一下吧。”
    “呵呵,我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批这些令人头疼的奏章了。”燮九生握了握静姝的手,笑里充满了无奈。他知道,不光是大燮王朝眼前的局势,就连他自己的身体都已经在阻止他行进了。
    “呸呸呸,你怎么说这样不吉利的话!”静姝拍着燮九生后背的手稍稍用了些力,燮九生便又是一阵咳嗽,然后静姝又慌忙地在他背上摸顺了两下,“九生,你没事吧?”
    “才这么几天没见,你的身体怎么劳损成这副样子?”突然,紫流飞略显高昂的声音从柜子里传了出来,紧接着便见到紫流飞擎着那把羽扇从柜子里走了出来。
    静姝和燮九生的手便立即抓得紧紧的,都警惕地注视紫流飞,目光中的敌意和愤怒一览无遗。
    “呵呵,不欢迎我?”紫流飞慢慢逼近燮九生,脸上虽挂着的笑意却好似泛着明晃晃的刺眼的光,如同刀剑出鞘时显出的杀意逼戾的锋芒。
    “我上次去见你时你就应该知道……”
    “是,我知道。”紫流飞强硬地打断了燮九生义正言辞的话语,“可我明明警告过你,不要妄想背叛我。”
    最后那七个字,紫流飞是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的,那样清晰的威胁扑面而来,重重地砸在燮九生身上,他瞬间便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压迫力压在他胸口令他呼吸困难。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紫流飞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他身上从来看不到阴森、狡诈、残忍的尽头,只有被无际无涯的恐惧包覆了全身,然后就不由自主地臣服于他。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却发现自己一直都不甘心这样轻易地沦陷。
    “背叛我,就只有死。”然后紫流飞突然又恢复了笑容,他就那样笑着说出“死”这个字,令人不寒而栗。
    “而且……”紫流飞斜着眼睛看了看静姝,“她也要跟着你一块儿死。”
    燮九生一把拉过静姝让她靠在自己身后,然后两只眼睛里好像要冒出火来一般瞪着紫流飞。尽管紫流飞身上阴鸷的杀气好像刀锋在燮九生身上切来割去不知留下了多少道伤痕,可燮九生却一点也不畏惧,他从旁边的架子上扯下他的冥殇,力气过大连架子都被扯倒了。“砰”的一声架子重重地摔在地上,燮九生能感到静姝在自己背后微微地颤了一下,于是牙关咬得更紧,剑锋直指紫流飞的鼻尖。
    紫流飞不屑地用羽扇抵住燮九生的冥殇,道:“你以为你可以违抗我么?”
    然后他轻轻地点了两下羽扇,燮九生就觉得背上一松,回头看去,静姝已经倒在了地上。她甚至连一声惊呼都来不及发出,额头上一个一指宽的血洞,正在汩汩地向外冒血。
    “静姝!”燮九生慌了,好像身体里半个灵魂突然间飞走了,和静姝轻飘飘的身体一起,去了很远的地方。他扔掉了冥殇,抱着静姝的身体,那样柔软而又没有一丝防备的身体,正在慢慢地失去温度。静姝的皮肤开始老化了,头发也一点点地脱落下来。覆盖着她全身的灵力已经全都散失了,她的容颜和她的生命一起,无声无息地凋零了。
    “静姝……静姝你醒醒啊,静姝!”燮九生无力地低声吼着,可是他怀里的女人已经彻彻底底地失去了呼吸,那双比月亮还要明亮的眼眸还睁着,却一点神采也没有了。燮九生觉得脸上热热的,一滴泪从他的下颚滑下滴在了静姝的脸上,他才知道自己哭了。从懂事起便没有流过一滴眼泪的男人,现在哭了,而且停不下来。
    燮九生的手颤抖着将静姝的眼睛合上,然后缓缓地转过头去盯着紫流飞。他眼中的火焰消失了,变成了一团黑色的雾气,如同缭绕在森罗殿内的阴魂,翻腾着,哀嚎着,挣扎着,战栗着……在那一片漆深的瞳仁里,一片凄惨绝望的天地正在蔓延。
    燮九生将静姝安放在他的座位里,然后缓缓转过头来,看着紫流飞那张像是凝在蜡里一样的脸,心里的恨意和愤怒便如山洪般陡然暴发。
    “紫流飞!”
    他吼叫着,整个宫殿都在他的声音里颤抖,紧接着便是九龙咆哮着从剑底飞掠而出。它们扭动着庞大的身躯,挥动着尖锐的爪子,向紫流飞冲去。
    紫流飞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什么咒语,眼见着九龙马上就要扑到他面前,他突然一扇羽扇,然后一条龙、两条龙、三条龙……直至最后一条龙顷刻间全部烟消云散!
    紫流飞揶揄道:“我说过,背叛我只是一种妄想。”
    他的羽扇最终停留在燮九生的颈间,只一划,便血涌如注。燮九生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这样无力,他倒在椅子旁边,挣扎着伸出手想要抓住静姝已经冰冷的玉指。可惜,没有抓住,右手便垂了下去。
    一国的王主,一国的王后,就在这一瞬间变成了“曾经”,他们的死亡甚至没有一点过程,从活生生的两条人命变成两具枯朽的形骸,竟只是紫流飞一挥手间便成就的。他们想反抗,可是终究还是葬送了一切……
    可是尽管如此,想要反抗的人还是在源源不断地涌现着的。紫流飞知道的、不知道的、将要知道的,那些站起来与他为敌的人们,即将要汇成一股强大的势潮一同涌向皇都。
    也许这一次,会是连紫流飞也难以抵挡的狂澜翻涌而至。
    但到目前为止,紫流飞还不曾有一刻想过自己会输。
    紫流飞冷冷地睥睨着伏倒在宫殿里的两具尸体,然后转过身,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走出了宫殿的大门。
    他在想,燮灵霄回来之后会是什么反应。然后唇角又轻轻地勾起一个阴森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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