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流飞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皊,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他又一次没能将萧毓晨杀死。
    “你们究竟想让多少人为你们而死?”紫流飞睥睨着皖,目光中冷冷的鄙意像是正在缓慢结冰的海水,将皖一层层地包围,一层层地吞噬。
    皖望着皊的尸体,一句反驳的话也没有说。他确实见证了很多人为了他和萧毓晨而努力,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可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必须拼尽全力地活下去,只有活着才能用余下的岁月一点一点地补偿那些可爱的人们。
    而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即使他的身心都已经疲惫得一丝气力都不剩了,他还是在不停地思考:究竟怎样才能战胜紫流飞呢?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令紫流飞震惊的举动。
    皖用散落在萧毓晨身边的那把天刃隔开了自己的左腕,然后扔掉天刃用右手撑起萧毓晨的头,将从他动脉里喷涌而出的血液喂进了萧毓晨口中!
    只要有我的血……
    皖这一连串的动作有些过于流畅过于平淡了,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整个过程一直保持着一种平和得像是刚刚融化了薄冰的春水一般的姿态。以至于紫流飞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皖在干什么。而当他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想要把皖拉开的时候,萧毓晨的手指已经有了轻微的颤抖。等到紫流飞一把将皖推倒在地的时候,萧毓晨的脸上已经有了血色,额头上的汗水也已经消退了大半。
    虽然皖身上伤口的恢复程度是一般人的几十倍,但是他体内的血量却并不比常人多多少。刚才已经被放出了大半,倘若再输血,哪怕有琉璃白玉的力量护体,也定会危及到性命。但是皖做这一切的时候竟然没有意思是犹豫,他是那么的顺其自然、理所应当地让萧毓晨喝下了自己的血。紫流飞惊愕地看着皖,他不敢相信,皖真的会用自己的命交换萧毓晨的命。
    皖斜靠在盛满了他血液的祭坛边,身子虚弱得像一片凋零的枯叶。他看到池中红色的液体正在一点一点地凝固,仿佛最终会凝结成一块巨大的血石。他摸了摸胸口,那里热热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心窝里喘息,那是一种生命的热气,让他觉得自己还真真切切地活着。
    他看到萧毓晨慢慢地苏醒过来,从地上爬起来,又像是英雄一样挺立起上半身,于是嘴角划过一抹安心的微笑。这下子,他的力气才真正地使完了,他的视线渐渐地模糊起来,一股睡意很快便笼罩了全身的每一个角落。
    皖将头轻轻地垂在祭坛上,希望自己一觉醒来一切都可以结束……
    萧毓晨的脑子里昏昏沉沉一片,他还没有弄清楚自己的双腿为什么又像什么打击也没遭受过一样完好如初了,就看到对面皖已经晕了过去。紫流飞坐在他旁边,像是有些失神的样子,可是身上的戾气却没有因此削减多少。
    这双腿一定是皖救回来的,决不让紫流飞再伤其一毫!
    萧毓晨咬了咬牙,紧握的双拳上骨节清晰可辨,因为用力而愈发苍白而没有一丝血色的肌肤,好像压抑着巨大的力量,一旦决堤,便足可以震天撼地。萧毓晨闭关修炼的成果,就要在这个时候得以展现出来了。
    谁成想紫流飞却嗤笑一声,主动将天刃地刃扔给了萧毓晨。
    兵器和大地碰撞发出响亮的金属声音,萧毓晨在这股迅速弥散开的寒意里皱起了眉头,他没有俯身去捡他的武器,却是眯着眼睛紧紧地盯着紫流飞,那目光敏锐得像是极细的银针,好像能径直扎入对方的神经里去一样。
    可紫流飞却面不改色地说道:“你可知道那刀刃上沾的是谁的血?”
    萧毓晨没有回答,可他知道那刺目的红色来自何方,皊的血,还有,皖的血。
    可笑,他明明是想用天地二刃来斩杀紫流飞的,谁知道却先伤了自己人,先伤了,他最重要的人——这比伤了他自己还要难受一千倍,一万倍。
    紫流飞缓缓地站起身来,走到祭坛旁边,那里盛放着溶有他觊觎了二十多年的宝贝的血液。殷红之中暗暗涌动着一股泛着白光的青色,他知道,那是琉璃白玉的粉末,有了它,便可以成为永恒。
    紫流飞伸出一只手,五指在虚空之中轻轻撩拨着,好像在掌心里握出了一团气流。而那池中的血液也跟着他手上的动作荡漾起一层一层的漩涡,微波向池壁扩散开去,好像要传向更远的地方。而那混在血液中的青白色的若隐若现的柔光也好似有了生命,行走出一圈圈轨道。
    萧毓晨这才立刻从地上拾起天地二刃,可是在他正要出招的时候,皖的身上却突然迸射出和那日在琅莠山顶一样的光华。而紫流飞也对这一现象始料未及一般,有一瞬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但他的法术却没有停。
    血液中的光芒越燃越盛,直至所有的粉末连成一道光线从池子里飞跃了出来。它们在紫流飞的掌心里翻飞,逐渐浓缩成球形,就好像重又构建起一颗玉石般。而这时,皖身上的光却又倏地消失了。
    萧毓晨不知道发生在皖身上的变化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他总感觉那光芒像是要向他传达些什么,或者,只有皖才明白琉璃白玉的意志——如果这神器真的拥有意志的话。
    “你不出招么?不想阻止我了?”紫流飞握着已经成型的琉璃白玉,对萧毓晨说道。
    萧毓晨看了看琉璃白玉,又看了看皖,还是想不通其中的真意。只是不知为何,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一句话——“那火可不是一般的火啊,不是凤凰的凡鸟若是碰到了,会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这是墨子喻当年的凤鸾使者静落说过的话,萧毓晨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地想起这句话来又意味着什么。
    他有些迟疑地举起天刃。
    千红一哭千古恨,万妍同悲万年轮。繁花尽落伤心处,美姬欲葬却无痕。
    萧毓晨移动到紫流飞身边的时候身影快得想要融进风里去了似的,但是紫流飞依然把他的动向看得清清楚楚。萧毓晨这一招繁花,每一次挥刀都精准地扫向紫流飞的手掌,只想夺过琉璃白玉。可紫流飞敏捷地将这些繁复的攻击一一躲过,琉璃白玉握在手心里,牢牢的。
    但是萧毓晨的真正目的并不是真的想抢那神器,他把紫流飞逼离祭坛之后,立即回身掠至皖身边,抱着他跃下了流云台。足有百阶的流云台,萧毓晨只用了三步就跨下去了。落地的时候,因为来不及估计两个人的体重加在一起到底需要多大的力量来支撑,他差一点摔个跟头。而这时,皖竟然睁开眼,一把扶住了他。
    “皖,你……”萧毓晨见皖醒了过来,更加确信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我没事的,你听我说。”皖紧紧地抓着萧毓晨的袖子,全身上下抑制不住地颤抖着,他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就在方才那短暂的昏睡的时光里。
    燮灵霄怒吼着挥剑奔向静寒,他不能容忍,不能容忍静寒对楚风暝的伤害;不能容忍每次都让楚风暝受伤的自己。这股对他人同时也对自己抱有的愤怒已经挤满了整个胸膛,若不宣泄,定会爆发。
    他现在才意识到:那个时不时让他胸口发痛的人,那个一颦一笑一蹙眉都会牵动他敏感神经的人,那个他不惜付出生命也要守护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楚风暝!
    诚然,芷轩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但终究没有停下,而楚风暝却不顾风雨,一直都在,未曾远离。只是楚风暝在他身边陪伴的太久了,他才只把这种守候当做是平常,而直到现在才发现,这块早已嵌进他灵魂里的宝石,是如此的炫目而又脆弱。
    现在,既然他已经发现了,就不会再错过,他要用那双无数次将楚风暝推开的双手,再把他拉回来!
    静寒手握长鞭,看着近乎于癫狂的燮灵霄,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
    年轻人毕竟还是年轻人,是这么容易就会让情感战胜理智的,而一旦被愤怒所控制,变多半会与胜利背道而驰。就算燮灵霄有天大的本事,现在也只不过是个破绽百出的莽夫罢了……
    静寒是这样想的。
    但她错了。
    燮灵霄非但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反倒比平时出手更迅速,更果断。他确实发怒了,但不是愤怒在支配他,而是他再利用这股怒气!
    静寒挥动鞭子的速度及不上燮灵霄的百分之一,转瞬之间,五尺长鞭就已经断成了三截。静寒急退至箜篌旁,但不等她拨弦,燮灵霄的剑已经追至,一道明晃晃的剑光闪过,好像从遥远的天际投射下来的制裁的光箭,精准地摧毁了所有的琴弦。
    对于凤鸾使者来说,手中的乐器就是她们的武器,那里封印着她们全部的灵力,弦断,则人亦命不久矣。
    静寒抱着残破的箜篌,张着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好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咽喉,难受得像要窒息。她的眼睛里一瞬间就布满了数不清的血丝,好像被地狱的业火染上了难以褪除的颜色。
    而燮灵霄看着她痛苦的样子,没有一丝同情或怜悯。
    静寒早就料到自己会是这般下场,她泯灭了自己的感情,残忍了一生,也从没奢望自己死时能有谁来为自己伤心流泪。也许她在潜意识里甚至还在渴求有人能为她扭曲的人生画上一个句号,哪怕这个句号并不圆满。
    现在,她如愿了。
    燮灵霄将宝剑收回剑鞘,胸中的愤怒似乎减轻了不少。他缓缓走到楚风暝身边,拥其入怀。燮灵霄身上温暖的体温像是潺潺的小溪,轻柔地流向楚风暝的身体,从他的伤口渗进他的血液,钻入他的骨骼,成为他的一部分。
    “风暝,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一点伤了,再也不会了。”
    “风暝,让我保护你,直到我生命的终结。”
    “风暝……”
    温热的液体从眼眶里蜿蜒流下,浸湿了疲惫的面容。燮灵霄突然感觉到一双手捧起了自己的脸庞,然后一个润濡的声音冲破了横亘宇宙的黑暗,伴随着黎明一同到来:
    “灵霄,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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