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视线穿透那些人围出来的人墙,落在已然撑着弟子站起来的岳博贺,抑制不住怒气的问他:是你!带走了我的尸体?!
    我醒来时,药老就曾说我的尸体被人偷走了。那时我并未在意,因为只是一具臭皮囊,谁愿意偷就偷,可是我却没想过,那尸体竟是在岳博贺手上。
    岳博贺面色苍白,明明身受重伤,气海也被我刺破,竟也不觉得害怕和绝望,反而对我一笑,说:没错,是我带走你的尸体。当时殊亦谌和狐不言都想和我抢,可是我赢了,我得到了你的尸体,还放到了长明山上冰养起来,五年了,你的身体仍旧和五年前一模一样。
    他死死的盯着我,继续说道:你刚才说得没错,我确实是喜欢你,五年前,你在幻境里欺骗了我,让我喜欢上了你,后来的那么多天里,我都告诉自己那是假的是假的,我喜欢的不是你,可是你却突然死了,死得那么突然,不给我任何想明白的机会。
    再后来,在后面的五年里,我一日又一日的望着你的尸体,我才发现,原来我竟是真的被你骗住了,我喜欢上了你。谢染,你就是个骗子!五年前你骗了我,五年后你又骗了我!五年前,你骗走了我的感情,五年后,你捅破了我的气海。
    可是那又怎么样?
    他忽然又笑了笑,道:我没了气海一样可以修仙,我以剑入道,即便气海破碎,也能继续修炼,剑修所倚靠的从来不是浑厚的灵力。只要我道心坚固,那么自然能继续登入大道。谢染,你是不是很失望?
    我倒是未曾想到岳博贺会这般说,然而我却没有完全信他的话,因为剑修确实厉害,然而若是真的没有灵力,没有气海支撑,再厉害的剑修同样无法继续修炼,那只是一个剑客而已,不管是攻击力还是寿命,远远比不过一个修士。
    便是修为再低的修士,想要诛杀他也轻而易举。
    我深深吸了一口冷气,对他说:岳博贺,你是个疯子。
    没错!我就是个疯子!岳博贺眸色隐隐有些发黑,可是你为什么不想想我为什么会发疯?!你一直责怪我认错了人,错把你的面认成了是秦如霜的面,你责怪我对你心狠手辣冰冷无情,你责怪我坏你仙途折辱你,然而你从来不去深思我为什么会看重那碗面!你从不深思,我爱的根本不是那碗面,而是那个在我艰难之时对我伸出援手的人!
    你让我爱上了你,又让我经历你的死亡,你从来不给我补偿你的机会!谢染,我是被你逼疯的,我就是个疯子,所以我想要的都要得到,既然我喜欢你,那么你就是我的。不管是五年前还是现在,你等着,终有一日,我会让你再次成为我的人。
    我是你的第一个男人,也将是你的最后一个男人。
    岳博贺的情况有些不对,他周身弥漫出了些许黑色雾气,那些围着他的长明山弟子也发觉了有些不对,连忙退后了两步,我直直的盯着岳博贺,这人还真的是不知悔改,他即使知道了自己的错误,也不找自身原因,而是将错归于别人的身上。
    而现在,他竟还要堕魔。修士堕魔,向来为人不齿,岳博贺竟是半点也不在意!
    长明山的弟子已经冲过去压制岳博贺了,试图阻止他,我想要冲过去给岳博贺最后一击,可是还不等我冲过去,金柳就冲了过来,拉着我赶紧跑。
    谢染,我们快跑吧!岳博贺要堕魔了,你要是冲过去,那些长明山的人定会杀死你!
    我不走,这等好机会,我为何要走。可是不待我再次运转灵力,我就被金柳一个手刀砍在颈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我已然在山洞里了,金柳委委屈屈的蹲在我的身边,见我醒来,就立刻道歉。我盯着他,嘶哑的问他:你为何要那么做。
    金柳像是要哭了,他说:谢染,我不能让你冒险啊!这般下去,对你的修行非常不利,你难道没有发现,当你面对岳博贺的时候,你已经要失去理智了吗?啊!
    你连让我去吸岳博贺修为的话都说得出来,你明明之前就讲过,不让我随意吸食别人的修为,只找愿意和我双修的人试验。可是你呢?你已经失去了那么多的理智,连你自己的坚持都给忘了。
    金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我久久的盯着他,心里只觉得一抽一抽的痛。良久过后,我沙哑着嗓子对他说:你出去吧。
    金柳呆住。
    你出去吧!我再度开口,别过头不再看他,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金柳没第一时间走,过了会儿,我才听见了他离开的声音。他走后,我把被子拉到了我的头顶,默不作声的哭了出来。
    金柳他根本就不懂岳博贺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根本就不懂我对岳博贺的恨意有多深,面对殊亦谌,我冷静冷漠,面对狐不言,我平静漠然,只有面对岳博贺,我不能保持冷静。
    因为他,是我一切痛苦的根源,是我所遭遇一切罪恶的源头!
    果然,这世间根本就没有感同身受一说,他不曾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一切,就不能理解我今日为何这般疯狂。
    其实我根本就没有失去理智,我记得我的坚持,只是那些坚持,我觉得并不能用在岳博贺的身上,他不配。
    然而金柳,他理解不了,完全理解不了。
    我不知哭了多久,停下来时,周边静悄悄的。就在我打算就着这个姿势休息一会儿时,忽的有极轻极轻的脚步声停在我的身边,不待我拉开被子,便感到独属于狼的吻部落在了我脸上的被子上。
    嗷呜~嗷呜~~
    牙在隔着被子蹭我的脸,他在安慰我。
    我眼眶一湿,拉开了头上的被子,便看见牙伸出舌头,轻轻的非常温柔的舔我的脸。它非常轻非常轻的嗷呜嗷呜的叫,像是在说别哭了。
    好温暖啊。
    自重生后,牙就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它知道我什么时候心情不好,什么时候高兴。它能够像个大哥哥一样的陪着安安玩,也能够像个沉稳的大人一般陪着我。
    我终究忍不住,一把抱住了牙毛茸茸的脖子,带着哭腔对它说道:牙,你什么时候能化形变成人啊,我一个人,有点受不了了。
    金柳不能理解我,安安又太小,观我周围,我能信任的竟然只有牙。我想,若它能够说话,定然不会像金柳那般否定我,那般质疑我。
    第三十四章
    我一个人在山洞的里间呆了一夜,金柳没来打扰我,安安或许从金柳那里听了连云山的一切,也并没有进来找我,那一夜,只有牙陪在我的身边。
    当我第二日早晨带着牙走出去时,金柳和安安都在餐桌面前等我,见我出来,他们都立刻站了起来,安安睁着一双大眼睛,狐狸耳朵奄奄的耷拉着,小手不安的抓着身上的衣裳,说:爹爹,你怎么样呀,有没有好一些?你别伤心,等安安长大了,安安再帮你杀了那些人!
    不,安安,你别想那么多。我连忙道。
    安安不高兴的哼哼了声,狐狸尾巴也垂了下去,很不高兴。我没再多安慰安安,只让他坐下吃饭,有什么事等一会儿再说。
    金柳则是站在一边,很局促的看着我,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盈满了担忧。我仍记着昨天他将我打晕的事情,因我对他没有任何防备,纵然我修为比他高,也被他袭击到了重点穴位,直接晕倒。
    谢染,你先吃饭吧,虽然你已经辟谷,但我记得你曾经还是很爱吃饭的。他对着我说。
    莫名的,我心里很烦躁还很难受,看着这样的金柳便想发脾气,昨日是我杀岳博贺最好的时机,然而他却将我带走。经过一夜的独自发泄,我以为我的情绪会平复许多,可是并没有。
    我无法消解对岳博贺的仇恨,尤其已经过了五年,他仍旧觉得当年的事情是我的错,他坚持认为自己没有错,那些长明山弟子同样如此,是非不分,似乎我才是那个做了一切恶事的坏人。
    胸腔里涌动的澎湃恨意让我无法安心下来坐下来吃饭,我便打算让金柳和安安他们两人自己吃,然后带牙进森林里猎杀妖兽,既能发泄也能赚取灵石。但金柳却像是看穿了我的意思,他立刻走过来挡在了我的面前。
    谢染,你想要出去是吗?他问。
    我点头,嗯。
    我不准你出去!金柳态度强硬的说,不仅如此,他还拉着我的手往外走,当安安不高兴他抓我的时候,他还朝安安喊了回去,安安,你若是想让你的爹爹变成以前的模样,就别阻止我!
    安安立刻停了下来,瞪大了眼睛看我们。见状,我立刻看向金柳,对他道:你别吓安安。
    我没吓唬他。金柳分明在颤抖,可是抓着我手的手却异常坚定,他回头让安安老实吃饭之后就把我拉了出去,一直到山洞外的空地上才停下来,他回头盯着我,说:谢染,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同样盯着他,反问:我如何不知道我在干什么?!
    你知道?你知道?金柳在我面前转来转去,红着眼睛瞪我,你要是知道,你昨天就不会那么疯狂!你难道没有感觉到自己已经失去了理智?你完全被仇恨控制了思想!昨天的你根本就不是平时的你!
    我没有!我低吼,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在杀死岳博贺,我废了岳博贺的气海,我要他给我的那些痛苦一一还给他,不仅是岳博贺,还有殊亦谌,还有清绝真人以及秦如霜,我会一个一个的找过去,为他们曾经对我做的那些事而后悔!
    我不懂,金柳为何一直说我失去了理智,我分明记得这些,也记得我的目的,我很想问,金柳却忽然哭了.
    他捂着眼睛,一边哭一边说:谢染,如果你没有失去理智,那么我问你,为何昨天长明山有那么多的人,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们不让我们走,该怎么办?明明在岳博贺追我们之前,你就让我们快点走,因为怕被长明山的人发现,你知道我们现在还不是他们的对手,我们连弄点灵石都要偷偷摸摸,那你昨天为何就不走了?!
    岳博贺已经被你废了气海,他可是长明山的大师兄,那些长明山的弟子根本就不会放过你,那时岳博贺还没昏迷,那些弟子顾忌着他的话不会围攻我们,可若他昏迷了呢?如果不是我把你打晕,我们两个现在在哪儿都还不知道,若我们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安安和牙怎么办?你有没有为他们想过!
    谢染!谢染!你分明已经被愤怒和仇恨控制了你自己!
    不是我摇着头,想要否认金柳所说的这些话,可是我却找不到反驳的点。金柳说的句句属实,有理有据,我着实不知道如何反驳。
    还有金柳的哭声更加大了,整个人伤心得发颤,直接蹲到了地上,嗓子里像是堵着什么东西,沙哑得痛苦得不行,还有昨天,你让我去吸食岳博贺的灵力,谢染,那时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你还是把我当金柳吗,还是说只是一个叫做金柳的工具?!
    金、金柳
    金柳站了起来,他双眼充血的盯着我,说:谢染,你忘了为什么你要创建合欢宗吗?你忘了自己创建合欢宗的初心了吗?你说过的,合欢宗是让我们这些被天下人嫌弃的合欢骨有个避身的地方,让我们这些合欢骨能够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当我用魔修前辈留下来的功法吸食别人灵力的时候,你劝我别那么做,因为对修行有碍,你帮我改良功法,你答应让我去找人试验,可你也悉心的跟我讲:要找喜欢的人,要找愿意的人,你想让合欢骨像个人类一样堂堂正正的活着,你难道忘了吗?!
    合欢骨待的宗门,合欢宗。
    既然世间没有能够容纳合欢骨的地方,那么我便创建一个。
    金柳,你不能这么修炼,若继续这般修炼,来日雷劫你如何渡过?
    我我我忽然眼前一阵昏暗,脑袋里疼得厉害,不仅是脑袋,我浑身都在疼,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身体里冲撞。可是我却无法反应,只呆呆的站着。
    我只看见金柳着急的站了起来,急切的冲到我的面前,难过的说:谢染谢染,你别难过,我只是太着急了,真的只是太着急了。
    我不知金柳为何那么着急,为何不继续说我,直到我看见他用手托在我的下巴下面,然后有一滴水掉了上去。
    我才发现,我哭了。
    因我忽然的哭让金柳无所适从,没再说我失去理智,可我却也没有继续带着牙去森林里狩猎,我想金柳说得对,我可能真的失去了理智,而且是在我无意间失去的理智,我不知从何时起变得那么疯狂,似乎将复仇当做了我人生中的所有目标。
    若我将复仇当做我人生中的唯一追求,那么我复仇完了之后,又当做什么呢?我并没有把金柳当做工具,然而我却真实的那么做了。
    我到底怎么了?我很茫然,却找不到原因。
    就在这时,金柳收拾完整准备出门,我忙叫住他问他去做什么,金柳说:我要去山下找个人试验我们的新功法,然后再找炼器师炼制我们的宗门,最后,还要去联系一些合欢骨,谢染,我们宗门应该建立了。
    这时,我发现金柳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畏畏缩缩,有寄人篱下的感觉,他真的把我当成了同伴,也真切的为我们的宗门着想。当我出现问题时,站出来的人便是他。
    我能和你一起去吗?我的思绪仍旧有些混乱,我想如果跟着金柳,或许他能在我思绪混乱之时骂骂我,将我骂得清醒。
    金柳错愕的望着我,像是不明白我竟然会提议一起出去。看出他的想法,我对他笑了笑,道:找合欢骨靠你一个人也不行,我也认识他们,宗门是我要求和你一起建立的,我不能把所有事情都交给你。
    这时局促的人变成了我,我像是和金柳调了一个个。
    可是你和我走了,安安和牙怎么办?他说。
    我站起来道:我们把安安和牙一起带过去,说来我们虽然在一起了,可是我们却还没一起逛过集市呢。而且你要找人试验功法,我定要为你把把关,不能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和你在一起。
    金柳定定的盯着我,眼睛渐渐湿了,说:好!
    接下来,我们便一起去了山下的镇里。安安显得异常兴奋,像个真正的小孩子那般,牙则沉稳了许多,只跟在我的身边,若不是狼的尾巴不能像狗那般卷着人,或许它会卷着我的裤腿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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