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杏榜,赴杏宴,何人不想。只可惜,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崔九桃花眼眯起:“五殿下此言何意?”
    ……
    半晌。
    崔九从马车出来,春日和风拂过,他脊背隐隐发寒。
    他垂下眼,看到他的杏花坠于地上,被马蹄踩了个稀巴烂。
    王得志阴阳怪气:“哎哟,崔郎君,可真是对不住了,咱家一个错眼,就叫这花掉下去了,可要咱家赔枝新的给你?”
    “倒也不必。”崔九眼角一勾,“徐家女君尚有一车花束,她邀我前去共赏,就不多留了。”
    王得志的得意戛然而止。
    第14章 陆濯到底是不是重生的?
    老皇帝今天修身养性,没招最宠爱的柳贵人侍寝。
    赵国公和左翰林主持完会试,过来向他禀报事宜,他们俩退下后,安进忠过来,给皇帝陛下奉上太医院新进的安神茶。
    老皇帝呷了一口,皱着眉头:“老五今日去贡院了?”
    “五殿下的马车在贡院门口停留了些许时候,五殿下未曾进去,也未曾下车,从始至终没有露面。”安进忠躬身道。
    “哦?”老皇帝奇了,“那他去做甚,去看他二哥如何笼络士子相谈甚欢了?”
    “哎,嘿嘿……”安进忠面露难色。
    “说!”老皇帝把茶盏往龙案一搁,杯底碰撞发出一声脆响。
    安进忠垂头:“徐翰林家的大郎君参试了今年的春闱,徐小娘子与家人一同前往贡院接他,就这么与五殿下遇上了。五殿下与徐小娘子有些渊源,于是,那车架就在贡院门口停的久了些。”
    这说的有够春秋笔法的。
    老皇帝的眉头越听越放松,听到最后抚掌而笑:“老五啊,朕的老五也长大了,到了动春心的年纪。”
    安进忠不敢搭话。
    五殿下可不是现在才长大的,前两年五殿下在文臣中大出风头,被赞为文曲星降世的时候,皇帝陛下可是很不高兴,嫌弃儿子长大就变忤逆的。
    眼下倒是一副慈爱老父亲的样子。
    “先前就因为这个徐家女闹出不少幺蛾子,他倒好,禁足一解就去找人家,竟然是一点记性都没有。朕原本还当他是一时兴致,来的快也去得快,现在看来,老五怕是用心了。”
    “哎哟,少年人嘛,年轻气盛……”安进忠赔笑,“奴才虽是无根之人,但活了这把岁数,也晓得少年人动了心,那都是不得了的事情。”
    年少乍逢,多少爱恨就交缠到一起了,说也说不清楚。
    老皇帝眸光暗了暗,他叹息:“老五看上了徐家女,一头莽了上去,却不知道人家对他动心了没有。朕晓得的,京中的女郎们,娇贵的紧,眼光高得很,从前就是这样了。”
    安进忠清楚,皇帝陛下这是想起吃斋念佛的皇后娘娘了。不过皇后娘娘,却是一个除了皇帝陛下自己、旁人提都不能提的存在。
    他装糊涂道:“奴才不懂女人,但奴才晓得五殿下是龙子凤孙,京中的女郎再娇再贵,又如何越过当朝皇子呢?”
    “这话说的好,安进忠,下回马屁你还这么拍,朕爱听!”老皇帝哈哈大笑起来,“理应如此,朕的儿子,自然是想娶谁就娶谁!”
    安进忠继续赔笑。
    倘若五殿下看中的是哪个高门贵女,可就不是想娶谁就娶谁咯。
    当初为了娶娘家侄女当儿媳妇、也就是娶何首辅的孙女为平王妃,皇贵妃差点跟皇帝陛下撕破脸皮。
    “老五可怜啊,亲娘没得早,养他几年的先太后也不在了,皇后不问事,贵妃……贵妃不提也罢,竟没有人替他操这份心。”老皇帝跟闲的没事干一样,掰着手指算给安进忠看,“朕看着,老五这事最后还得落到朕头上,他都这么大了还得要朕给他操心。好在女肖其父,徐家女应当品行不错。”
    安进忠琢磨,确实徐家女应当品行不错,毕竟这么些回了,就听见五殿下发癫,可没听说徐家女发癫哦。
    接着,老皇帝又跟安进忠夸赞起徐正卿来。
    毕竟,时隔二十年,徐正卿还是那么的美貌,只不过是从一个美貌的探花郎变成了一个美貌的老翰林。
    “正卿学问纯粹,人品端方,可惜为人安逸,没有野心。这样的孤臣,本该伴驾朕左右,留在翰林院着实埋没了人才!”
    慷慨激昂了好一通后,皇帝陛下累了。
    安进忠正要伺候他安歇,老皇帝突然道:“安进忠。”
    他老迈的面容在煌煌的灯火下模糊,龙目浑浊却凌厉,“今日老五在贡院前见的人,除了徐家女,还有谁?”
    安进忠躬着身子,道:“五殿下见了徐小娘子后,又见了一个清河崔家的郎君。崔郎君也是此次春闱的士子,五殿下到时,恰看到他和徐小娘子相谈甚欢。除此之外,并无他人。”
    “……老五啊老五,你这出息,要朕说你什么好。”老皇帝摇着头,十分嫌弃,“安进忠,伺候朕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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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翰林伴驾五天,自称瘦了三斤。
    他手里捧着小米粥,两只眼睛泪汪汪,一再地强调:“我真的是吃吃不下,睡睡不着,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不对吧爹,”徐善拿着尺子在他腰间一测,“您这腰身,分明是比从前宽了。”
    她把尺子拿捏起来瞧了瞧,清声发出疑惑,“是我们家尺子坏了么?”
    “小妹,你就别给爹面子了。”徐羌毫不留情地拆台,“爹这身袍子原本腰间松垮垮,现在都绷起来了。爹腰粗了,根本不用拿尺子量,看一眼就清楚的事!”
    徐羡考完春闱,不用把自己关在东厢死读书了,跟大家欢聚一堂,也觉得自家老父亲这种发虚的行为要不得。
    “爹,子曾经曰过,为官者不打诳语,腰粗了就粗了吧,没事的。”
    “大郎二郎通通住嘴!”徐翰林急了,又说徐善,“善善你随身带尺子做什么,快叫念夏收远一些,女红能不做就不做,伤着手熬到眼如何是好?”
    “是我让善善带来的。”温氏淡定道,“徐翰林,你如今伴驾的小日子过得很不错啊,我们都很羡慕你。”
    “没有的事,哎,夫人你别羞我。”徐翰林一边说话,一边悄悄地吸气收腹,“我虽然多吃了几盘御膳,圣人赐不敢辞,但我确实食不下咽,我时常忧心。”
    御膳房的膳食如此养人?怎么跟她前世的感觉不一样。
    徐善不信,她拍了拍自家爹的肩膀。徐翰林一口气没绷住,全泄了,顿时腰身又粗起来了。
    “爹,看开点。”徐善体贴道,“人到中年,发福正常。”
    发福——
    发福!!
    一心当中年美男子的徐翰林被这两个字压得喘不过气了,他开始焦虑了。
    重压之下,他甚至忘记了跟家里人说,皇帝陛下最近总是看着他欲言又止,那神态,仿佛有好些话想跟他推心置腹,可是他一个小小侍讲,又怎堪配哦。
    这一日,徐正卿如寻常一般,给皇帝陛下讲史。
    若是二十年前,大约会是君臣相得的场面。不过,如今君臣的岁数都不小了,老皇帝半倚在龙塌上,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徐正卿就懂了,他这个讲史与和尚念经所起的效用大体是一致的。
    安进忠冲徐正卿使了个眼色。
    徐正卿气沉丹田,蹑手蹑脚地打算退出去,不能打搅陛下小憩。
    “正卿。”假寐的老皇帝冷不丁出声,和颜悦色,一出口却是丢出个天雷,“朕听闻,你家中有位小娘子。”
    徐正卿满脸的茫茫然,“臣确有一小女。从小体弱,养于闺阁。”
    “朕还听闻你家小娘子与朕的老五有些龃龉。”
    “不敢不敢,是臣的的小女无知,不知如何开罪了五殿下。陛下,臣阖府上下惶恐啊,惶恐啊。”徐正卿的眼眶说红就红,颤颤巍巍,仿佛下一刻就要老泪纵横,“陛下,您明察秋毫,坊市之间三人成虎,所传皆为谣言呐!”
    “行了行了,朕没信那等子流言蜚语,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老皇帝歪了歪嘴,吩咐安进忠递块帕子过去,“朕若是听信了谣言,早问你罪了,哪里还会召你来御前伴驾,又关心起你家小娘子来。”
    徐正卿越发的迷茫了。
    老皇帝笑了:“看正卿这模样,朕就知道你家小娘子是心性纯良之辈。”他问,“你家小娘子可曾许了人家?”
    “不曾。”徐正卿老实巴交道,帕子下的手指跟抽了筋一样哆嗦。
    “这就对了,正卿,你家小娘子的婚事先放放,日子长着呢。”老皇帝满意地抬抬手,示意徐正卿退下。
    这叫什么话!
    翰林大人都听不懂。
    看出来他发懵,安进忠跟出去特意祝贺他:“翰林大人,咱家跟您提前道喜了,您的福气在后头呢。”
    徐正卿险些昏厥了。
    好在,安进忠跟着叹了一声气:“翰林大人您别急匆匆地把自家小娘子许了人家哟。眼前得紧着春闱之事,待这事停当了,陛下才能腾出空闲忙旁的呢。”
    听得这话,徐正卿才有了点人样。
    他老神在在地抓住安进忠的手,诚挚道:“安总管,让你费心了,我们徐家上下感谢你八辈子祖宗。”
    安进忠:“……”倒也不必。
    徐府西跨院。
    念夏匆匆过来,两手空空,到徐善身旁站定。
    徐善倚在窗边,窗前是烂漫春色,她闲翻一册戏本子,瞥向念夏,柔声道:“今日又去迟了?”
    “我今日一开坊门就过去了,可惜燕娘与我说,她家的花以后都会供给贵人,贵人出手实在阔绰。等她阿姐莺娘的咳疾医好,便结伴去远方投奔族亲,贵人还许诺安排车队护送她们。”念夏叹气,“京城里的一个卖花女也懂得人往高处走,小娘子,倒是我们错把人家当成小羊羔了。”
    “原本我遣你去买花,就是为了帮燕娘姐妹活下去呀。”徐善温柔一笑,善良极了,“如今另有贵人相助她们,岂不是很好,毕竟我们家的钱财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呀。”
    “然而,然而……”
    念夏还想说什么,习秋也过来了。
    “小娘子,您当真料事如神。”习秋钦佩地说道,“我去了那个王得志公公的私宅,周遭邻里都说他家看宅子的老叟出来都一身的香气,应了那句老来俏。”
    燕娘家的花都被王得志拖走了,那么传说中的贵人——
    “那个出手阔绰的贵人居然是我们的五皇子殿下么?”徐善眨了眨眼。
    真是难以想象,毕竟前世的陆濯越老越抠,曾经异想天开归西以后两人挤一口棺材。徐善狠狠地拒绝了他,表示她爱宽敞,顶多只能接受挤一个地宫。等到徐善当真要归西的时候,她又变卦了,下旨不与陆濯合葬一处,毕竟她拖拖拉拉有那么多面首,不好安排。
    徐善贤惠地想,左右陆濯已经死透了,身后事他又看不见。
    然而这辈子,曲江之上,徐善替左小娘子落水,陆濯代崔九郎救美;赏花宴上,徐善诱使徐媚李代桃僵,陆濯突然发癫半道跑路;眼下的莺燕姐妹,徐善先去示好,陆濯抢着截胡……这一桩桩一件件,总不该都是巧合罢。
    徐善她自己是重生的,有一些未卜先知的本事在身上,那么陆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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