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安墨就默默地哭了一会儿,等发泄完情绪,她一抹眼泪,说道:“那以后你要怎么办?真要让陛下纳妾吗?陛下他肯过继别人的孩子吗?”
    花宜姝身旁放了把琵琶,琵琶音可以掩盖她们说话的声音,就算有些高手能听见她们说话,也只能听见语焉不详的细碎低语。她一边弹琵琶一边低声说话,声音狠厉无比,“他可以纳妾,但他敢让别人睡他,我就剁了他的黄瓜!”
    安墨嘶了一声,这一刻她确定,花宜姝虽然还是那个花宜姝,但她真的变了很多,要换做以前的花宜姝,她肯定会笑盈盈说会把别人的孩子抱过来养,反正妾室生的孩子都得管她叫娘。
    但现在不是管这个的时候,安墨小声道:“你要是真生不了孩子,那陛下还会让你当皇后吗?那些朝臣要是知道了,他们会不会反对?”
    花宜姝听了这话忍不住一笑,“小傻瓜,你以为皇权是什么?”在安墨懵懂的目光中,她悠悠道:“皇权就是他要你死,你不敢活,他要你飞升,谁也不敢让你落下。崔家出了两位皇后一位太后,卫国公身任吏部尚书,掌管天下所有文官的任免升贬,他的儿子也在朝中地方为官,他的儿媳也都出自勋贵官宦世家,钟鸣鼎食,簪缨门第……这样赫赫权势,便如巍峨高山,寻常人做梦都不敢对上,可是李瑜说一句不肯让崔思玉入宫,崔家连个屁都不敢放,太后也毫无办法,崔思玉走投无路,竟然只能在我面前跪下求我……”
    安墨呆住,虽然她也跟其他人一样亲眼看着崔思玉跪在花宜姝面前,但她也只当崔思玉是个小说里用苦肉计骗人怜惜的绿茶黑莲花,她压根不会想到这么深的含义,她没有想到,仅仅是崔思玉这么一跪,就叫花宜姝察觉出了崔家在皇帝面前的卑微软弱。
    琵琶声铿锵有力,仿若刀戈齐鸣。
    “太后总在李瑜、甚至在我跟前说,倘若立我为后,群臣必定会反对,陛下也似乎被太后说动,慢慢提拔自己人帮我。当时我并未多想,可如今再看,朝臣若反对果真有用,李瑜做太子时为何能扛住一直不娶妻?朝臣反对若果真有用,李瑜为何登基后还能一直守着不立后,甚至亲自跑到江南岳州去?到底日子过得太舒服,我此前并未多想,还当那些朝臣有多神气,崔思玉来这么一招,却反倒叫我看了个明白。”
    安墨问:“既然这样,他为什么不立你为后呢?难道他是个负心汉?难道他不想给你名分?”
    瞅见安墨越说越气,花宜姝嘴角微微弯起。
    “那是因为李瑜太心软、也太好面子了。”琵琶声没有断,却从之前的铿锵鸣金之声渐渐转为如泣如诉的缠绵。“他总想着求个让大家都满意的办法,他总想着要让他的母亲,要让群臣认可他的决定,为此不惜一再迂回费心费力。”他心里始终想着做个明君,一意孤行枉顾朝野议论这种事,他总想着法子避免。
    他的父亲是个宠妾灭妻穷奢极侈的烂人,他的父亲不但不会听老臣的话,反倒将不服他的人贬的贬杀的杀……因此他事事都要与他的父亲分割开,他最不愿意叫人说他与先帝相像。
    安墨:“这么说,只要陛下肯坚持,哪怕你终生无子,也能稳坐皇后宝座?”
    花宜姝点头,又遗憾地摇头。
    生育之苦,是个女人都怕。可她想要孩子是因为担心坐不稳皇后之位吗?那个位置只要捏紧李瑜的心就成了,不费吹灰之力!
    她怕的一直是不能挟天子以令诸侯啊!千千万万男人做梦都想登临的权力巅峰,她此生要是不能体会一次,死了也不能瞑目!
    “实在不行的话……”花宜姝沉吟道:“就只能从宗室里抱养一个。”
    安墨担忧起来,“可是孩子知道你不是他母亲,他长大后不听话怎么办?他亲娘能答应吗?”
    花宜姝不以为然,“怎么不能答应?我又不是要杀了她,将来儿子登基,她就是天子的亲娘,哪怕没有太后的名分也一辈子荣华富贵,她疯了才不答应!”
    安墨啊了一声,是她想懵了,下意识以为这种抱养就跟代孕一样剥夺关系了。
    安墨忍不住杞人忧天,“那他要是长大后不认你了,非得把他亲娘奉为太后怎么办?”
    花宜姝翻白眼,“真到了那个时候,我早就借他的手握住权柄了,到时候不是他废我,而是我废了他!”
    安墨嘶了一声,她忍不住想起了慈禧太后,竟然觉得花宜姝大有可为。以李瑜对花宜姝的宠爱,花宜姝完全可以借着温柔乡一步步引/诱李瑜放权给她,比如先批个奏折学学如何处置朝政事务等等……
    不过……安墨想了想,还是道:“我觉得,你也不必太担心,陛下不是说了有位好大夫吗?而且,我觉得,你应该是能怀上的。”
    花宜姝睨她一眼,“你倒是对我有信心。”
    安墨认真道:“倒也不是对你有信心,而是对医学有信心,哪怕在我的那个世界,也没有哪一种药真正可以让女人绝育的。”想一想,要是真有药吃了能绝育,现代丁克女性能乐疯,天天带套吃避孕药是很难的,而那些生了一两胎之后不想再生的妈妈也不用去开刀结扎了,直接吃绝育药多好啊!
    而且张太医又不是妇科大夫,他的诊断也不一定全对啊,再厉害的大夫,也可能有误诊的时候呢!
    她摸摸花宜姝的肚子,对她充满信心。
    花宜姝:……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声音,曹顺子高喊道:“太后娘娘驾到。”
    太后娘娘来看望花宜姝,太后娘娘还带来了一碗特制姜汤,一脸慈爱地看着花宜姝。
    花宜姝:……
    第158章 算卦,李瑜大惊失色
    要说太后娘娘, 如今对花宜姝算是不错,虽说太后偏心自家的侄女,可哪儿有人能一碗水端平?太后不对她存着坏心, 不因为儿子过分钟爱她就对她生出嫉恨来, 花宜姝已经心满意足。
    况且连当初为了哄太后开心而应承的每日请安,也因为李瑜的那一纸荒唐圣旨作废了,横看竖看, 太后都没有让花宜姝觉得讨厌的地方,毕竟讨厌一个人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宝贵的心情怎么能浪费在“讨厌”这种情绪上?
    然而此刻,花宜姝决定讨厌太后了,在她被太后哄着吃下了一碗姜汤之后。
    但再看一眼崔太后那张跟李瑜有些相似的脸孔,花宜姝决定暂且不和她计较。
    崔太后却是叹息一声,摸摸她微凉的手道:“是思玉那丫头对不住你,她不该牵连你的。”
    在崔太后的眼中, 眼前这个因为落水而显得面色苍白的小姑娘红着眼看着她(被姜汤辣的),嘴唇微微抿着(被姜汤辣的), 无限委屈又强忍着的模样, 哪个人看了不心怜?
    她也恼恨过儿子对花宜姝的独宠, 甚至想过是不是这小女子故意引.诱,但是细细想来,又觉得此事与花宜姝干系不大。一来, 她的儿子她自己清楚,从小就是个倔强脾气,谁也拗不过他;二来,花宜姝生得这样洁净可爱,她见了也忍不住心生怜爱, 又遑论是男人呢?
    更何况花宜姝只是小小刺史之女,她怎么能左右得了陛下?男人犯的错,不该总怪到女人头上。
    这一瞬,崔太后蓦地想起当年她做皇后时的心酸,那日日夜夜殚精竭虑防备算计的苦楚,难道能是她的错?必然是男人的错。
    皇帝高高在上,要任性就任性,要撒野就撒野,除了史书评点和后世声名,有什么能束缚得了他们?
    都怪她那不听话的儿子,要是他肯纳了思玉,要是他肯开了后宫,哪里有今日的糟心事!
    思及此,崔太后轻轻拍拍花宜姝的手背,“难为你了,你这孩子心地也太好了,思玉来挑衅你,你不但不计较,还想着要救她,那么多人,哪里就非得你去救?要哀家说,她不怜惜自个儿,死也叫她死去!”
    花宜姝心里翻白眼,你嘴上这么说,可我要真见死不救,那我在您心里那冰清玉洁天真无暇的形象也崩了。于是她一脸单纯又濡慕地抬头,将安墨每一次抬头看向她时的神态学的惟妙惟肖,甚至连说话语气,也带上了安墨懵懂时的软糯,“我……我没想到,我见她要掉下去了,就什么也忘了,等我回神时,已经在水里了。”
    崔太后闻言叹息一声,“你是个好孩子,你放心,我让卫国公夫人入宫了,很快就能将思玉送出去。只是思玉也落了水正虚弱,你容她在宫里再住两天,等她病好,立刻送她离去,再不在你面前碍眼。”
    花宜姝忙摇头,“太后严重了,我没有嫌她碍眼,只是她突然跑来求我帮忙让陛下纳了她,陛下想要纳谁,想要什么时候纳妃?我怎么能干预,我不敢应承,谁知她听完就跑了出去,我也不知她会想不开。”
    崔太后闻言点点头,“那孩子也是这么对我说的。她说此事不怪你,是她拖累了你。”
    花宜姝有些惊讶,崔思玉真这么说?还是太后为了消除她心中对崔思玉的不满,所以故意帮崔思玉说话?
    花宜姝不知,这点倒是她想多了,因为崔思玉的确在崔太后面前这么说,崔太后也的确是真心想要将这个侄女送回去。不送回去能怎么办?她倒是一心想要让自家侄女做皇后,但李瑜都跑去崔家明示崔家权势太大了,崔家要还上赶着让女儿入后宫,不是要逼着天子除掉崔家?谁也不能去赌这个可能。
    更何况崔思玉今天寻死觅活的,崔太后实在是怕了,她是瞧着这侄女长大的,发觉这孩子虽然有些小心思,但还是识大体懂分寸的,更何况崔思玉一直以来也将名声经营得很好,不像蒋携芳那个愚蠢的锋芒毕露而不自知,所以崔太后一直是很放心崔思玉的,谁能想到她今日疯了一般做出这种不体面的事情。
    幸好宫中封锁了消息,要不然简直将崔家的脸面都丢光了。
    崔太后自认已经安抚好了如今唯一的儿媳妇,想来儿子那边也不会怨怪她了,于是心满意足地起身离开,只是转身之后,莫名感觉身后凉飕飕,她自然看不到花宜姝盯着她背影的模样,只当是天气太冷。
    ***
    紫宸殿
    内侍们正抬着一只只箱子往外走,其中一只箱笼不慎落了地,砰一声摔开了盖子,露出其中一件又一件小小的衣裳。
    这些内侍本也不是多眼多舌的人,但箱笼摔开了不免要多看两眼,发现其中是一些婴孩的小衣裳,不免惊讶。但他们也不敢多嘴,利索地抬着箱子出去了。
    陛下吩咐他们将这些东西放回库房之中,想来短时间内是不会想着拿出来了。
    而此时紫宸殿偏殿内,供奉着神佛的地方烟气袅袅、梵香阵阵……
    天子恭恭敬敬地给供奉的神佛上了香,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认真。
    寝殿内箱笼落地的动静让他微微蹙了下眉,但很快既舒展开眉宇,他没有去理会,只专心地拿起签筒开始摇签。
    “菩萨,神仙,不必误会,朕不是来求子的。你们也没有送子观音的本事。”
    神像:……
    佛像:……
    “虽然朕想要跟心肝一模一样的小娃娃,但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小娃娃,怎么能比得上活生生的眼前人呢?你们说对不对?”
    神佛无言看着他。
    “如今有一件要紧事,朕想问问你们,如果你们肯给朕一个满意答复,年后朕就去护国寺斋戒诵经一个月以示诚心,如何?”
    神佛依旧无言。
    李瑜摇签筒的动静越来越响。他一边摇一边道:“朕今日看见心肝和安墨吵架了,朕总觉得心肝对安墨很不同寻常,她对安墨可比对朕亲近多了。你们快告诉朕,朕能不能在一个月、不!一年之内取代安墨,成为心肝心目中的第一人?”
    李瑜心里想得极美,菩萨越来越不中用,想来这一次也不会给他满意答复,三清大帝就不同了,他一向很看重香火,一定会给他满意答复。
    如此,他能得到一个满意答复,也不必去护国寺隔离一个月,甚好甚好。
    签筒和筊杯同时震动,李瑜先看筊杯,大吉之兆!稳了!他心中大喜。
    再随意看一眼掉落的签子,上上签……嗯?上上签?
    他……他难道真要应誓前往护国寺斋戒一个月?!
    蓦地抬头看向那尊菩萨金像,李瑜大惊失色。
    第159章 放纵,为什么要听话懂……
    眨眼就到了腊月廿六, 离除夕也没剩几日了。
    朝会今日已经停了,要歇到元宵过后才开始。
    安墨一觉睡到大天亮,起身时同屋的宫女早就已经整理好一切了, 她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从被窝里爬起来, 问道:“几点了?”
    宫女对此早已习惯,从容道:“姑娘,快巳时了。”
    安墨心里默默换算了一下, 也就是快十点了,还好还好, 不算很晚,这么冷的天睡到十点起来她没有半点羞愧……好吧,其实是有那么一点羞愧的。好在她知道自己贪睡,没有将时间定的太早,晌午之前能到就好。
    她打着哈欠从炕上爬起来,利索穿好了衣裳梳好了头发, 一回头,宫女已经帮她端来了洗漱用品, 水温还是热的呢!
    安墨冲她道了声谢, 宫女就在旁边盈盈地笑。
    说起这个宫女, 是花宜姝派来伺候她的,其实并不只这一个,还有另外两个, 安墨实在推拒不过,就留了这一个,一开始她老不习惯了,但是没多久,安墨就被这种有人伺候的腐朽生活腐蚀了。
    只是她不好意思让宫女白伺候她, 又自掏腰包给她发了工资,就当自己雇了个生活管家。
    要换做是在老家,她哪里有钱雇得起生活管家啊?还是这么个温柔又漂亮的小姐姐。想起老家,安墨心情低落了一瞬,很快就抛开这些不去想了,她骨碌碌灌下两碗肉粥做早饭,然后就穿好外衣走了出去。
    要换做是往日,从她这个地方出发跑到内廷和前朝相接的宫门时,能隐约看见上朝的文武官员从大殿鱼贯而出的身影,但是如今朝会休沐了,一眼望去竟显得有些冷清。
    安墨持着令牌出了宫,宫门外停着辆马车,有个腰佩宝刀的青年人正站在马车旁等着,见她出来,他眼睛一亮,立刻挥手冲她喊,“在这儿!”
    安墨快步奔过去。她的书上架之后卖得很快,市场反响非常好,先后印刷的两批都已经卖完了,今日她得去出局重新签订契约,因为要开始印第三批了。
    林侍卫自然又揽下了陪她跑腿的事,“你今日起得挺早啊!”
    安墨点头,“今日有事要办,当然要早起。”两人这话说得,好像睡到巳时是很早的样子。“你等我多久了?”
    林侍卫:“没等多久,刚刚停好马车你就出来了。”
    安墨心里松了口气,她搭着林侍卫的手爬上马车,下一刻却是一愣,林侍卫的手好凉啊,像是在室外呆了很久的样子。
    见安墨怔愣,林侍卫问:“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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