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仙成并没有派人去追。
    方才那三击,正是他赖以成名的旋风三连斩,一刀震其志,二刀毁真元,三刀断生机,这三刀下去,便是通象高手也承受不起。
    他料定,赵拦江活不过今夜。
    接下来要做的,便是要搞定李先忠,他在隐阳城白马义从之中素有声望,虽然如今隐阳城防已换成了自己人,若放他出去,让他将城外的五千义从联合起来,对隐阳城不利。这些白马义从,都是隐阳土生土长的儿郎,一旦处理不好,恐怕会给自己的帝王霸业带来变数。
    李不凡五花大绑,被人押送到了李仙成面前,神色坚毅而平定,没有丝毫惧意。
    李仙成见他眉清目秀,生出惜才爱才之心,他决定给李不凡一个机会。
    “年轻人,是不是家人遭了贼人胁迫?”
    李不凡道:“并不曾有。”
    “是不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并不曾有?”
    “那是不是手中缺钱?”
    “身无分文,也不缺钱。”
    李仙成不解,“那你为何要给逆贼打开城门?”
    李不凡自被抓之时,便已经报了必死之心,听到李仙成问话,他抬起头,直直与李仙成对视,没有丝毫畏惧之心,道:“为了公义正道,为了隐阳百姓!“
    李仙成气得冷笑连连,“你身为隐阳城门卒,私自放行隐阳逆犯,置隐阳数万百姓安危于不顾,这就是你想要的正义?想要的公道?”
    李不凡也笑了。
    “一个国贼小人,也配谈正义公道?为了你的一己私欲,叛国投敌,可曾考虑过数万隐阳百姓?”
    李仙成道,“我只是带隐阳走出了正确的一步。”
    李不凡反问,“哪怕不惜将隐阳城陷入水火之中?二十年前,隐阳城十九城战火连绵,三年一小战,五年一大战,当年老城主率十九城归顺大明,这些年百姓安居,商业通达,换作你是隐阳百姓,究竟会选择哪种生活?”
    “可他们失去了尊严、失去了隐阳男儿的血性!跪得时间久了,膝盖都软了。”
    李不凡淡淡一笑,“老城主说得对,宁肯要坏得和平,也胜过好的战争。你所作所为,并不是为了百姓谋福祉,而是为了你的权力欲望,将隐阳城重新带入深渊之中,这几日,我见过不少百姓,既然他们敢怒不敢言,总要有人来告诉你!”
    “你!”
    李仙成怒了。
    李不凡的话,触到了他的痛处。他气得想要摔东西,却发现身边空无一物,他厉声对属下道,“将他押入天牢,等明日登基大典之后,剥皮充草点天灯!”
    众属闻言大惊。
    这种刑罚骇人听闻,据说是大明太祖皇帝所创,将人埋在土中,以利刃切开头顶,然后滴入水银,皮肉遇水银会皱缩,受罚之人会忍不住剧痛,拼命向上爬,挣脱皮囊而出,死状极为恐怖。
    李不凡却笑了。
    他问李仙成,“你害怕了?”
    李仙成没有回答,李不凡哈哈大笑,“你害怕了!”
    有人上前拖他下去,李不凡一摆手,推开那人,道,“我有手有脚,自己走!”
    ……
    湖水深而冰冷。
    李倾城背着赵拦江,顺着引水入湖的小渠,游到了岸边。令他奇怪的是,太极楼并没有派人追杀他们,这让他松了口气。
    赵拦江败了。
    武道一途,没有半点投机取巧。两人境界的差距,不是气势、决心、毅力能够弥补的。
    此刻赵拦江面如白纸,靠着仅存的真元,本能的护住了心脉,能否起死回生,全靠天意。
    府内到处都是人,都在为天亮之后的登基大典做准备。
    一辆牛车从他们藏身之处驶过,传来阵阵臭味,正是送金水的车辆。金水乃污秽之物,白日里府中汇集到东门木桶之内,到了夜间,再由人运出府外。
    李倾城上前,一掌将那车夫击晕,拖入草丛之中,又对赵拦江道,“赵兄,要委屈你一番了。”
    堂堂金陵李家三少爷,天生有洁癖,哪里曾做过这些事,但事出从权,若要救赵拦江,只能如此了。
    牛车上有三个木桶,李倾城运功闭气,打开了盖子,将赵拦江装入其中一个桶内,确定没有问题后,才将盖子合上。
    赶着牛车来到东北侧门。
    一龙骑卫拦住道,“你是何人,老孙呢?”
    李倾城故意压低声音,道,“我三叔昨日感染了风寒,浑身使不上力气,又怕耽误城主府大事,今夜派我来收金水。”
    龙骑卫手持兵刃,绕马车一圈,若是寻常粮车,他必用长刀去刺一通,但这种污秽之物,他也避而远之,吩咐属下道,“你们俩,去验一下!”
    那两人极不情愿走了过来。
    李倾城心都提嗓子眼,他暗中运起内力,打定主意,若一旦暴露,那就硬冲出去。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人声音,“吕参将,你们今日很闲嘛?”
    龙骑卫首领见到来人,连笑道,“原来是柴军师!我们也是职责所在啊。”
    柴公望走了过来,“职责所在,今夜城主府出了这么多大事,你们不去追查,竟在这里浪费时间!”
    首领知他是城主府红人,而且将是未来的丞相,也不敢得罪,摆摆手,道,“行了,正事儿要紧!”
    牛车出府。
    柴公望跟了出来。
    他不关心赵拦江生死,但他在乎自己中的蛊毒,若赵拦江有个三长两短,三日期限一过,那他岂不一命呜呼?
    他来到牛车前,对李倾城道,“随我来!”
    李倾城知他心意,跟着柴公望回到他府上,将赵拦江抬了出来,弄得一身臭味,柴公望命人打来井水,泼在赵拦江身上,将他身上污秽冲洗殆尽。
    “我已经按要求做了,解药呢?”
    李倾城怕他知道真相后会反悔,道,“在我身上,明日之后,自然会给你。找个僻静之处,我要给他疗伤。”
    一个时辰后,赵拦江悠悠醒转过来。
    他一脸颓然道,“我败了。”
    李倾城道,“不,没有死,就不算败。”
    太极楼之战,赵拦江低估了李仙成的本领,导致横断刀被震碎。若有金刀在手,或许不会输得如此惨烈。
    可是,杨笑笑的人,并没有及时将金刀送至。
    赵拦江强行坐了起来,此刻他的横断刀意被斩断,唯独那一股金刀之意,流窜于经脉之间,他感应到了一点不同。
    这个地方,似乎有一股奇怪的力量绕在他身旁。
    他问,“这是哪里?”
    李倾城道,“柴公望府邸。”
    柴公望道,“确切说,是金刀李秋衣当城主前的旧宅,李仙成觉得此处晦气,将这所宅子赏赐给了我。”
    难怪如此。
    原来是李秋衣旧宅。
    赵拦江站起身,来到门外,看着这所宅院。原来,当年李秋衣就是在这里练刀,难怪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院子里曾今留下过李秋衣的痕迹。
    李倾城、柴公望感觉不到,但传承了李秋衣刀道的赵拦江,却能感应到不同。李秋衣留下的刀意,充斥于天地之间,充斥于这一方院落。
    最终,赵拦江将目光停在院落正中的那一口井上。
    在苏州,李秋衣让他来隐阳,曾告诉他,他家中有一口井,用这口井酿出来的赤水酒,分外香醇,让他有机会来尝一口。
    赵拦江一直以为,这口井在城主府。
    今日他才明白,李秋衣说的,是这一口井。
    李秋衣传承金刀之道,只是形,而真正的骨,在隐阳城,真正的血,就在这口井中。当时,他看中的是赵拦江的心性,无法预料,赵拦江是否是值得托付之人,能够担负起守护隐阳的责任,所以特意给他留下了线索。
    冥冥之中,天意之下,赵拦江走到了这一步,将整个隐阳城抗在了肩上,负重前行。
    赵拦江对李倾城道,“李兄,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李倾城道,“你欠我一条命,又要拜托我办事,我怎么那么好心呢?”
    “以前,你是萧金衍的朋友,从今日起,你是我赵拦江的朋友!”
    李倾城转过身去,他受不了这种矫情的话,淡淡道,“李倾城不需要朋友。”
    赵拦江语结。
    等了片刻,李倾城问,“办什么事?”
    赵拦江凑过去,低声言语几句,李倾城点点头,“赵拦江,我帮你办事,将来有朝一日,我若找你办事,你不能拒绝我!”
    赵拦江正色道,“只要你李倾城开口,哪怕让我杀你全家,我都不带含糊的!”
    李倾城骂道,“滚!”
    又道,“别把命丢了。”
    说罢,飘然而去。
    赵拦江又对柴公望道,“柴先生,这两日你帮了赵某大忙,有句话,我奉劝你,天亮之后,离开隐阳城,带着你的金银细软,有多远走多远。”
    柴公望问,“为什么?”
    赵拦江道,“明日,隐阳城将血流成河!”
    说这句话时,赵拦江神色十分平静。
    今夜太极楼一战,赵拦江输得一塌糊涂,如今功力也十不剩一,可是,柴公望从这种平静之中,却感觉到了令人窒息的恐惧。
    “那解药呢?”
    赵拦江道,“你根本没有中毒,那天我给你吃的,不过是身上搓下来的一块泥而已。”
    柴公望一阵干呕,却吐不出来。
    “走吧,这里并不属于你。”
    柴公望看着赵拦江,神色复杂,终于他点点头,“后会有期!”
    赵拦江望了一眼东方。
    拂晓。
    距离登基大典,还有不到六个时辰。
    赵拦江来到井口中,无数刀意带着凌厉的杀伐气息,向他涌来。
    隐阳城。
    潜龙城。
    当年李家先祖,修建了八臂哪吒城,在皇宫之中,修建了一座惊神阵。而在隐阳城,也修建了一座大阵。
    确切说,隐阳城,就是一座阵。
    李秋衣并没有告诉他。
    但赵拦江却知道了。
    李秋衣的金刀之意,正是源自这座巨阵。
    它一直在隐阳城中,等待有人将他唤醒。
    李仙成没有做到的事,便由赵拦江来做。
    赵拦江纵身跃入井中。
    黎明的隐阳城,地下轰鸣声起,发出了一道龙吟声。
    隐阳城,苏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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