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内心百般拒绝, 到头来, 还是掰开瓶盖子, 倒出两?枚丹药喂到她口中。
    手心抵住柔软黏滑的唇瓣,昏睡丸喂进去的刹那,佘舟野哽住,喉咙空咽了一口, 尝到了一股铁腥的血味。
    佘舟野看着她将药丸吞下,手指摩擦了一下她下唇,柔着声音道:“不是说想成亲吗,睡一会儿记得起来,我圣旨都求好?了,就等你回?来成亲呢。”
    她的唇是软的,他的手却是僵硬的,连带着让她躺得也不舒服。
    可她也感觉不到了。
    她搭着他的那只手往下滑,佘舟野死死攥着不放。
    白缪气息越来越弱,发出的声音越来越轻,直到怀里彻底安静,什么都没有?了。
    好?久,他都不敢低头。
    他以为他们之间还有?很多时间,有?很多以后的。
    他还欠她特别多,她满怀期颐地钻进他怀里讨亲亲的时候,向他讨会娶她的时候,答应她带她每年?看雪堆雪兔子的时候。
    她还那么小?,做人这么短。
    什么好?的都没吃过,没穿过,没玩过。
    他根本没想过,未来没有?她是什么样子,他的未来里,全是属于她的。
    可她没了......
    佘舟野仿佛掉进了一个完全密封的冰窟窿里,所有?的声音都被冰雪夺走了。
    不知道到底是过了多久,他感觉手臂上有?什么东西撒下来,带着沉重的,悲切的力?道。
    “下雨了,哥哥......带她,带她回?家吧,她爱干净,别让她淋湿了。”
    谢九举着一把伞站在他旁边,手里带着白色的寿衣。
    佘舟野低头看她,安安静静的一个小?姑娘在他怀里躺着,染血的瓷娃娃一般,如此陌生。
    他脑袋里都是空白的,心中仿佛装着深渊,空荡荡地他的心着不了地。
    嘴唇微动,想说什么没说出口。
    忍了许久,终于在谢九那句“带她回?家吧..她爱干净,别让她淋湿了”中崩溃了。
    他再不能装作她只是在他怀里睡着了,他清楚地知道,他彻底失去这只小?妖怪了。
    喉中涌起一口血,他咽了下去。
    “大?人。”太医蹲在一边连忙摸医药箱,小?首辅跪在那的样子,实在太可怕了。
    佘舟野缓缓地抬头看了一眼?张太医,摇头。
    他将手伸向贯穿白缪身?前的那根长枪,银白色的枪染着斑驳的血液,枪与?皮肉相接的地方甚至带着她身?体?的余温。
    佘舟野抓住枪柄,掌心用力?。
    “噗——哧”
    利器从肉中抽离溅出血肉的声音传来,白缪的肉体?抽搐了一会儿,佘舟野再也忍不住,他将白缪牢牢按在怀中,低头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四周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不敢吭声。
    佘舟野抱起白缪,起身?时晃了晃,谢九连忙撑住他后背。
    “哥,我就在你们后面?......”谢九鼻尖酸涩。
    佘舟野站稳后,一步一步踏进雨中,头顶是妹妹为他俩在雨中撑起的一片干爽。
    -
    凤袍霞披,满目喜色。
    耳边是喵祖的呼唤,白缪在一片红色的包围中逐渐醒来。
    她已从肉身?中剥离出来,飘浮在空中,看着下面?的一切。
    佘舟野抱着她的尸体?慢慢走过挂红绸的月亮门,视线随着他的动作而?展开,白缪反应过来,他竟是要娶她的尸体?。
    冷风冷雨怕打在红绸上,雷声阵阵,让这片红显得沉闷、凄苦。
    佘舟野却面?色不变地抱着她,一步一步蹬上长满青苔的台阶。
    鸳鸯锦帐,花生莲子满床,佘舟野将她放到床上,自己也一并躺下,歪着头愣愣看着她苍白的脸。
    他想到当初那个鲜活漂亮的小?姑娘,怎么舍得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
    白缪呆滞地看着,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指着佘舟野消沉的样子,又指了指自己。
    喵祖这时候才飞过来,道:“仙君,这是帝君该历的劫难,您该走了。”
    白缪张了张嘴,啊,是呢,她成全了他一场情劫。
    终于可以回?到天上了,可以解脱了,可她为什么这么不开心呢。
    喵祖见她眼?神直直地望着前方,它明白,神仙都会得的历劫后遗症,只是有?些神仙能迅速走出来,有?些神仙不能。
    白缪仙君看起来就是不太能的那种。
    它叹一口气同情的同时又觉得心事都轻快起来,这样说来,帝君交给它的任务是不是圆满完成了。
    白缪仙君爱上了帝君,只不过她不自知而?已,说不定回?到神界,神台清明后自然而?然就情丝通了呢。
    喵祖欢喜地想着,围着白缪飘起来:“仙君,仙君该走了,您的孽镜台前小?鬼都叠了好?几层罗汉了。”
    缪缪忧伤的情绪被它打断,毛茸茸的爪爪拍飞它,哎呀真烦。
    别人受伤都能将养几日,我却要赶忙投入工作,情伤就不能算伤吗q口q
    这是内伤啊,外伤易治,内伤难养唉!
    “我病了,要养个十天半月。”天宫地府,十天半个月,地上就快十五三十载。
    白色的小?猫咪神气昂昂地踩在空气上,漂亮的绒毛发出白色的莹光,碧绿色的大?眼?睛看着孽镜那头的老大?。
    第一殿阎王歪头看着她,她那股子意思是,你不答应猫,猫要生气要炸毛了。
    蒋生一贯脾气好?,摸了摸脑袋,飞息询问?金陵的城隍土地,又查阅监察司登记造册的本子,在那计算这位顶头老大?东岳帝君在凡间还有?几个年?头。
    东岳帝君寿辰几何??
    本子上的数字几经变幻,竟停留在28岁!
    蒋生做事时没避开白缪,这些她自然也都看得到。
    一时间她碧绿的的猫眼?中的光都熄灭了。
    “不可以再给他添一添,让他长命百岁吗......”白缪低着小?脑袋,眼?睛有?些酸痛,她伸出爪爪指了指那床上意气低迷的佘舟野。
    “他是自己糟蹋自己,他不愿活了。”蒋生做了这么多年?阎王,执掌人间寿数死后功罚,千奇百怪的死法?他都见过。
    这种自己不愿活的,太多了。
    白缪收了孽镜,将喵祖送回?去,自己留在凡间。
    七年?眨眼?过去,白缪守着他,看他从清俊耀眼?稚气未脱的小?首辅成为杀伐决断无欲无求的大?权臣。
    老皇帝在那年?的皇城兵变中气坏了身?子,不到半年?就去世。
    处置皇后,收拾蒋家,在江山飘摇之际扶持宝珠公主上位。
    北方的蛮子,南边的苗人,个个都想在这时候狠狠咬下大?雍的一口肉。
    他心爱的姑娘和祖母一前一后走,妹妹也在四年?前嫁给了宋戎,生了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
    孟含和小?满也在不久前成了亲,成亲了就该撑起家里的门楣,为家里人挣脸面?,正值国?家用人之际,孟含被他派去军队,孟含也争气,一路从小?蒋做到将军。
    如今家里还剩他一个孤家寡人,也没人能再管着他。
    他埋头案牍,常常书房的灯一亮就是整夜,似乎只有?这样日日透支自己的身?子,将自己置于劳累中,不睡就不会思,不思才不会那样想念,不会那么痛。
    他有?一只眼?睛能看见鬼,可缪缪去世那三天,还有?头七那天,他不敢闭眼?,怕闭眼?就错过她的魂魄。
    可她从未出现过,连梦里也不曾。
    缪缪该是怨他的,怨他不早点找到她,怨他没有?救他。
    他想到那年?的玉石子案,他那只眼?睛染血,她用完一袋水帮他擦了脸和眼?睛,又擦干净手指。
    在石头上静静坐着时,她突然扑倒他身?上挂着,举起他的手,红润润的小?嘴巴啄了一下又一下。
    温热的泪水濡湿了他的衣裳。
    那个小?姑娘眼?睛红红的,鼻尖红红的,告诉他:“对不起,我该早点来,我以后会保护你。”
    她眼?里全是他。
    可他却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时候,没有?出现,佘舟野骤然按住心口,那里细细密密地疼。
    他只敢用公务麻痹自己,透支自己的生命,他对得起百姓,对得起舅舅,唯独是对不起她的。
    在第三年?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咳嗽,畏寒。
    第五年?的时候会咳血,偶尔看着窗外发呆。
    如今是第七年?,外人不知,可府亲近的人都知道,这个年?轻的首辅心死了,怕是熬不过今年?了。
    今日谢九带着姑爷和孩子回?来,他早早结束了公务回?家等着,几日前就叫小?满准备小?孩子爱吃爱玩的。
    快傍晚的时候,宋家的车架到了,谢九如今已是一等国?夫人,被宋戎宠着,怯柔的性子变得阳光大?方,不变的是眼?中的濡慕和温柔。
    车架刚停下,马凳还未放好?,车帘子就被拉开,里面?钻出一个肉乎乎的小?炮弹横冲直撞地扑进大?门前站着的男人怀里。
    “舅舅!我可想你啦~”
    “回?来啦。”佘舟野弯腰,摸了摸他脑袋,直起身?看向将手搭向宋戎的美貌女子,“回?家吃饭吧。”
    白缪稀奇地围着他飞了一圈,在这个小?孩子很小?的时候,她还会飞去看他,充当临时的床头婆婆。
    三岁之前,他是能看到他的,小?孩子眼?睛干净,鬼神皆能见。
    但现在他看不见她了。
    白缪叹了口气,透明的身?影伏到佘舟野背上。
    佘舟野牵着宋小?胖的手,一高一低两?个身?影走在前面?,偶尔低头问?问?他的学业,宋小?胖闹着要骑马马,他也蹲下低头任由他在脖子上胡闹。
    谢九这次回?来是陪佘舟野上坟的,她看着前面?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忍不住红了眼?圈,怔怔道:“若是嫂嫂还在,孩子也该这么大?了,也该是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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