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王益平这样,比聂正崖自己差了十万八千里,他不应该有任何不紧张才是,然而看到那份情书,他还是忍不住吃起了醋。
    真的比起来,姓王的虽然能力不行,可在旁人眼里,此人家世好,又有一张时下受欢迎的脸,还注重打扮,给他天天晃来晃去的,哪怕苏净禾多看他一两眼,一想到那个场面,聂正崖心里就像吃了苍蝇似的。
    不管是特地给对方难堪,还是直接向苏净禾表态,都太过小家子气,他索性就当着心上人的面,好好指导了一下王益平的工作。
    现在人也撵走了,看那样子还是要脸的,以后应该会老老实实偃旗息鼓,聂正崖才终于松了口气。
    苏净禾倒是不觉得跟二哥的组员吃饭有什么为难的,可听他这样一说,却渐渐明悟过来:“这个饭是个什么请法?”
    她这回是以什么身份去?妹妹还是男女朋友?
    上回虽然聂正崖没有直说,可同桌的人里显然有不少都猜出了两人的关系。
    苏净禾的话说得隐晦,不过两人心意相通,聂正崖立刻就听懂了。
    他低声问:“可以吗?筹备组说了,我们组里的人以后都能留下来,都会给我用,是自己人,能跟他们说我们的关系吗?”
    苏净禾被他握着手,只觉得那手掌有些粗糙的茧子,热热的,让她手心都出汗了。
    她脸色微红,心荡神驰,犹豫了几分钟,还是低低“嗯”了一句。
    一直以来,瞻前顾后的人都只是她一个而已,聂正崖从来都坚定得很。
    要是现在答应了,就意味着两人的关系会被小范围公开。
    可是她一点都不想拒绝。
    看到苏净禾点头,聂正崖的心都飞了起来,嘴角忍不住上翘,拉着她的手不肯放:“我会跟组里的人交代,不许他们出去胡说……”
    这一招以退为进,他本来只是想让心上人放下一点心而已。
    今天小范围公开,过一阵子就能大范围公开,再过上几个月,说不定就可以直接大大方方对所有人介绍,这是我对象。
    然而苏净禾的反应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她耳朵尖红红的,轻声道:“就算说出去也不要紧……”
    聂正崖一愣,几乎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整个人被狂喜从头到脚冲刷了一遍,连手都僵了,半晌不会动弹。
    苏净禾抿嘴笑:“二哥对我说的话,我最近都在想,觉得我也是一样的,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人,条件好也罢,长得好看也罢,就算对我再好,我喜欢他也不会喜欢得超过二哥啦……”
    她说完这一句,只觉得浑身都发热,只是一双眼睛亮亮的,仰头看着聂正崖:“所以就算被他们说出去也不要紧……”
    第65章
    最后那一顿饭还是没有来得及吃成。
    德国方面一份电报拍过来, 说因为总公司的工作安排,专家队的到来会提前两天,总筹备组里几个主要负责人这个时候都还在京中开会, 得知之后, 仓促之间根本来不及回来, 只好把事情统统都委托给了聂正崖来办。
    电话里的领导急得声音都哑了:“钱已经给了, 要是他们不肯好好教, 我们都分辨不出来, 也拿那些专家没办法!小聂,你一定统筹要做好接待工作,提供最好的条件,不能让他们挑我们的毛病!”
    “上回贵省的清江市引进外国生产线,听说外国专家的意见很大,也不知道沟通上出了什么问题,那条生产线一直都达不到一半的最高产能, 我们这回坚决不能犯同样的错误……”
    一天之内,又是电话, 又是电报, 来来回回轮了好几次。
    能拿主意的领导都不在, 又遇到这么重要的工作,筹备组上下都有些六神无主,害怕把事情搞砸了, 最后大家一起吃不了兜着走。
    苏净禾从前看到过不少七八十年代引进外国新技术、生产线的例子,都是花了大代价,最后成效平平。
    这个时候中国整体基础确实比较差,到这个发展中国家来进行生产线、技术对接,对于那些外国专家来说, 可想而知并不是什么好差事,往往都是被迫而来。
    他们本来心里就堵着一口气,一到工厂里,看简陋的厂房、没有高楼大厦的城市,甚至吃的东西很多都不合口味,多多少少会觉得雪上加霜。
    这种心态固然不对,会导致他们在工作、教授的时候漫不经心、态度恶劣,可说大道理是一点用都没有的,相反,如果据理力争,还会让这些外国专家恼羞成怒。
    这个时候,聪明的做法最好就是以柔克刚。
    生产线从组装到就位,正常生产,按合同签署的来说,需要专家组在这里待八个月。
    时间这么长,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好好想办法,哪里就掰转不过来了?
    如果是往常领导们在,自己说话自然没人听,可现在管事的换成了聂正崖,虽然只是暂时的,却也能做主好几天。
    既然能使上力,苏净禾就不愿意干等着,而是把自己的想法一一跟聂正崖说了。
    “你的意思是说先拆开配件?”聂正崖问道。
    苏净禾点了点头:“最好先让我们的专家、技术工人对那些配件、零件先熟悉了解,不要出现到时候找一个东西半天找不到到的情况,还有进行确认,厂房,大小、规格符不符合新生产线的安装、运作要求……”
    聂正崖听得很认真,还拿笔一一记了下来,半晌才道:“这不好是很好办,得协调各个部门、条线一起出力……”
    苏净禾点了点头:“可是这能省很多力,是效率最高的做法,可以让我们在最短的时间内把生产线搭建起来。”
    这个年代引进新生产线,很多时候新的设备、配件已经送到,可国内的工厂生怕弄坏了里面的精密零件,造成重大损失,连拆都不敢拆。
    有些拆了,也是小心翼翼地按照原样放着,之感围着打转转,看个热闹。
    等到外国的专家——说是专家,其实往往只是技术员,来了之后,就会发现中方这也不懂,那也不懂,沟通还经常有障碍,自然会造成许多问题。
    甚至出现过,引进方早早就新建了厂房,结果没有预留号位置,有些设备运不进去,只好把墙给拆了的情况。
    跟数十年后不同,现在还是卖方市场,落后就要挨打,虽然责任说不好谁该承担更多,外国工厂没有提前强调各种细节,是他们的疏忽,而中方作为弱势购买者,在维护自己利益方面,实在没有经验,也是造成吃亏的原因。
    聂正崖并没有听过就算,他很快去往各个车间、厂房、办公室走了一趟,回来之后,特地问苏净禾道:“我把接待工作交给你,可以吗?”
    他原本一直只管翻译工作,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自然不知道其他部门的进度,现在得到授权,统管接待工作,筹备组上下都要听他安排,听苏净禾说完之后,各处巡看一圈,才发现问题不是一般的大。
    从德国运过来的生产器械,果然如同苏净禾所说的一样,都还原原本本,原箱未拆地摆在仓库里。
    别说普通工人了,就是技术工人,对他们翻译组辛苦翻译出来的资料,也多数都只是收到了,并没有怎么认真去学习,更别说掌握其中的知识了。
    聂正崖自然没有资格,也不可能去责怪谁,他所能做的只是趁着德国专家还没到的时候,尽快让筹备组里的技术人员、工人熟悉新生产线的各种按键、构架。
    除此之外,上上下下还有无数需要协调的事情等着他办。
    苏净禾很快答应下来。
    她前世在学校的时候,经常被抽调去各种论坛、国际会议帮忙接待外宾,可谓驾轻就熟,一点都不紧张。
    接到工作之后,苏净禾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拍电报去往德国公司,要来了对方派来专家的具体信息。
    她的电报写得非常详细,包括来人有几个,性别、年龄、家庭背景、饮食忌讳、宗教忌讳等等。
    没等多久,对方公司就回了电报过来。
    跟以往公事公办的信函不同,这次的回电足足拍了五张纸,写满了两个人的背景介绍。
    筹备组到了现在才知道,原来所谓的“专家组”,其实只有两个专家,一个叫诺德,是瑞典人,今年三十一岁,另一个叫贝法的德国人则只有二十三岁。
    苏净禾了解到他们希望分开住,都比较喜欢西式饮食之后,先让人按照自己的要求准备了两间独立宿舍,又专程去食堂列了一个菜单。
    现在要买到巧克力酱、果酱,时间太过紧张,并不容易,但是这个季节自制一点杏子酱、梅子酱、柠檬酱,却是一点都不难。
    这些都是当地就有产的时令水果,无非就是多费点糖而已,筹备组特地给这些外国专家拨出了一笔接待经费,厂里没有烤箱,但是有烤馕、烤饼的坑,苏净禾就让他们用做新疆大列巴的方式改良了一下,除了大列巴,又学做了法棍,还准备了燕麦,并通知附近的牧场每天送牛奶等等。
    她考虑到两个人不识汉字,新建的厂区又很大,容易迷路,还特意让人在不少显眼的地方挂了指示牌,哪里是去宿舍,哪里是去办公室,上面写了英语和德语。
    除此之外,又做了两个外文版本的菜单,还有一些简单的日常用语对照。
    她忙得脚不沾地,等回过神来,忽然发现整个厂区都变了个样。
    刘妮雅跟她说:“聂组长要求大家一起搞卫生,说腾出的空房可以当做宿舍,大家就能住得松散些,等生产线上了,厂里还会筹备自建宿舍,到时候可以分配住房,现在在岗的都算老员工,可以把家属接进来……”
    搞卫生本来是一件很容易让人抵触的事情,可被聂正崖披了一层糖衣之后,上上下下都像打了鸡血似的,居然只花了两天时间就把厂区打扫干净了。
    聂正崖又让人运了几大车小石子过来,填补在原本凹凸不平的地面上。
    军需厂是新筹备的,很多厂房都只盖了一半,建筑垃圾、生活垃圾随地都是,看着又脏又乱,经过这一番整理,整个厂看起来焕然一新。
    其他人忙着搞卫生,专家、技术工、核心普工则是被要求封闭培训学习。
    聂正崖做了大量的沟通、协调工作,才终于做到让他们把运回来的生产线设备的包装都拆开,在上面标上序号,搬进厂房里,按照里面配的说明书一样一样辨认,再试着自己装好。又让翻译组的人给他们反复做培训,熟悉英文原文。
    幸好领导们都在京,又早有明言,现在一切以生产设施上线投产为先,所有都要按照外国专家的指示来,聂正崖以此为借口,把整个大筹备组都指挥了起来。
    终于,德国工厂拍来电报,说两个专家已经上飞机的时候,一切都收拾出了个模样。
    苏净禾带着顾秀玲和另一个副组长去接机。
    飞机晚点,落地已经半夜十二点,过了老半天,两个专家才从乘客通道里走出来,都是黑着一张脸,仿佛谁欠了他们一大笔钱似的。
    第66章
    两个推着行李的日耳曼人种, 左顾右盼、表情烦躁,非常好认,苏净禾举着手里的牌子当先迎了上去, 问明了两人的身份。
    她先用德语, 后用英文, 对面二人明显都非常吃惊。
    “噢!你会德语!”
    苏净禾笑了笑:“我是这次负责接待工作的sue, 我会一些德语的日常对话, 但是再难一点的就不太行了。”
    见她搭上了话, 后面的副组长跟司机连忙去接两个专家的行李。
    苏净禾给两边简单做了个介绍,领着二人往外走。
    加上中转时间,诺德跟贝法足足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飞机,贝法还好,诺德几乎是一路沉默,黑着一张脸,在车上不安分地扭来扭去, 时不时还发出嫌弃的声音。
    苏净禾只当做没有听见。
    到厂区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她带着两人到了住宿的地方, 介绍说:“我们准备了两种类型的房间, 两位可以看看喜欢哪一间。”
    说着推门而入。
    她一开灯, 昏黄的光线从屋顶洒落,映照出屋子里的一应陈设。
    诺德跟贝法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阵惊呼。
    房间里是全套竹制的用具,包括桌椅、衣柜、床, 甚至桌上的杯子,床头柜的花瓶,都是竹子做的。
    床品是白色,看着非常干净,床旗上是笑容可掬的熊猫抱竹子图案, 可爱极了。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贝法惊叹地叫道。
    诺德虽然没有像同伴这样□□裸地表现出自己对这间屋子的喜欢,可脸上的阴沉也减轻了不少,甚至还露出了笑容。
    苏净禾微笑着说:“这是特色房间,还有另外一种是按照普通酒店的标准来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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