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曾经把鬼沾带走过,可后来,又还给了他。
    鬼沾变得巴掌大小,歪在他手心。
    “从这里出去前,我不会让你疯。”师父说,“我要你仍然活在白纸中,便是疯傻,也要听我的安排。”
    “你是我的最后一块心病,我得好好治疗你,苍黎。”
    梦境似乎又深了。
    苍黎听到了有人叫他的名字。
    他看到了鬼沾爬到屋顶,掀开了瓦片窥探,而后视线变成了他的。
    鬼沾的声音在他的识海中回荡。
    “雪里行的夫人叫雪盏!”
    “是雪盏!”
    “尊上,你想起来了吗?雪盏,就是那天,那个雪盏……”
    苍黎在梦境中喃喃起来:“哪一个?哪天?”
    “就是那天啊!”鬼沾跌跌撞撞向他跑来,忽然,诡异的笑了起来,声音也变了,变成了师父那平平无奇的声音,“就是那天,我们从思绝楼出去那天,我不是告诉过你,那个从天上飘下来的那个女人,你说眼熟的那个女人,就是雪盏。”
    苍黎道:“哦,雪盏……路随霜的……”
    “不,是雪里行的夫人。”鬼沾纠正道,“你忘了,明媒正娶的,可是被路随霜抢了,还被玷污了,就不算是雪里行的夫人了,现在是魔尊夫人。”
    苍黎喃喃道:“雪盏是……”
    鬼沾的声音却自顾自地说着:“不仅如此,雪盏还生下了个被玷污的野种。对对对,就是跟路随霜生的那个,叫……”
    “清遮?”
    苍黎猛地一下抬起头,才发觉自己身处一线天。
    鬼沾的声音消散,眼前是个慈眉善目的女人,他愣愣看着,她的眉眼很熟悉,很亲切。他知道,这个女人叫雪盏。
    “你是……”女人声音颤抖起来,“你是……哪里来的啊?”
    她把剑放回去,伸出了手:“我刚刚认错了。孩子,你是从哪来的?过来,让我瞧瞧你,你会说话吗?乖孩子,好合我眼缘,我还以为,看到了我自己的……”
    “祸水。”苍黎回过神,唤出祸水剑。
    这两个字如同刺伤了雪盏,她一个晃神,已被祸水贯伤。
    只是,剑锋偏了半寸,而眼前这个陌生却又莫名让她想要亲近的孩子,脸上也很愕然,仿佛想不通自己杀人无数,如此近的距离,手却为什么还会偏了半寸。
    “啧。”面具人突然出现,手中捏着鬼沾,从他识海中取出一片血红色的记忆碎片,不满啧声,“洗了那么多年,也还是母子连心吗?什么都不记得,也要手下留情?”
    记忆碎片被取出后,苍黎也懵了,痴傻站着。
    面具人抬起面具,在雪盏愕然的表情中,送去一掌,似温柔轻推,却令她魂魄碎裂,胸前绽开了血。
    “兄长?!”
    “别这么叫我。”面具人重新扣好面具,笑眯眯拍着苍黎的肩膀说道,“从你有了他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栖云仙子雪盏,我也没有妹妹了。你脏了,夫人。是你毁了我最后的净土,还有这个孽种,他的出现,断绝了我的爱意。”
    面具人道:“我不恨你,也不恨他。我只是觉得碍眼,好想让你们尝尝我心中珍爱之物被摧毁的痛。感谢九紫上仙……”
    他道:“碎梦盏,九紫上仙的东西,你母亲当年带到昆仑来的,雪凤鸣觉得无用,打发给了我。但它好用至极,只需要捏碎了他的魂,把他的记忆全都用搜魂针捏出来,就能做新的记忆给他。”
    “他确实是你儿子,开心吗?”面具人像是要给她演示,从瓶子中取出另外一片,扎进了鬼沾的脑袋。
    “其实这个计划,差一点没能成功。你儿子疯了,抽了自己的骨头,要给这些死魂灵赎罪,只是没掌握方法,要不是我发现得早,他就要跟这死灵一起散了。还好,我还留着你儿子的龙心,当初我剖了出来,可龙就是倔啊,他竟然没死,生出了颗仙心,嗯,顺眼了些,或许是你给他的,就像他的人身一般……你儿子的龙心加上我给的一点血肉,帮他做了这个鬼灵小玩意儿……”
    “它叫鬼沾,有我的血肉,自然也会听我的话。”面具人笑道,“从此以后,更方便我洗他的记忆了,操控了龙心,他什么时候死,怎么死,由我做主。”
    “夫人,我会告诉你接下来要发生的事。”面具人又装了一片记忆,说道,“他记忆中,你和路随霜是他的仇人,杀了他的父母,让他备受折磨,终日在我的牢笼里不见天日。他对你和路随霜的恨我不知道有多少,但他渴望自由,非常……我用二十年时间告诉他,只有杀了路随霜,他才能脱离痛苦,获得自由。所以,玷污了你的那个魔头,马上也要与你一起死了。”
    “肮脏的东西消失,我的世界才会纯洁无垢。”面具人身影渐渐消失。
    雪盏早已无声息了,她的眼睛睁得很大,看着苍黎,像是回光返照,眸子渐散,也还撑着一口气。
    她要告诉路随霜,清遮没有死。
    救救他,救救他们孩子。
    面具人消失后,苍黎眩晕了一瞬,再回过神,脸上已没有表情。
    鬼沾摇了摇头,愣了一瞬,说道:“我们杀了雪盏夫人?”
    苍黎拎起雪盏,道:“魔尊的夫人,也不过如此。魔尊在哪?”
    “魔宫。”鬼沾说,“我知道路,就在前面。”
    梦醒了。
    苍黎睁眼瞬间,忘了好多,头疼得要命。
    他坐起身,只记得自己好似在一线天杀了雪盏。
    这滋味不好受。
    原因是什么,他已不大记得了。
    六劫破开苍黎的结界,一脑门热汗,推开门,恰好见苍黎头顶着衣服,一脸怔忡。
    六劫吓了一跳:“姑父,你什么毛病?怎么还睡衣服里!哎呀不说这个了,他们疯了,杀进魔宫了。”
    苍黎被六劫拽着走了几步,忽然道:“雪里行……夫人,是雪盏?”
    六劫五脏六腑都给吓颤了。
    “什么啊!什么啊!!”
    六劫要疯了。
    “不要我一叛出师门,你们就告诉我这种污耳朵的话啊!师父是反派有称霸的野心就算了,怎么还乱上伦了呢!!”
    苍黎:“奇怪……”
    奇怪,到底忘了什么,心脏好疼。
    作者有话要说:
    六劫:草他爷爷的,我拜的师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第62章 .气运之源 ·
    鬼沾不能放着不管, 卢松林是说,鬼沾和人和普通的修士都不同,走鬼道的本来就是靠运气, 诡谲至极,他医不了。
    卢掌门给鬼沾化了几枚凝魂丹, 沈湘怕鬼沾散了, 亮出魂旗要将他收进旗中。
    刚把鬼沾放在魂旗中,自己的识海就被各种碎片记忆攻占,无数声音在她的灵识中说话哀嚎。沈湘稳住心神,咽下那口血沫, 在重重魔音中识别出了鬼沾的本音。
    “不要告诉他……”
    “会死的!”
    “苍黎会死的, 不要告诉他!”
    “救不活的, 瞒着他,一定要瞒着他!”
    “死也不能让他知道!”
    “把这段记忆抹掉,抹掉!!”
    一道女声忽远忽近在她耳边重复着两个字。
    清遮。
    越来越清晰, 而在这道声音占据主位后,鬼沾失神慌张的尖叫声如同利刃摩擦着沈湘的识海。
    “不要!让他!知道!”
    “吐了它,快吐了它!”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沈湘猛地睁开眼,双目中的怒火揉着更加坚定的意志,咬牙斥道:“统统,闭嘴!”
    一声凤凰长鸣镇五鬼。
    万籁俱静。
    鬼沾不甘的声音气若游丝, 小声念着:“不能让他死, 这不公平,天道不公,天道不公……”
    逐渐, 这样的声音,与沈湘识海中属于昭公主的声音交汇。
    沈湘魂魄震荡, 胸口郁郁,弯下腰吐出一口黑血,一缕妖紫魔气飞散而出。愣了半晌,沈湘静听心音,忽然明白了鬼沾的用意,也知道了她吐出的那片魔气是什么。
    沈湘眼一睁,抬手指住那缕魔气,命令道:“碎了他!”
    她的背后飞出一缕凤影,魂旗飘荡,挡住了那缕魔气的去向,凤影衔住魔气,流转回丹田,净了它。
    记忆碎片如红雪般碎落,在沈湘的手掌心化为一滴淡红的水泪。
    识海中,鬼沾的声音彻底消失不见了。
    魂旗垂落,一动不动,形似哀悼。
    让清一脸状况外,还在追问她:“没事吧?怎么了?你把鬼沾收旗里去了?这能行吗?”
    沈湘白着一张脸,双目中尽是怒火,平静道:“没有鬼沾了。”
    让清愣住。
    寂途合掌,他是个禅修,刚刚能感觉到,鬼气消散了。
    沈湘道:“碎魂我敛在旗里了,但……”
    但,那已不是鬼沾,而是一堆和记忆碎片相融的碎魂了。
    如何将不完整的一群魂魄融为一个鬼身?用的是谁的主魂?是谁来做主?自然是靠记忆说得算。
    所以,鬼沾的鬼身,是一片片不完整的虚假的记忆包裹着真实记忆的碎片连接在一起,依附在苍黎妖心上的存在。
    他的记忆被人拿走,又被人付与。该想起的什么也想不起,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单靠着那些无关紧要的细碎记忆,他成为了呆傻又见多识广,自称苍黎下属的鬼沾。
    可一旦关键的记忆找回来,他就知道了自己是谁,自己为什么会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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