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帝王,他行事也不可能总是光明正大的,有些人暗地里有小动作,明面上又杀不得,只得私下处置,他培养了一群暗卫,就是负责这些见不到光的事情的。
    是,奴才幸不辱命。
    黑衣人站在书桌面前,除了说话时几乎毫无声息。
    李景焕放下笔,看着他。
    此人是暗卫的头领,原本是一名江湖人士,走的是刚不可屈、一身正气的路线,起初连下跪都不愿,后来因为一些江湖纠葛,不得不隐姓埋名,为李景焕所救,便一直跟着他了,如今在宫中屈膝叩首,双手沾血,做些见不得光之事。
    李景焕突然有些感慨,轻轻一叹:若不在朕手下,你或许还是在江湖潇洒肆意的侠客。
    黑衣人摇头,坚定道:皇上是圣主,奴才在江湖之中,行侠仗义也不过救的是一两人的性命,跟着皇上,却可换得天下苍生之福,奴才不悔。
    李景焕温和地看了他一眼,有道是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倒是他想多了。
    好了,下去吧。
    奴才告退。
    打发走了黑衣人,李景焕又批阅了奏折许久,清晨才迷迷糊糊地合上眼睛,用冷水草草洗面,上了早朝,回来之后又要批改奏折,他上下眼皮渐渐合到了一处,伏在案上睡熟了。
    党萧常侍在李景焕身旁,对方整日勤政辛劳,他都看在眼里。见李景焕支撑不住睡着,他实在不忍唤醒,浴室取了条毯子给李景焕盖上,命外头的太监宫女噤声,就守在门口。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湛崇却突然匆匆而来,劳烦公公通禀。
    党萧万般不愿,但也知皇上的脾气,适才也是他召了湛崇将军来的,若误了事,皇上对他可不会网开一面。无奈进去,轻声唤道:皇上,湛崇将军来了。
    李景焕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让他进来。
    臣见过皇上。
    李景焕点点头:免礼平身。
    谢皇上,臣有本上奏。
    李景焕接过党萧递来的折子,大致浏览了一下,微微一笑,从案头一沓折子里头翻出一张扔给湛崇。
    湛崇双手展开一看,竟是御史弹劾他的奏折,用词异常激烈,甚至斥他为国贼,当诛九族。
    湛崇面无惧色,淡然地将折子合起。这些年李景焕一直派他做得罪人的事,还有一些关于改革的出格的提议,也都是李景焕暗示他家先提出的,有这么多人恨他,他一点也不意外。
    李景焕似笑非笑地道:这不过只是九牛一毛,这几个月弹劾你的折子可是都堆满了御案,甚至还有人说你欲意谋反,动摇我大夏的根基
    湛崇垂首不语。
    说实话,这些年他是越来越看不清这位皇上了。今日之举,他也猜不出是警告还是昭示信任,他相信李景焕改革之志绝不会这般轻易动摇,但是这些年对方对自己的打压也是毫不掩饰
    臣无可辩白,不过清者自清,虽有三人成虎,也逃不过皇上明察秋毫。
    李景焕换了个柔和的表情,声音带了丝安抚的意味:那个折子,你便带回去吧。这几月因朕命你连上几折,戳着了一些个小人的痛处,他们不敢怨朕,便弹劾于你,委屈你了。
    看来是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啊!
    此乃臣分内之事,怎敢妄谈辛苦,承蒙皇上不弃,愿意重用臣,臣不胜感激。
    话锋一转,他的表情更加诚恳,臣作为皇上的伴读,与皇上一同读的圣贤书,有感于书中先贤之宏愿,虽无才无德,亦愿竭尽全力,无愧于心,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湛崇也算是有远见和眼界了,李景焕默默看了他片刻,忽然换了个话题,如今却见不到你身着盔甲的样子了。
    湛崇一怔,抬头看他。
    罢了,李景焕也不过是有些感慨,不过一时感怀,朕乏了,你先下去吧。
    是,臣告退。
    李景焕将案上弹劾湛崇的折子都扫到一旁,继续批阅其他奏折。
    湛崇此时虽说看着无害,但终究是个隐患,就像个不定时的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不过如今他还有事情要对方做,暂时还不想动他,所以先留着,找人紧盯着他,一旦有什么动向,立刻斩杀。
    党萧,祭祀的事情怎么样了?
    回皇上,都已经准备好了。
    每年除夕前一日,皆将太庙后殿供奉的远祖四帝后之神牌,与中殿自太祖以下亡故诸帝后之神牌同合于前殿祭祀,这对皇家来说是顶顶要紧的大事。
    那晚之后,李景焕开始斋戒,不宴会、不宿内廷、不饮酒茹荤,这与他素日习惯也没什么分别,倒未觉不适。
    祭祀当日,月尚在天边,宫中已悄无声息地忙碌起来。一个个宫女太监身着整洁新衣,匆匆穿梭于廊下殿间,表情肃然。偶尔大太监见有人粗手笨脚呵斥几句,也是压低了声音,生怕搅扰了宫中的静谧。
    养心殿中,党萧弓着腰道:皇上,祭服已准备停当,奴才侍候您更衣?
    李景焕摆摆手:将祭服呈上来。
    是。进来!
    几个宫女鱼贯而入,手中皆托着木盘,里头盛着繁复的祭服。
    日出前,李景焕乘上金辇,出宫直奔太庙而去。
    李景焕到太庙之前,已有王、公各一人分别率领宗室、官若干人到太庙后殿和中殿,捧远祖四帝后神牌和自太祖以下各代帝后神牌依次至前殿,按昭穆顺序安于神座上。
    李景焕至太庙南门下辇,一迈步差点没摔下来,党萧手疾眼快扶住了。祭服将人裹得粽子一样,头上的东珠也沉得离谱,怎么掌握平衡?不摔倒才怪了。
    党萧。
    奴才在。
    耿良骏大人可到了?
    回皇上,耿大人已在外头和百官一处候着皇上。
    李景焕沉吟了一下:他年事已高,跪上几个时辰怕是吃不消。传朕旨意,给耿大人取一软垫来。
    是。
    李景焕洗漱已毕,来到太庙前殿。殿内按东昭西穆制设有帝后金漆宝座。李景焕偷眼看去,帝座上蟠龙点睛可动,后座上翔凤展翅欲飞。每一刀雕刻都精巧到了极致。座上置有泥金托座,安放神牌。每代帝后神座前各设笾豆案一张,上头密密地排了不少东西。
    皇上,时辰到了。
    李景焕收回目光,朗声诵读祝词,举行迎神仪式,依次至各先帝神位前上香行礼,礼毕回拜位,与陪祭官一起行三跪九叩之礼。
    行礼已毕,乐舞起,歌声穿云裂石,直上云霄。
    李景焕心不在焉地听着,眼睛偷偷在人群中打转,黑压压一群人,服饰穿戴几乎相同,也分不清谁是谁。
    接下来是饮福受胙礼,李景焕命人将祭过神的酒肉送给宗室、诸臣。
    太常寺官至诸先帝后神位前跪告祭祀,礼成,将神牌请还中殿、后殿,李景焕率宗室百官行三拜九叩之礼。
    祭祀结束之后。已日近中天,白亮却并不灼热的日光洒在重檐庑殿顶上,泛起金黄的亮丽色泽。三重须弥座式台基由汉白玉砌成,在阳光下几乎微微透明,流动着温润的光泽。
    一阵寒风吹过,枯树梢微微发抖,地上淡色的影子也随之轻轻晃动。
    李景焕没有立即上金辇回宫,而是招来了党萧:传朕旨意,先将先将耿大人送回府邸。
    党萧一怔,皇上,这
    这于理不合啊!哪有皇上未离去,臣子先走之理?就算耿大人是两朝老臣,皇上倚重非常,也不至于
    李景焕脸一沉:传朕旨意。
    党萧咽了口唾沫,点头如捣蒜:是,奴才愚钝,皇上一片敬老尊贤之心,实在是比金子还金贵,奴才这就去。
    李景焕盯着他匆匆远去的背影,半晌收回目光,唇角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他就是要于理不合!
    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虽有心放权,希望之后可以慢慢一步一步改变君主专制的情况,将手中权力放到六部之中,但是新皇登基后,想收权却也不难。
    他敬重老臣,重用新锐,虚心纳谏,朝中绝无人说不好的,臣子之位却无形中有所提高。即使将来新皇上台,有他在前头做了榜样,新皇无论是为了彰显孝道,还是为了青史留名,礼贤下士的姿态也是必须要做足的。
    如今朝中贪官污吏尚存,科举改革亦未尽,新臣旧臣时常相轻
    李景焕闭上眼睛,面对大殿庄重地行了一礼:先祖在上,我虽并非真正的李景焕,却也占据此身份多年,如今又忝居帝位,一不求名垂青史,二不求富贵享乐
    他的嗓音微微嘶哑,几乎要模糊在风中,却又带着无比的虔诚和庄重,只愿不负此生,为苍生,为社稷,甘身遭千般困厄。
    第75章
    自有君主制度以来,历朝历代的皇帝多不胜数,能在历史上留名的,除了千古名君以外,还有一些特别奇葩的皇帝。这些皇帝大多是因为有一些奇怪的癖好,比如楚灵王好细腰;宋徽宗爱蹴鞠;明熹宗爱木工。而李景焕亦有一小小爱好赐美人。
    宫怨之词,古而有之,其中苦楚,旁人难知。
    李景焕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一夫一妻制下教导出来的好青年,虽然在这个古代生活了这些年,但是还是不太习惯后宫三千佳丽的排场。
    为了让后宫少些可怜的女子,李景焕两次下令削减宫中宫女的人数,又将25岁出宫改为20岁,尤其已在宫中留到25岁以上的老宫女,出宫之时内务府拨来银子做赏赐。
    同时,李景焕还在经历了一次盛大的选秀后被吓了一跳,即刻力排众议,取消了以后的所有选秀。反正宫里的妃嫔也有那么七八个了,皇子也不缺。
    即便如此,闻着自己身边这群后宫粉黛的脂粉味儿,李景焕还是有些接受无能,可是要是再往外赶,朝中那群大臣怕是真的要炸了。左思右想,李景焕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妙计赏赐给大臣。
    想想他如今继位不久,又厉行改革,导致下面的大臣多有不满,再加上他的兄弟众多,总要时不时给些赏赐才能笼络人心。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岂不是最好的选择?
    何况皇帝的赏赐,大臣即便不喜也要给个名分,不敢过于苛待。
    御花园中。
    李景焕眯起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顿时满满的花香进入口鼻,香甜的空气让人不禁心旷神怡。也难怪那么多人想做皇帝,不得不说当皇帝还是不亏的,至少这花儿可是外面看不到的。
    皇上,前年出海的船队已经回来了,有详细记载的航路,航途也已画出,随后会呈交给皇上。没想到我大夏之外还真别有一方天地,这一路他们带回来了不少的稀罕玩意儿,回头会和航途一起呈御览,虽登不得大雅之堂,倒也有趣。
    李景焕眼神一闪,好!辛苦你了。
    李景熠笑了笑,颔首道:都是臣弟的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其实,对于李景焕执意派船队出海一事他也十分不解。自古以来大家都是默认的周围是无际的大海,再没有其他大陆了,何况要研造可抵挡海上风暴的大船也颇不易。
    但是二哥是君,他是臣,既然二哥下令了,他照办便是。只是没有想到这大洋之外还真的别有洞天,看来他还是狭隘了。
    哎,朕还是要论功行赏的,只是金银珠宝赏你也不缺,倒是听说你府里头也几年未进新人了李景焕环顾了一周,正好看到了一旁站着的两个小宫女,便以眼神示意党萧。
    党萧接收到信号,连忙一摆手,远处候着的两个宫女便款款走来,垂首敛眉、细声细气地道:奴婢给王爷请安。
    李景焕近来的喜好也不是什么秘辛,已在朝里头传开了,李景熠自然也清楚,还曾调笑过得赏之人艳福不浅,不想今日风水轮流转,轮着了自己。
    再定睛一看,脸上神色更加微妙,嘴边也噙了点笑意,皇上的意思可是要将这二位美人赐予臣弟?
    见李景熠如此识相,都不用自己想借口组织语言了,李景焕顿觉还是自家弟弟善解人意,不错,这两个宫女皆是温柔贤淑,虽出身低了些,但是一直在朕跟前侍候,也不算辱没了你。
    瞎话真是张口就来!
    李景熠轻咳了一声,似乎是在强忍着笑意,皇上可还记得两个月前,您来臣弟府中喝酒,当时叫了两个舞姬歌舞助兴,然后臣弟便叫党萧把她们带回宫中了若臣弟未记错的话,正是这
    李景焕一脸懵逼:什么情况???
    当意识到自己出了怎样的丑后,李景焕立刻头脑风暴,冷下脸,转身怒瞪党萧:怎的如此荒唐!党萧,还不快将其中隐情与王爷解释!
    党萧:???
    党萧眨巴了一下眼睛,才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下,然后结结巴巴地道:奴才罪该万死!又转头低斥宫女:春花,还不速速与王爷解释!
    被点名的宫女都傻了,她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改名叫春花了?不过也只是愣了片刻,便赶忙跪下道:原本选定的秋月昨儿个病了,怕传染给王爷,所以才临时选了奴婢来顶替的。
    党萧松了口气,在旁边帮腔道:是啊是啊,那群奴才只知道春花姐妹俩也是皇上跟前的,容貌也不逊色,却没料到她们便是王府里出来的,求皇上责罚!
    李景焕冷哼了一声,给主子办差竟这般怠慢,必不轻饶!
    他赐下去的美人也不少了,还从来没有翻车的如此彻底的,今天就算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他也非得要让李景熠把这两个宫女带回去不可。
    想到这里,他转向李景熠,换上了一副温和的面容,此事虽然看起来荒唐,但是却是另有隐情的,这这兜兜转转的,她们二人还是回到了你的府上,也算是一种缘分,如此六弟就把她们带回去吧,说出去也是一段风流佳话。
    如此还是执意要将人送来?李景熠嘴角一抽,还真是百折不挠啊。
    是,臣弟遵旨。皇上一番美意,臣弟感激涕零。
    好了,为了摆脱这尴尬的气氛,李景焕摆摆手道:六弟要是没什么事情的话就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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