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的雪豹有修为在身,这样拉拉扯扯总不至于受伤,但没有人会因为反正被抽一脑瓜也不会变笨,就主动找人使劲抽的。
    这种行为放在现代社会,就相当于拿本识图册教小孩认知,教具有损坏也再所难免。
    而且薛羽其实对儿女们都比较宽容,这些魔族在地底从未见过除了他们以外的生物,每天不是摸石头就是摸草,不知道该用什么力道来对待动物也不奇怪。
    但是魔族幼崽们也不傻,他们看得出雪豹更愿意往手上力道更轻的小朋友身边去,便有样学样都开始小心翼翼了。
    寓教于乐,不过如此。【不是
    魔心狱望着儿子生无可恋的豹脸,终于在小崽子们围在他身边,强烈要求他像故事里一样变成个人时,用一条红绫把他卷走了。
    他娘一向歪理非常多,面对义愤填膺的小萝卜头们只说了两句话。
    雪豹以身相许的是书生。
    想要就自己去救一个。
    这话好像真的非常有道理,小萝卜头们都被镇住了。
    以至于多年以后这批幼崽长大成人,真的有几个在雷雨天守株待豹这件事,就显得不那么奇怪了。
    可是这里没有树啊。有小崽子抱怨道。
    其他人立马接上:对啊对啊!也没有下雨!
    他们一齐希冀地看向魔心狱:大司礼给我们下雨吧!
    薛羽汗了一下,他很想说雪豹在雷雨天在大树下被捡到,并不代表每个雷雨天的树下都长着雪豹。
    他这样高贵的物种是不可能一棵树下一个的。
    但显然跟幼崽们讲逻辑没什么用处,井底之蛙赖好还见过井口大的天,可他们的头顶却连天也没有。
    薛羽那颗老父亲之心又开始咕嘟咕嘟。
    别人家的孩子在这个年纪是向家长要零食、玩具、游戏,而这些魔族幼崽呢?只是想看看什么是阳光雨露。
    那些自看过那些皮卷后便被他虚虚压住的茫然与无助,此时又在这些稚嫩目光的注视下升腾起来。
    薛羽留在寝宫内的人形不自觉抬起手摸了摸眉心。
    那里曾是天欲雪镶嵌过的地方,他一下子拔高了薛羽的认知,像漆黑海面上漂浮的灯塔,指引他如何向前。
    可现在两条路摆在他面前,他却不知如何做选。
    如果保持现状,那么魔族依旧会被压迫,灵气不灭,薛羽穿越前的时代将不会到来,在某个决定命运的奇点处,他,并着他所存在的那个时代,将会在这个时空中永远湮灭。
    如果破坏容器,魔族承受不住浊气爆体而亡,进入末法时代,千万年后将会有薛羽出生,接着穿越而来破坏容器,完成这个循环。
    那么薛羽关于前世那些日渐模糊的记忆,到底是因为那是一段被捏造的过往,还是因为属于他的时代与他本人即将湮灭的前兆?
    原来穿越时空所带来的并不仅是祖父悖论,还有经典的电车难题。
    只不过握着操纵杆的是他,站在其中一条轨道上的也是他。
    两段轨道上站着数量相差无几、又同样无辜的生灵,火车轰隆隆驶来,他要将扳手往哪里扳?
    又或者,他可以赌,赌时间并不是一条永远奔腾向前的河流。
    它在某块顽石前分了岔,而薛羽其实是来自于某条支流般的平行时空。
    赌薛羽此行不是溯游而上,而只是从一条河,跳进了另一条河里。
    什么新时代,什么完美循环,不就只是薛羽根据太涂滩的看法做出的猜测吗?
    那么他敢赌吗?
    薛羽下意识朝魔心狱看去,只见他娘依旧没有想说些什么的意思,只是支着脑袋看向窗外。
    没什么装饰花纹的窗棂中框着如夜色般浓黑的石顶。
    魔心狱的神情很平淡,好像在看压住他们的这片地壳,又好像目光依然穿过石层,看到了无穷远外蔚蓝天幕。
    我不会下雨。魔心狱很冷酷地说,半点没有哄孩子的自觉。
    但以后有机会,你们一定会见到。她这么说道。
    魔心狱抱着雪豹回到房间时,看见的便是薛羽托着下巴坐在桌边,不知在想什么。
    远远看去便是一副美少年の忧郁。
    他娘嬉笑着去捏他的脸:不开心了?
    薛羽圆溜溜的眼睛转到魔心狱身上:你有什么计划。
    什么什么计划。魔心狱矮身坐下,随意道。
    你那么笃定魔族能重回地上,难道不是因为你已经计划好要破坏这次双限祭典了吗?
    哎呀,真不愧是我儿!魔心狱还没抽回的手又捏了捏他。
    你别糊弄我!
    他顿了顿,又道:太涂滩千年前的修为就离飞升只差临门一脚,你就算有计划,到时又怎么打败他?
    魔心狱眨眼:太涂滩是谁?
    就是你们那个尊上!
    哦魔心狱拉长声音道,你知道的还挺多。
    薛羽忍无可忍:亲妈!
    我又不需和他打。魔心狱懒洋洋道,封印一事本就难上加难,如今大限临头,那封印就更加岌岌可危,只要稍出差池便破了。到时又去哪找另外十个人族老头儿来做个封印?
    薛羽根本没想到魔心狱一直以来打得是这个主意,震惊道:你不会不知道这里浊气有多少,如果没有封印压制,这点魔族肯定统统爆体而亡渣都不剩吧?
    魔心狱:嗯?
    你不是已经看过卷帙所的皮卷了薛羽顿了顿,狐疑道,难道说你看的时候那五卷便已经没有了?
    你这么一说
    ?
    当中似乎确有几个空的。
    啊!薛羽崩溃叫道,怪不得你连太涂滩是谁都不知道!
    他真不应该相信他这个混不吝的亲娘能有什么细腻的心思!
    我为何一定要知道他的名字
    名字确实不重要。薛羽打断她:但你要知道当时太涂滩成功封印浊气至地底后,之所以没有返回地上,便是看出这封印定不能持久,因此
    他将魔族灭亡说同魔心狱讲了讲,他娘面上无所谓的神色果然有些挂不住。
    既如此,便让我族同胞于祭典前便远远迁去地上,到时封印坍塌,无论浊气怎样浓郁都不会有任何影响。
    薛羽想了想,点头:是个办法。
    但你怎么在太涂滩眼皮子底下,把那么多魔族移至地面?
    魔心狱拧着眉心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他的影卫中,有我的人。
    薛羽最终是折服了他娘,魔心狱将自己的计划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原来她本来打算等封印出错,浊气弥漫出去,世间重回清浊二气混合的混沌状态,到那时她再带领所有魔族从影卫进出地下的通道中离开,在地面建设新的魔族据点。
    但让数万魔族瞬间迁徙而出,以魔心狱的能力确实做不到。
    就这?
    魔心狱挑眉:还要什么?
    薛羽叹了口气。
    这计划看起来大抵有实施的可能性,但细节根本不禁抠。
    太涂滩和住在平台上那些人族肯定会阻拦就不说了退一万步来讲,就算魔族全部上了地面,住处呢?食物呢?钱呢哦,你们可以自己做灵石,也行叭。
    大不了就像当年清世行动时那样,派些人族帮忙便也是了。
    那再退两万步讲你真的确定所有魔族,都愿意跟你去往地面吗?
    魔心狱匪夷所思:为什么会有人不想?
    薛羽想说魔族现在的情况简直就是现实版的洞穴效应,这是柏拉图讲述的一个著名比喻。
    从前有一群被绑在洞穴中的人,只能看见火光投射在穴壁上的影子,因而便认为影子就是真实的世界。
    可当有一天,有个人挣脱了绳子逃出洞外,发现外面的世界才是真实的,而影子只是影子。
    这个人大受震撼,接着返回洞穴,将其他所有人都放了出去。
    由此将会出现两种人:一种人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世界才是真实的,逃回洞穴;另一种人留在了洞外,开始了崭新的生活。
    当然魔族的情况还是有些区别的,比如说他们这些人是压迫与统治的关系,魔心狱直接强迫他们出去就行了。
    但是最好的情况当然是所有人心甘情愿地出门去
    看儿子好长时间不说话,魔心狱又补充道:你看那些抱着你嗷嗷叫的那群小崽子,哪个不愿意上去了?
    他们听惯了你的故事,哪能跟外面那群什么都不知道的魔族比。
    那便也给他们讲就是了。魔心狱看起来很无所谓。
    也给他们讲?
    薛羽心中微微一动,这不失为一个可以实行的方法。
    可要怎么讲?
    总不能再像祭典时一样众位祭司绕街示众,拿大喇叭喊故事,肯定第一时间就会被魔封止发现。
    那还能有什么办法,可以接触地底数万魔族,还比较隐蔽的?
    游街每日的三声钟响还有
    薛羽灵机一动,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也没顾得上魔心狱还在场,直接摸出灵璧欣喜问道:咱们革命党这边里,有没有人特别擅长制造幻境的?
    第118章 118
    离双限祭典还有五天的时候,乾丙木把内城大人们当初送给他的灵石都用完了。
    他吃了几顿好饭,已经不像之前那样饿死鬼托生似的,食物拿到手就开始狼吞虎咽。
    事实上,乾丙木手里捧着今日的肉饼,甚至还有点吃不下去了。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不饿,或是挑食之类的,而是因为直到现在他也没有被安排授礼。
    以乾丙木这个资质,修炼其实异常艰难,他本来打算自己先休息着,等授礼完成提一提资质,一口气做出他十个八个的灵石呢。
    结果还没等来人,他的灵石就用完了。
    但内城的大人物们是什么身份,乾丙木也不可能上门去催,只好自己开始修炼。
    正好他现在手里还拿着今日刚从食官那里领来的灵石,便三两口吞了肉饼,坐在床上老实修炼。
    空气中的浊气进入干涩的经脉,舍弃的部分便被有意引导入灵石里。
    可与平日里就静静存储灵气的石头不同,灵气的进入仿佛打开了一个什么不得了的机关,使乾丙木的脑袋猛然一懵。
    在魔族地宫中有数以万计拿到替换灵石的魔族,他们都像平时一样将对自己无用的灵气输进石头里,也都像乾丙木一样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也有可能只是一瞬,乾丙木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石头床上,而是躺在一块奇怪的木头板,漂浮在水面之上。
    左右两边是高耸入云的石壁,夹|逼出一道丈余宽的峡谷,天光在头顶是一道远远的朦胧白线。
    乾丙木当然认识水,魔族需要进食一日三餐,便有一条地下河供他们取水。
    只是他不认识船,不知道怎么划,但还好水是流动的,它带着他向前。
    耳边是细微的水流声,两侧是熟悉的石峡壁。
    一道温和的声音适时响了起来,他像是故事的旁白一般,给乾丙木的所见所闻配上描述,就好像乾丙木自己忽然变成故事的主人翁一样。
    但他本人却好像并不觉得奇怪,昏昏然继续被水流带着向前进。
    前面的白光越来越大,越来越亮,他从没见过这么亮的光,就好像一层又一层的亮亮草毫无缝隙地长在墙上,定能将每条石缝都照得纤毫毕现。
    如果他家的亮亮草有这么多的话,那就再也不用出门去采草了。
    直至他离亮光越来越近,峡谷也行到了尽头。
    乾丙木眼前猛然一白,他被这光刺激得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这得是多少亮亮草啊!
    乾丙木不由得惊叹。
    可即使有眼皮的阻隔,他还是觉得亮,不仅是亮,还有一种暖烘烘的感觉将他牢牢笼罩起来。
    地底从来都是阴冷潮湿的,乾丙木其实并没有暖和的概念,只是觉得这样的肉饼子吃起来更加舒服。
    乾丙木从指头缝中拧着眉毛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幕却将他惊呆了。
    到处都是亮的,满地的亮亮草仿佛也因此失去了该有的光辉不,或许说这些亮亮草根本不会发光,他们趴在地上、伏在木头上,他们长得也不一样,圆的、扁的、长长的,同他知道的那种一团一团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它们也不完全是绿的,点缀在不同层次的青翠中,还有红的、黄的、紫的
    悠然的旁白声念道: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于是乾丙木恍然大悟,知道了远处那绿的鲜的是芳草、红的黄的是落英。
    如果拿到灵石的魔族经历过九年义务教育,那便一下就能听出,旁白所念的是一段《桃花源记》里的句子。
    而他们所经历的,正是一段魔改过的,桃花源记的故事。
    只是故事中的武陵人被替换为进入幻境的魔族自己,他们穿过峡谷进入到桃花源中,但见平旷土地、俨然屋舍,见到良田、美池、桑竹。
    他们如入梦境般不受控制地舎船上岸,于是见到其中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岸上男女老少见乾丙木来,热情迎上,设酒杀鸡以作款待。
    乾丙木于是知道,原来上仙怜悯降下的粮食并不是凭空而出,是能从地里种出来、从牲畜身上取来,他领到的衣物,亦可以自己纺出来
    旁白声音款款:余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停数日,辞去。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
    声音渐弱渐消,乾丙木缓缓睁开眼睛.
    如墨汁般浓重的昏暗霎时涌来,驱散了他脑海中最后一丝阳光。
    他的精神还有点恍惚,村里人的面庞和话语已经完全模糊,可烧鸡的香气和野酒的醇厚仿佛还残留在他味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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