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毫不像九五至尊,只是一个寻常人家笑听妻子唠嗑不善言辞的汉子。
    “这般凶险的事儿,到你嘴里竟成了一桩小事。”
    玉照不想外祖母过多担忧,便随意笑起来,安抚说:“本来就只是小事,只是我身子弱,又晕血,流了血我一瞧见就晕过去了。”
    这可不是假话,那日她往下一看一片红,真被吓到了。
    后面发生了什么她半点儿不知情,一觉睡醒身上干干净净,只稍微虚弱了些罢了。
    老太妃不想与外孙女继续掰扯下去,她自知晓了这个消息便忧心忡忡,有些事儿不好当面说,如今瞧着外孙女儿也是屁事儿不知,全然被瞒在鼓里的模样。
    心中升起了一丝不安来。
    宫人搬了个杌子,老太妃往玉照床边坐了下来,说了一会儿话才把人又哄睡着了,便去寻了还在殿里的皇帝。
    皇帝似乎知晓老太妃会问自己,早早等在殿外未曾离开。
    老太妃瞧见皇帝对玉照的疼爱,不敢拿乔,却也不如一般人那般畏惧。
    她好歹虚活了几十年,总能看出些什么,便直说:“宝儿这孩子自小体弱,小日子总也不准,这些年也没调理好,如今这病来的凶险,是否有碍......”
    老太妃顿了顿,接着艰难道:“那孩子脑子缺根筋,还望陛下告知,这病是否有碍子嗣?”
    她心里抽疼起来,以往瞧的好好的,都说是宝儿身体弱,但并非不能生养,仔细调养便是。
    这会儿出了这事儿,来了癸水成这般模样......若是真有碍子嗣,宝儿该何去何从?
    她那性子能容忍的了与旁人共分享一个丈夫吗?
    片刻功夫,老太妃已经在为玉照的往后日子做起了打算。
    赵玄闻言竟没什么表情,沉渊似的眸子定定的望着窗前才移植来的一颗梅树,空气中淡淡梅香。
    “太妃多虑了,宝儿身子无碍,此次生病皆因用药所致,日后再不会有这等事了。”
    “用药......”老太妃自然知晓玉照自小便是个药罐子,各种药都吃了不少,因此身体对药物并不敏感,药方子拿捏总是做不得准。
    以往吃的方子调养心疾,最开始用处很大,眼看就要病除,可没两年方子也没了用。
    如今便是这新方子导致的?这倒也能解释的通。
    老太妃得了肯定回答松了口气,女子,没什么比不能生养更糟糕的了。
    却不想皇帝接着的话叫她面上颜色尽失。
    “虽不碍于子嗣,可她这身子比旁人尚且孱弱三分,自然是不适宜有孕的。”
    产子自来都是一道鬼门关,身体康健的妇女都只能听天由命,更何况是宝儿。
    难不成要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子嗣,堵上小姑娘的命?
    他如何能为了一己之私,叫她受苦。
    “陛....陛下.......”老太妃一时间恐慌不已。
    “只她不知晓此事,朕不想瞒着太妃,若是日后她问起来,你更不要告诉她。万万不要再当着她的面提起什么子嗣来了。”
    这语气仍是不重,却犹如一把锤子狠狠的砸击,落到了老太妃心尖。
    她明白过来,陛下这是在说上回小年夜的事。
    老太妃一时惊愕,“只是身为皇后,若是不能有子嗣,活的也艰难,陛下日后.......还望陛下能给她留条活路......”
    赵玄一怔,旋即摇头无奈笑起来:“朕再无旁的想法,百年之后的事谁又能说得了准?若是日后她想要孩子......”
    他心中漫出苦涩,并非看不出来她喜欢孩子,只是这世间总不能凡事都能如愿。
    他心平气和,语气却是不容置疑:“若是她日后真的想要孩子,再往宫外抱养一个便是。”
    老太妃甚至连告退也忘了,虚虚晃晃的被人搀扶着坐上了出宫的马车。
    ***
    赵玄往外独自待了一会儿,才迈入殿内去瞧着小姑娘睡觉。
    她总是爱睡觉的,总要睡到他下朝才醒,明明睡眼惺忪刚醒不久却偏偏要装成一副早早起床等了他许久的模样。
    赵玄只做不知,这几日她遭了罪,他更是不阻止这位小祖宗赖床。
    约莫是他的眼光太过灼热,玉照眼睫颤了颤,眼睛施舍一般睁开一条缝,慢慢睁大,没睡醒的她早早的忘了外祖母已经离去。她伸出手无力的拍了拍床侧,乌眸里潋滟着盈盈笑意,似一汪月下春水,泛着波光粼粼。
    她懒懒地念叨着:“来床上陪我一起睡个午觉、好不好?”
    屋外正是晌午,日头高挂,下了几日的厚雪正在悄然融化,寒意比往日更加深重。
    赵玄命人换了个包了一层层细软棉布的暖壶,塞到小姑娘被焐的热乎乎的被褥里。
    自然是好,还有什么不好的呢。
    她这般样子,谁能拒绝的了?
    他脱去外袍睡到了床外侧,轻轻搂着她。
    他知道小姑娘一睡午觉就会睡到天黑了去。
    只是才没躺一会儿,赵玄听到李近麟轻手轻脚叩击窗楹的声音。
    “陛下,密报。”
    赵玄动了动身子,立即起身出去。
    李近麟小心翼翼的举着信,不敢看他脸色,被打扰了午睡,能舒坦才怪。
    “梁王府那边内卫传了信回来,陛下要不要亲自看看?”
    探子传递回来的信件,向来都是经层层上报检查,捡有用的信搁置,整理好了一并上报过来,并不会亲自送到陛下手里。
    内卫不敢报说梁王府的事儿,只能交给陛下自己看,自己定夺。
    赵玄接过信件一扫而过。
    冗长时间过后,赵玄憎恶地将信件丢回李近麟怀里。
    “继续盯着,日后这种......这种事就不要报过来了!”
    赵玄重新回房,眸子环视一周,却见玉照坐起在了床上。
    她两日功夫已经恢复的很好,睁着眼睛,十分好奇的问他:“你方才跟李近麟偷偷说什么呢?”
    赵玄面无表情。
    “自然是政事。”
    玉照眨着一双求知的眼睛:“你骗人,我都听到了,那信件里写的是什么,也叫我瞧一瞧吧。”
    赵玄以往不会拒绝她的请求,只是这次如何也不肯,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只冷声吓唬她:“睡醒了是吗?早上朕给你喂药,你只肯喝了两口,如今醒了也该把药喝了。”
    玉照扭头,一副极不情愿的模样,也忘了要看信的事了。
    第72章 皇帝看了坐在他身侧微微……
    皇城西市酒肆林立,最是世家贵族儿郎喜好流连之处。
    年后这段时日,酒肆处处人满为患。
    一辆辆马车停靠满了每座楼的楼前空处,众多锦衣公子成群结队四处游逛,便是往日朝堂之上多不对付的官员,如今休沐这几日在街市里见了面,也能和平的互相打声招呼。
    一群人喝的醉醺醺,被小厮搀扶着纷纷从酒楼里出来,倒还都记得跟一同出来聚的好友告声退。
    而后众人穿过拥挤的人流,有人往烟花柳巷而去,有人则是喝的高了打道回府去。
    梁王世子微醺混迹在人群中,被小厮搀扶着,与入门的人擦肩而过,手脚并用的上了停靠在路边的马车。
    甫一上车,他面无表情地从袖口点燃一根火折,单手打开了指缝间夹着的一张不过黄豆大小的字条。
    这是方才‘有人’乘着混乱塞给自己的。
    将纸条看完之后,梁王世子面色发白,匆匆掀了轿帘出去,四下张望,似乎是要在拥挤的人群中寻找什么。
    “世子爷?您有吩咐?是要找什么人不成?”车外守着的小厮立刻凑过来询问。
    世子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阴冷,小厮瞬间不敢答话了,他察觉到自家主子心情十分不好。
    方才还好好的,转瞬就变了脸。
    小厮心里头嘀咕,这就是王子皇孙的狗脾气——
    世子若无其事的放下了轿帘,缓缓坐回了车里。
    仔细一遍又一遍翻看检查着手里小片的字条,想从中找寻线索,可都无功而返。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去年年末,他第一次得到过这张字条,笔锋用墨用纸都完全不同,可他一眼便知这是同一个人给他的东西——
    上一次上面写的是一个人的名字,他半信半疑按着上边的做了,果真收拢了那人。
    这次......
    究竟是什么人?屡次三番助他?
    还有......
    那人是如何得知那些密辛之事的?
    待在自己身边十几年的人,便是连自己都不清楚。
    李钧是探子,这人他知道,只不过一直当做不知罢了,如此也可见这人所言不出差错。
    可阿萝呢?
    阿萝她......她竟也是探子?
    不......这不可能,他如何也不愿相信。
    可万一.......
    梁王世子心中升起一阵疑云,恍惚、惊愕、惧怕,种种情绪瞬间吞噬了他,叫他看到纸条的瞬间,心如擂鼓,手脚发麻了起来。
    ***
    从除夕到大年初一前朝封笔,如今陛下倒是不封笔了,却也无须早朝,整日在坤宁宫待着,元升往坤宁宫去了两次接被李近麟打发了,又日日被太后催,急的他一个头两个大。
    这日打听到边关来了折子,陛下往紫宸殿去了,连忙带了许多人往交泰殿的路上等着,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不知过了多久,才幽幽见着了皇帝的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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