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根碰上了,其他就也跟争宠一般挤挤挨挨地凑过来,蹭在了一处。
    旁人眼中多么污秽恐怖的画面,谢忱山坦然受之。
    谢忱山道:你感觉如何?
    徐沉水花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谢忱山在问的是什么意思,便说道:晦气,一直在诞生。他停顿了片刻,苍白刻板的面容像是有些出神,似在感知。
    自我的体内。
    魔物已然明了外头那些人喊打喊杀的缘故,甚至也清楚此前谢忱山的算计,也应当知道,哪怕他们一同留守在这补天阵内,会被彻底绞杀的人或许只有他自己。
    他的血泪被谢忱山送去做了补天阵的阵眼。
    赤头赤尾,他是孤独的,赤.裸裸的。
    就连这个他喜爱着的、欢喜着的人,微笑的面容下也握着捅向他的刀子。
    可徐沉水不难过。
    初生的情绪是那般纯粹,偏执到极致的时候,就变得简单了。
    徐沉水喜欢谢忱山。
    徐沉水不希望谢忱山死。
    为情难过的情绪,他尚且还未学会。
    只要谢忱山活着,徐沉水便会高兴。
    他高兴,便笑着。
    人高兴的时候,就会笑着。
    这是魔物学会的道理。
    徐沉水连同手,还有几根触须,都轻轻拍着谢忱山的肩膀。
    他说:我不会让你死。
    谢忱山微愣,他的眉梢微微上扬,似乎是一个疑惑的弧度。旋即便也笑了起来,他伸手在脸上一抹,像是抹去了一层尘埃一般,然后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一个非常不符合他这个人,但做起来却异常慵懒瑰丽的好看。
    伤口已经愈合,他稍稍往边上走了几步,回眸望着徐沉水,笑着问道:沉水,你想不想活?
    非常直率,甚至到了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提问。
    也是一个让在这之外的人都警惕的问题。
    魔站在他的身旁看着他。
    他喜欢谢忱山露出真容的模样,那种极致的艳丽甚至无法形容。
    好看。
    他思考着谢忱山的提问。
    一根触须还在偷偷捏着佛修的头发。
    想。
    稍息后,他道。
    想。
    魔想。
    徐沉水想要和谢忱山一起活。
    于是谢忱山也道了声好。
    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刀。
    那是一把令徐沉水无比眼熟的小刀,仿佛自诞生之初便有这寒芒的印象。谢忱山握着它,如同握着一把神器,当那刀尖真的在灵力包裹下刺入徐沉水体内的时候,他也只是僵直着不动。
    因为谢忱山轻声道:沉水,别动。
    魔物眼睁睁看着那把小刀捅进了他的体内。
    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又像是在吸引着什么,很快他便闻到了熟悉的腥甜味,那味道在他体内散开,速度是如此之快,在没来得及阻止之前,有什么东西在魔物的体内怦然胀大了一瞬
    谢忱山像是抓住了什么。
    他非常吃力地拖着那东西往外,像是握着刀把,却又是不止。
    等到谢忱山真的把一桩东西取出来的时候,魔域之间,煞时充斥着一把苍老年迈的嗓音,其中裹挟着无尽的怒意与威压:竖子岂敢!
    洗心派的老祖宗勃然大怒。
    谢忱山取出来的乃是当初在观心镜,被魔物给吞下去的那道光源。
    那据说是来自于天上之物,据说无法触碰的光源。
    此刻正安分地呆在谢忱山的手心。
    谢忱山在小刀上涂抹的血液与包裹的灵力,似乎是吸引光源的主要原因。
    果真如此。
    谢忱山望着被他取出来的光源,蓦然抬头,把那刚刚取出的东西吞了下去。
    满座哗然!
    徐沉水还没有意识到些什么,就突然感觉身体动弹不得。
    谢忱山捂着喉咙咳嗽了几声,像是极其不适。
    他闷闷咳嗽之后,看着僵直不能动弹的魔尊,淡笑着说道:你本就是顺应天道而生,修为进展之快速无人能敌。其实你早就到了可以飞升的境界,只不过这些年来天门不开,界内又不容许,你一直在吞噬各种驳杂的血肉,除了满足食欲,也是为了压下自己的修为。
    吞吃各种完全不相容的灵气,致使身体崩裂,也不过是时常有的事情。
    本来我当年予你的那身血肉与心,足以洗脱你那身晦气,然你跌入万魔窟,又让一切回到了最初。当我得知这一切之时,心中便隐约有所猜测。不论是你,亦或是我,都不过是一颗棋子。
    是天道的棋子也好,是天门之上的人的谋算也罢。
    他们两人的道路,都是赤.裸裸地摆在面前的。
    当魔尊拥有了心时,重归完整的他便自然、或者被动吸纳那无穷尽的污秽晦气。
    因他们本就是一体。
    待世间晦气消除,魔尊伏诛,在其中有感而孕,在这桩让世间饱受恩惠的大恩德中出手最多的谢忱山,便自然会享用无数的功德。
    诚如孟侠所说,这些年谢忱山不过是一直在压制着自身修为魔尊都已到了这般巅峰,何苦来哉谢忱山只有小小化神?
    不过是不愿。
    一旦得此大功德加身,天门重开之际,谢忱山便会是第一个登天之人。
    中正。
    不偏不倚。
    一条正确的大道。
    完全符合佛修多年的习惯,完美到了不能再完美的地步。
    我不喜欢。
    谢忱山回身望着魔域之上,感受着那些磅礴的气息,却笑得仿佛只不过是在与寻常人说话。
    那张露出真容的面容张扬艳丽地笑了起来。
    强扭因果又如何?
    天要魔尊死。
    可我改变主意了,我要他活!
    如此狂妄的口气,自然激起无数恶语。
    不过区区小儿,何来这般胆量!
    黄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传闻便是真,为了一头魔物堕.落!
    当真是美人矣
    在诸多话语中,只有合.欢掌门梅如玉的话与众不同,满是赞叹。
    怨不得我寻了这么多年,却连这所谓第一美人在何处都寻不到,原来竟然是个没剃度的小和尚。兜兜转转,又是如此,当真是有趣。
    梅如玉笑得极其美.艳,刷地打开了扇子。
    美人自然好,想做甚便作甚,我可不舍得拦着。
    梅如玉!
    谢忱山若有所思望了眼昏在孟侠怀中的赵客松,感觉到体内节节攀升的两种不同气息,嘴角已然有些溃散的血气。
    他回眸望了眼魔尊,伸出手擦去徐沉水不知何时落下的一滴泪。
    谢忱山有些好笑地说道:怎么又哭了?我竟不知堂堂魔尊是个泪包子不成?
    徐沉水安静地哭着,一双被水打亮的血眸望着谢忱山。
    他做不出任何的动作,僧人不知用什么法子控制住了他。魔物在踏出万魔窟后从未有这种受人所制的感觉,却在此刻感觉到了恐慌。
    脆弱。
    人真是太脆弱。
    在这般时候,竟还会有恐慌的情绪。
    谢忱山俯过身去,仰头舔了舔一滴滑落下颚的血泪。
    涩涩的。他笑,魔尊的泪,倒是与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同。
    莫怕。
    他轻轻地说,就像是最初,在雨夜山林中安慰那头饥渴莽撞的孱弱小魔。
    话罢,僧人的眼中仍带着浓郁的笑意。
    一身白袍,灼灼风采,纵身跃下了无尽深渊。
    被囚住的魔尊挣脱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谢谢忱山纵身跃下。
    魔物的体内仿佛裂开了一个豁口。
    那些将将涌进来的晦气,丑陋的恶意,扭曲的污秽仿佛在一瞬间被带走。
    颠因倒果!
    补天阵宛如争鸣咆哮,无数金光穿过徐沉水的身影,紧随谢忱山而去。在惊天骇地的声响中,磅礴刚正的无尽杀意仿佛要灭除世间最浑噩丑陋的污秽。万物寂灭的轰鸣中,金光充满了魔域,仿佛在一瞬间都填补扫尽所有的缺漏,干净温暖得仿佛佛光。
    嗡
    仿佛天地之间,都能听到冥冥之中一声钟响。
    仿佛一道堵在所有生灵之上,亘古不变存在的古老之门被闷闷撞开了一道缝隙。
    在那道钟声中,魔物僵直的身体微微动弹了一下。
    霎时间整个魔物都在震荡,纯正的、毁天灭地的魔气肆虐翻滚。
    暴戾恣睢,毫无顾忌,无穷无尽的煞意惊得所有修者不得不各自施法抵挡。
    寂静的魔域上头,只单单一只鸮飞过。
    依旧冲着那填上的深渊叫唤:你要死了,你要死了。
    诡异又绵长。
    作者有话要说:八千二更新get
    *
    小谢最初想杀魔尊是真,最后想他活也是真。
    鸮多少是有点用的(鸮你真嫑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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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该用什么样的话语来形容眼下的修仙界呢?
    或许当是欣欣向荣,蓬勃发展。
    百年前,天门初开,金光彩霞,仙气渺渺,仿佛天地间所有的污秽都在瞬间清除彻底。彩光流转,宛如仙人降临,浩瀚无边的威慑让人颤栗。
    那道无边的光辉似乎是来接引人的。
    自天上来,归天上去。
    恢弘宏大的光芒轻飘飘落在魔尊身上时,是多么令人动容敬畏。
    多少年了?
    究竟是有多少年了?
    再未有过这样的接引。
    然这头一回,却落在了徐沉水这个魔物身上。
    有人羡之,有人嫉之,也有人冷眼观之。
    那无灯究竟用了怎样的法子才让得这一人一魔之间的因果颠倒,以一身佛骨彻底炼化所有的污秽?
    世人不懂。
    徐沉水也不懂。
    他只感觉那颗初生的心,仿佛是要彻底崩裂。
    咿咿呀呀,像是在哭泣。
    魔物抬起脑袋,幽深冰凉的血眸凝望着天上之门。
    那道千年来令无数修者渴求的天门仿佛一个甜美的梦境,他能感受到那种血脉的沸腾与吸引,仿佛那才是他的归途。
    然。
    肆虐的魔意与荡开的仙气仿佛席卷了整片天地,仿佛只余下这一瞬的威慑。连带着万物生灵都要为那沉沉的威压与磅礴力量而匍匐在下,瑟瑟发抖。
    谁能想到魔尊和接引的仙人打起来了呢?
    孟侠每每想起那日,不管是哪一件事,总觉得荒诞又可笑。
    魔尊,不愿飞升。
    师伯,你怎么总是讲着讲着就出神了?
    孟侠被几个新进门的师侄缠上了,那一个个看起来七八岁的模样,抱着比他们个子还要高的长剑,亦步亦趋地跟在孟侠的身后,探头探脑地要求一个百年前的故事。
    对呀,师伯,那无灯最后怎么样了?
    孟侠回过神来,揉着他们的脑袋,平静地说道:一切都如他所愿,也不知背负了魔尊那般罪孽,死后轮回还能不能再为人。若是不能,做那花鸟鱼虫,也是好的。
    如此说来,倒是要感谢徐沉水当时与那仙人打了个天翻地覆。
    不然以那一刻魔尊初生的痛苦悲鸣,当日在场的诸位在其失去理智的悲痛之下究竟有多少可以存活,那可真是说不清楚。
    即便此方大世界的重开后的第一回 接引是彻底失败的,可在这之后,那些卡在临门一脚的老祖宗老不死们纷纷飞升。
    人,妖,魔三族皆有飞升,一时之间,原本还差点挑起大战的三族就此安静了下来。
    只不过在这之后,魔域彻底封闭了。
    魔域中的魔出不来,魔域外的人进不来。
    如此岁月更替,已然过去了百年。
    此百年间,凡是踏入魔域内的任何外界生灵,都在进入的那瞬间被彻底绞杀。
    只不过这百年间的事务,也基本上是无为在处置的。
    魔尊并不在魔宫。
    魔将们在魔宫内进进出出,有紧要的事情便在大殿内说一声,若当真需要答复,他们便能听到魔尊的声音在他们的心头沉沉响起,宛如一记重锤。
    那似乎比从前还要玄妙。
    魔尊不在此处,却也在此处。
    整个魔域都在他的操控之中,他不在任何一处,却在任何一处。
    只有无为等几个亲信魔将才知道魔尊这百年间,其实从未踏出过褫。
    无为揉了揉眉心,缓缓说道:你不去戒备防守,来魔宫作甚?
    他说话的魔,正是缓缓踏足殿内的红岫。
    他分明是个男魔,却穿着女装,瞧着时男时女,视线定格的时候,压根分不清楚他的模样究竟是如何,仿佛时时刻刻都在变幻。
    这是因为他修炼的法门需要,无为早就习惯了,面不改色地说话。
    红岫笑眯眯地说道:防线上抓到了一个偷溜进来的小人族,也就百岁出头。
    无为慢慢挑眉,苍白扁瘦的脸上透着些许趣味。
    你是说,有人族溜了进来,而且还活着。
    红岫嗯哼了一声,信手在边上圈了一下,霎时间便幻化出了一个如同镜面的东西。透过那层薄薄的光雾,无为看到了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容。
    这看起来就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耳边红岫还在说话。
    看起来柔柔弱弱,不过倒是好生厉害,如果不是我刚好在场,倒是还真有可能被他给偷溜进来。若不是他能进来,我倒是想同他好生玩玩儿。他的声音浅浅的,柔柔的,吞吐间带着蛊惑的意味。
    红岫是魅魔。
    无为蹙眉:他身旁是不是有一只鸮?
    不错,那鸮多次给他预警,忒得烦人。红岫幽幽看向他,你这个意思,便是知道这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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