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披在肩上的头发散发着浓厚的血腥味,白衣被血染得斑驳,袖口湿漉漉的滴着血,一向淡漠的眼眸蒙上了层血一样的红光,然而他吐气仍旧是冰冷的:我没事。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三百年明显不够,他担心沧澜会出事。目光落在沈春归身上,他走过去,给了沈春归一个黏腻的、充满着血腥味的拥抱,春归,我发现你自残了,你病了是不是?我努力一下,尽快出去,我带你回去看病。
    快点通关神机门,他要出去。
    凝视着沈春归雪白的后颈,再拖下去,他会忍不住杀了沈春归的。
    沈春归在颤抖。
    他蓦然抓紧了谢玉的衣襟。
    谢玉感到了一丝温热。
    他低头,一向温和自持的伪君子沈春归竟然哭了,泪水腥咸温热:你你一定要没事。
    沈春归不想谢玉出事,他嗓音哑的不成样子:等我们回去,你陪我,陪我去看病。
    好。
    谢玉一口应下,再次走进了一道门。
    沈春归能过神机门。
    时隔几十万年,才等来了一个沈春归。
    谢玉终于闯过最后一道门,他把沾血的信物交给沈春归:能出去了。
    能出去了。沈春归重复一遍,他把所有的灵药都给了谢玉,温柔道,剩下的都交给我,无霜,你好好养伤。
    他卜道已经大成,算天算地,一眼定乾坤。
    拿到了所有信物后走出神机门并不难,本来就可以出去了。所以没多久,沈春归的笑容就凝滞在脸上,只有轻得不能再轻的质疑声:为什么为什么?
    望着一侧闭目养伤的谢玉,我还想和无霜一起出去呢。
    神机门,通关的话,只能有一人能走出。
    走出去的那位就是神机镜的主人。
    好苦啊。
    真的好苦,这个世间,真的满是绝望。
    沈春归的手在抽搐,他所追求的道,他为之努力的一切,明明出去后就能唾手可得。
    他想修成尊者境。
    垂手摘星辰,俯首扶明月。
    就只有一刻钟抉择时间,沈春归叫醒了谢玉:无霜,无霜。见谢玉清醒,他微笑道,走吧。这里只能一个人一个人走,你先出去。
    谢玉看了眼沈春归,并未生疑:嗯。
    沈春归耗尽所有道行,在万千星航图里,推演出一条生路,伸指摇摇一点,漆黑的前路瞬间亮起亿万星辰,一颗接着一颗,蔓延至远方,瑰丽绚烂,他温柔道:走吧。
    谢玉踏上了第一颗星辰,起航。
    迈上第二颗后,似乎是察觉到不对,他衣襟微动,似是想转身。
    别回头。
    神机门是两个人一起过的,沈春归修为其实不过关,为了推演出星图,他耗尽所有心血,已经成一白发老翁。他声音有些紧张,并不想谢玉看他这幅模样,别回头。
    谢玉顿了一下,到底没回头,他越走越远。
    对。
    你慢慢走。
    别回头。
    我吃了那么多苦,熬了那么多夜,一路摸爬滚打,我就要成功了,我不甘心,可我一想无霜能好好活着出去,那便那便算了吧。
    神机门在谢玉走出那一刻崩塌了,他识海里多出了一枚明亮如月的镜面。
    卜道神器,神机镜。
    长留山,沈春归的魂牌瞬息碎裂。
    躺在摇椅上的神算子摇着扇子的手停住了:我这后辈我这后辈
    他闭眼,昔日里意气风发的沈春归似乎还历历在目。
    温润的青年锋芒毕露,仿若能踏平阻拦他的一切,信誓旦旦:我要得证大道。
    老人的一声叹息消散下风里,终究还是不能。
    沈春归死的无声无息,默默无闻,没留下一点痕迹,好像从来没来过这个世上。
    谢玉迈步出去,他们进来时正值深冬,如今冬雪消融,万物复苏,春天已经来了。
    他莫名想起八个字。
    隆冬已过,春归不归。
    第52章 琉璃冰(1) 我来接你了
    一晃四百多年。
    谢玉先回了一趟剑宗, 美丽的火鸟飘然而至:叽叽叽叽!
    仙君万福,仙君永康。
    火雀飞奔而来, 黑豆眼里满是欣喜雀跃:叽叽。
    您回来啦。
    谢玉迟疑了下:火雀?
    它变好看了,身姿轻盈优雅,尾羽似一簇燃烧的火焰。
    火雀猛鸟撒娇,围着谢玉不停的磨蹭,骄傲道:仙君,我把小则峰打理的很好呢。它把小则峰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打理的很好。
    它昂起脑袋, 眼里满是期待。
    谢玉沉默了下,离开了几百载,小则峰还是亦如曾经。白皙到有些晶莹的手掌轻轻的搭在了火雀的鸟脑袋上,顺了下毛, 清冷的嗓音舒缓:做得很好。
    火雀依依不舍的蹭了几下, 小心翼翼的问谢玉:仙君, 您这次回来, 要住两天么?它学会了口吐人言,只是声音还稚嫩,奶唧唧的。
    主人一直很忙, 来去匆匆。
    谢玉只是回来看看, 他记得前世忍冬已经派魔尊潜伏进修仙界了, 剑宗就有一位,处理完这件事是他就要前往两界山。
    他和元思已经约好了。
    火雀是只懂事的鸟。它扭扭屁股,刷一下把羽毛全部亮了起来,淡薄的朱雀的血统已经被完全激发,赤红的羽毛蓬松柔软, 泛着朦胧浅淡的金光, 不犯二的时候, 火雀看起来既高贵又神秘。
    它飞到桃花树下,耻高气昂,活泼又神气:主人您去吧!我会为您守好家的!
    谢玉的瞳孔动了下,掩在衣袍下的手微颤:你不必如此。
    小则峰,他基本不回来。
    修士,大多居无定所。
    火雀歪脑袋:可我想为主人守家。
    它就是只看家鸟,我为主人守家也过得很快乐啊。要是主人能时常回家看看,它的鸟生简直要圆满了。小则峰每年灵石灵果的供奉都是它用了的,每次出门还有一大堆剑宗弟子投喂。
    吃喝不愁,幸福无忧。
    谢玉拿出了一枚金色小球,小球是镂空的,里面放着只铃铛,他言简意赅道:礼物。这是神机门的某一关的奖励。
    小球很漂亮,还会响,闪闪发光。
    鸟也喜欢亮的东西,火雀伸出两条腿,哐哐哐跑了过来,用脑袋顶着球玩了好一会,谢玉就在一侧看着,天黑才离开。
    他走后,火雀仍然意犹未尽,叮叮当当的铃铛声在小则峰响了一夜。
    水无双捂着耳朵:还不停。
    那铃铛并非凡品,不止是小则峰,凌雪峰都回荡着铃铛声,他瞥向一旁的风辞月,您不是最喜欢安静吗?为什么不管小则峰的那只鸟。
    旁人要是敢这么肆无忌惮的玩,怕早就就被丢出小则峰了,又是他,又是他对不对!
    谢无霜,谢无霜谢无霜都要成为他的人生阴影了。
    四百多年的朝夕相伴,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况且水无双本就是心思敏感而柔弱的人,风辞月这些年对他也算温言细语,那双冷淡的眼眸落在他身上总是多了两分温度。他生出一些本不该有的妄想:我头疼。
    少年跪坐在风辞月身前,你能不能叫那只鸟过会再玩?
    这要求不离谱,甚至可以说合情合理。
    风辞月看向了水无双。
    他换了身常服,三千墨发用青簪挽了起来,气度芳华:双儿。低沉的嗓音入耳酥麻,两指捏起了少年的下巴,肌肤相触,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尽管水无双一直告诫自己,但还是沉溺其中,青年贴近,唇微动,注意你的身份。
    水无双猛然惊醒,脸色蓦然苍白。
    四百年,四百年,别说谢无霜,他连谢无霜养的一只鸟都比上,嘴唇颤了几下:我
    风辞月收回手,心里没有表面这般平静。
    无霜回来了。
    他没敢去,强行拉回心绪,又扫了眼水无双,没用。
    一点用都没有。
    他不喜欢这个水无双。
    水无双脊背一寒,忽然感觉到了极重的杀意。他呆呆的抬头,望着自己陪了四百多年的人,眼睛里是难以置信和悲伤。
    他要杀他?
    就因为谢无霜回来了?
    那那这四百年,到底算什么。
    四百年,足够水无双了解风辞月了。
    他是真的想处理掉他。
    风辞月也没太多的想法,他只是觉得废物就要处理掉。能成道君仙尊的,就没一个慈悲的无情道除外。
    水无双乖巧起来,低声道:冒犯了。我、我有些不舒服,先下去了。
    风辞月在想谢玉,闻言只是淡淡应了声:嗯。
    水无双退了出去,这么些年,风辞月也没亏待他,拿出了一个遮掩气息的法宝,他连夜逃出了剑宗,风辞月真的会杀了他的。
    谢玉彼时也在剑宗。
    他在看识海里的神机镜:剑宗有无魔尊。
    神机镜上荡起了水一样的波纹,渐渐浮现出一个字:无。
    上辈子修仙界蝻砜许多仙尊被魔尊取代,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魔域更是直接攻了进来。各大宗门损失惨重,沧澜生灵涂炭,是数个潮汐以来最大的浩劫。
    没有魔尊,果然和上辈子不一样了。
    谢玉早就知道会发生变化,并不如何失落。
    神机镜又泛起金光:轮到我问你了。
    谢玉静静的看着神机镜,他并非卜道中人,不能像沈春归那般使用神机镜,他只能做不平等的交换。他问神机镜一个问题,神机镜也会提问他五个。
    必须得如实回答,否则就会被雷劈。
    神机镜上浮现几个字:你早就知道神机门只能走出去一个人对不对?
    谢玉走出剑宗,他回望,又过了四百年,剑宗巍峨如故:是。
    他自始至终都知道,神机门只能有一个人出去。
    它已经几十万年没出来了,这个人是怎么知道的。
    神机镜:你怎么知道的?
    谢玉坦然道:沈春归告诉我的。
    闯神机门其实不需要这么赶,也不用闯过最终关,都是他设置的。
    是他逼疯了沈春归,还要他去死。
    怎么可能?
    神机镜嘲讽,心想这个人是不知道它的厉害,然而,几息过去,风平浪静。
    谢玉说的真话。
    神机镜沉默了下:沈春归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谢玉继续答道:千年后。
    仍然离谱,但还是真话。
    神机镜觉得谢玉显然只回答了一部分,他说得是真话但隐藏了重要的部分,金色上的字逐渐转红:仇灵均去守鬼城,沈春归替你取神机镜,都是你处心积虑算计的结果?
    谢玉嗯了一声。
    就嗯?
    这个人好恶毒。
    神机镜上的字完全变得血红:你恶毒吗?
    谢玉顿了下,他觉得神机镜挺幼稚的。但这个问题其实不太好回答,恶毒?他对仇灵均沈春归做的事的确是蓄意报复。
    过了两息,有些无奈道:不恶毒。
    神机镜兴奋起来了,这回肯定是假话。
    神机镜是神器,通阴阳晓天理,裁定万古。
    谢玉说的还是真话。
    神机镜真的沉默了。
    镜灵钻了出来,它不懂:你竟然不恶毒?
    谢玉这次没有再回,他道:五个问题已经过了。
    你很了解神机镜。镜灵肯定道,可你为什么不恶毒?
    没有为什么。
    谢玉转手封禁了神机镜,没再给镜灵说话的空当。
    仍然是两界山。
    各宗长老参战了,修仙界不能真的坐视两界山失守。
    黄耀咬了根草,很快又呸呸呸的吐了出去:那群臭不拉几的魔修。魔修侵蚀,两界山的草木都被污染了,他难受的很,一把扯过一旁的侄子,抢了他酒,痛饮好几口才顺下一口气,爽了!
    黄醉:
    就他妈无语,这是他的炎米酒。
    黄耀瞥了眼气哼哼的黄醉:小气,不就喝了两口。他做势要扔回去,大不了还给你。
    黄醉一脸恶寒,他臭毛病不少,洁癖就是其中一样:我不要了。他皮笑肉不笑,全当侄子孝敬您了。
    黄耀笑了下,露出一口白牙:兔崽子,你穿开裆裤的时候还撒尿和泥玩呢,自己的尿不够,非求我
    黄耀!黄醉打断了黄耀,对一旁竖着耳朵的几人道,无稽之谈,无稽之谈!
    弈洛灵笑嘻嘻:我不信。
    了悟双手合十:看不出黄施主曾也是天真烂漫之人。
    秦妙妙笑起来万情万种:都是往事,黄道友不必过于记怀。
    黄醉脸绿了,他恼羞成怒:黄耀,我今天就跟你决一死战!
    混了这么多年,他们都很熟了,黄耀开起玩笑更是荤素不忌。
    两界山最后一道关卡是月关峡。
    昔年,凌微道君就是战死在这里。
    月关峡上坠落了一道光,还笑着黄耀脸色忽然难看,二话不说的化虹离去。大战还在继续,深缝状的峡谷寸草不生,仙魔两道的修士灵血抛撒半空,斑斑点点。
    示警长老也来参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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