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坐在一旁练字,用镇尺压住纸边,落在纸上的字迹灵活舒展,初见俊秀清雅姿态,练完一整张纸,他便把这页字迹整齐地放在一旁,待字迹干了以后又收起来,只见地上已然叠了很厚的一层写满字迹的练习纸。
    新雨在一旁缝手套,前些日子,绣坊里的无指手套、全指手套、皮手套、围巾帽子等物件都在大卖,可是最近风雪太大,家里手套坏了却不好出门再拿一副,也不想劳烦人家特意送过来,新雨便坐在一旁将缺口缝起来。
    几只猫崽在打哈欠伸懒腰,本来绣坊里的姐姐们还给几只猫崽做了小衣服,不过它们穿不大习惯,喜欢穿衣服的胖橘经常超出预料地将衣服崩坏,便也作罢。
    又画歪了一块玉,万宝妆很是无奈地揉着额角,不过现在也算是雕刻时能顺势圆润不滞涩,只是还不够婉转流动,带着一丝刻意的技巧性。
    伏在桌前一整日,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僵硬住了,她直起身子抻了抻懒腰,还能听见咯吱咯吱的声音,随手搂过一旁的猫崽抱入怀里。
    小白一身又烤得暖烘烘的,万宝妆把脸贴了上去,埋在里面怪叫几声,才把小白放在膝上,顺着头顶下巴挠一挠,小白没甚么脾气,眯着眼睛任她撸毛。
    柔软可爱的猫猫,万宝妆撸着猫,觉得屋子里有些热,提议道:“我们做冰奶酪吃好不好啊?”
    新雨有些诧异:“冬天吃冰奶酪吗?”
    万宝妆撑在一旁,带着些期待地说道:“可是屋子里很舒服很暖和呀,现在不需要冰,直接将奶酪放到外面,就变成了冰奶酪,多好啊。”
    新雨自然是拗不过她,只好裹着衣服走出去,拿了两个干净的瓷锅进来。
    做奶酪其实很简单,往牛奶里加白米醋,让乳清分离就好了,只是现在这个时节牛乳也少了些,羊奶也少些,好在家里一直有人送牛乳。入冬以后,农活也少了,天气这么寒冷,外边也没甚么事可做,大家伙都在家里休养生息,倒是万宝妆一家还每日订着新鲜牛乳,不过如今牛乳少,也是隔几日才送一趟。
    隔壁胡阿婆家里的牛乳羊奶也是十分多的,便又去隔壁换了些回来,胡阿婆总是不乐意收钱,只好拿些腊肉和阿婆换了些过来。
    煮奶酪的时候牛乳不要煮开,分几次加入米醋,慢慢地,乳清便分离了,找一张滤网,将清液分离出去,留在纱布里的奶酪其实已经可以吃了,不过口感还不太细腻。
    所以又拿出小石磨,细细地研磨一番,一边磨一边适量的加入糖和乳清液,让它的口感更加细腻柔和。
    带着些颗粒的奶酪开始变得洁白无瑕,软绵起伏,像是外面的雪,又像是奶油般连绵起伏波澜。
    山羊奶里面用的是甜酒分离乳清,磨出来的奶酪带着甜酒糯米的气息,将其碾磨成如水般波光粼粼,取出烘干的橘子片、苹果干等果干物件,倒入这山羊奶酪里头去,果干外面裹一层羊奶酪,放置外面冻干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口味。
    这日子悠长,总要多尝试一些新鲜玩意,毕竟谁不知道风雪的馈赠到底是何种滋味。
    万宝妆推开窗便看见外面积雪压层,寒风凛冽透骨,琼花徘徊乱舞,枯树卷曲缠绕,像是吹散等闲尘嚣,将冰天雪地的幽境画卷铺陈在天地间。
    她趴在窗边看着外面,她是欣喜这大雪覆盖,漫天翻飞的,只是偶尔也会觉得天地宽广辽阔,人迹罕至,生灵渺小,也许是空白的景色给予了一点点寂寥,她想起自己小时从鲜少见雪,偶然有一年遭遇了冰灾,断电断水了好几日,家家户户开始用起了蜡烛,商店里把尘封藏灰的蜡烛都翻找出来。可是他们这一圈孩子并不懂冰灾的意思,每日在外面,将树枝连着冰锥一起折断,拿在手上和小伙伴们玩耍,玩到傍晚天色雾蒙蒙,便被家长叫了回去。
    万宝妆还在思绪里胡思乱想,偏头却瞧见了窗边有个三个小雪人,小巧可爱,好像是新雨和清泉在外面玩耍时捏的雪人,一个大雪人,牵着两个小雪人。
    她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发现这朔风之下,藏着童真稚气。
    清泉好奇地问:“阿姐,你笑什么呢?”
    万宝妆只管拂去一身的白,倚窗赏潇潇雪,含笑不语,看了好一会才将奶油奶酪和果干都放置在窗户外边,青色的碗碟压在厚实的雪上,陷下一个小坑,淡淡的白雾霜围绕在上方。
    她放下东西后连忙关上窗户,再将厚实的帘子放下,窝在小火炉旁,搓了搓手,捂在脸上,冰凉的脸庞很快又回过温来。
    一旁的小火炉上还温了一壶红杏酒,散发出一股杏子与酒的清香。
    这个冬日,万宝妆倒是爱上了喝些清酒,斟酒映火,清冽的红杏甜酒,温过以后口感绵软清甜,喝下一点温热的清酒,身子确实很暖和起来。
    清泉和新雨便喝着甜酒鸡蛋,里面还放着小块糍粑,黏糯软口,喝了以后通身暖乎。
    不过热乎的东西吃多了,又会想念冰糕的滋味,如今外面就像是一个超大型自然冰柜,新鲜鱼肉都能放在外面自然保存,现在用来做冰奶酪倒也是刚刚好。
    过了半个多时辰,万宝妆将放置外面的奶酪和果干都拿了进来,瓷碗就像是冻透的冰一样,她舀了一勺冰奶酪吃进去,这好像和冰块冷却的冰奶酪口感略微有些不同,如今的奶油奶酪被冻成了沙冰,融化在嘴里,有些像冰淇淋的绵软甜口之感。
    而水果干外面有了一种像白巧克力的清脆感,又带着米酒的甜香和果干的酸甜气息。
    这种口感倒是意外惊喜,纯奶制成的冰淇淋,醇厚浓郁。
    万宝妆得了趣,想着冰柜在外面,用来做冰棍不是刚刚好,纯水果味的冰棍,便将水果榨汁,放入特制模具里,如今没有模具,就用小瓷杯代替也挺好的,上面放一个勺子或是竹片木棍,一起冰在里头当成棍子。
    还煮了不少糖水,底下放着煮熟的红豆和绿豆,甚至将甜酒也拿来冻一冻,变成了糯米甜酒冰棍,别具风味。
    这么多的冰棍当然不能三人解决,待到风雪小些,她雇人将冰棍、冰淇淋和冰果干都送去了战府。
    听见有人敲门,林管家还有些奇怪,这大冷天谁会过来?
    没想到是万女郎送的吃食,接到冰棍的几人坐在屋子里,围着火炉,战荣景咬下以后冷得抖了抖,可是身上又是十分暖乎的,便继续惬意地吃着冰棍。
    红豆绿豆软糯颗粒,牛乳冰淇淋奶香浓郁,糯米甜酒里还有糯米醪糟,水果清甜。
    战容肃捻着手上的小木棍,勾唇浅笑,冬日里吃雪糕,好像也另有一种趣味。
    第88章 花开了   绽放
    院里的海棠树开花了, 露湿烟梢,一树海棠芽中粉红,外披白绒, 如胭脂点点,渐成缬晕,缥绿色的枝丫柔密修畅, 如同挂在窗前的云锦, 清香不兰不麝。
    战容肃坐在树下, 随意擦拭着自己的剑, 寒芒映射。
    风起时,遣风吹断, 胭脂海棠泄枝吹落, 面前的石桌便被海棠花铺满了, 花影重重,冰凉映寒的剑锋上,也漾着一朵软娇染醉的海棠花,柔情绰态。
    似真幻梦, 他从细长的剑身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眉眼深沉, 像是时间的印记刻在上方,实在不像是小娘子会欢喜的面容, 大部分女郎都喜欢粉面郎君, 她们瞧见自己便低垂着头, 不知如何说话。
    只是自己常年与一群汉子在边关, 本就不善言辞,更不会讨女郎的欢心。
    面前的海棠花带着一点晶莹的水珠渍痕,微晕泪胭, 一瞧见这花,他便想起了那位女郎醉酒的姿态,笑吟吟地看向自己。
    他其实没有刻意地去记女郎的面容,只是一次次的月色撩人,花香弥漫,风摇树动,悄无声息地留在脑海里,更是不知不觉中能随手画下,他瞧见自己笔下勾勒的女郎,不禁苦笑。
    看见一切美好的事物,总是能想起那双清澈明媚的眼睛。
    他伸手碰了碰花瓣,娇弱柔软。
    也不知那位女郎醒来以后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前几日匆匆告别,也没来得及和她解释一番。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每当自己有些触动之时,又会想起蹴鞠比赛那日,在桑树之下,万女郎说过的话,亲密关系让她讨厌,不喜应对,有了亲密关系以后,就会有爱、嗔、欲和不满足,满足这一点,又有另一端的不满足。
    果然是不满足啊,她可真是一语成谶,若是自己被发现,也会被推入不再深交的领域吧?
    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又抿着嘴角,坐在一团海棠花中擦拭冰凉的剑锋。
    又过了几日,他收到万女郎的邀约,一起爬山。
    爬山,是登高吗?他有些疑惑,不过还是欣然答应了,带着些许迫不及待的样子。
    一入那山,他便觉得有些熟悉,山脚下的木屋,山间的栈道和石灯,山上的板栗和柿子果树等物件,都给他一点熟悉的感觉。
    直到万女郎和一位阿婆交谈起来,他才想起。
    这里原是他的食邑,只是当初太过贫瘠,又有多人来此找寻食物,他想着自己府上众人的开支,这群山并不是自己的必需,却是他人的救命之地,便吩咐人打理了一番,如今倒变成了这副和谐模样。
    虽说是自己随手之做,可是在万女郎看来,好像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双眼灿若繁星般看着自己。
    他只能浅笑不语,又看着几人在树下随意地笑,肆意地闹,秋日也变得喧闹繁华起来。
    桂花要落的时候,他收到一个桂花做的香囊,捏着这藏青色的香囊,他有些疑惑:“这是?”
    万女郎便仰着脸冲他笑一笑:“这是用桂花做的香囊,里面还放了安神助眠的香草,送你一个,好吗?”
    他攥了攥手心的香囊,柔软温暖,只能颔首应道:“多谢。”
    万宝妆弯着眉眼,露出可爱的酒窝:“不必客气。”
    他觉得万女郎像是风一样来了,席卷一番,又轻飘飘地挥手离开,却不料万女郎转身过来,又对着他明媚一笑:“挂在床前,可以助睡,一定要挂哦~”
    摇晃的衣摆在阳光下跳跃,他不自觉地勾唇浅笑:“好。”
    他把香囊摆在桌上,又从旁边将海豚玩偶、手帕都拿了出来,对比发现针法线脚像是有相似之处。
    这个也是万女郎亲手做的吗?可是为什么要给我做这个?
    你看见桂花,也会想起我吗?
    想去抓住些什么,又怕去深思,更怕自己曲解了对方的意思。
    既欢喜,又怅然。
    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此又过了几日,他将茶油的方法写在奏折,上述朝廷,于是便有了御前红人,侍奉在圣上面前的总管太监亲自前来宣旨。
    他跪下接旨,一一接下那些赏赐,在那位总管太监的诵读声中,他还能抽空想,库里又要堆积不少赏赐了,可是万女郎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她喜欢赚钱,却又不过分贪恋,若是看到这奇珍异宝,会不会惊讶地睁大眼睛?
    一想到这,他便忍不住柔和眉眼,莞尔一笑。
    总管太监以为平定侯对如此殊荣十分感恩戴德,两边倒也算是达成了奇妙的共识。
    她好像有很多的秘密。
    万女郎初见自己时,便从不是恭敬的姿态,面见府衙之人,也从不卑躬屈膝,甚至隐隐能看出她对跪拜行礼的不喜。后来,府上便也少了那些虚礼,只是林管家他们长年的习惯不能扭转,府上的人还是习惯欠身。
    他也并不想勉强府上的老人改变自己,便也作罢。
    他不是想要探究万女郎的秘密,只是偶然惊觉,如果万女郎在这里,恐怕会很不乐意屈膝跪下,还是要帮她遮盖一下,还好万女郎的户籍问题,莫名的东海彩珠,话本和戏班子,都已经扫去尾巴了,不会再有人知道这些事情。
    她一直平安欣喜便好。
    只是偶尔也会控制不住地想,是不是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又是一年雪花纷飞,白色的雪从云间散落,天可老,雪漫漫,总不消这轻愁与思。
    京城会下雪,边关也会下雪,这里雪也下了很多年,每年都是一样的白色,这又会是一个寻常的冬日吧。
    就在他沉默看着漫天雪花时,红衣仓促赶来:“侯爷,万女郎在外面,约莫一路跑来,像是有什么急事,说是要见您。”
    闻言,他心中一紧,匆忙往前厅走去,不知对方出什么事了,才会一路跑来。
    他心下担忧,没发觉红衣脸上无一点焦急之色,步伐慢悠悠地跟在后头。
    绯色的裙摆在雪中绽放,他想起来了,那天她也是一袭红裙,从洁白无瑕的雪地里翩翩向自己走来。
    如今她又站在漫天雪色下,冲着自己璀璨地笑,明眸皓齿,笑靥如花,澄澈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对着自己说:“凌风,下雪啦。”
    他又一次怔然在原地,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觉得心在剧烈地跳动着,浮云白衣,变幻无定,所有覆盖雪色的地方,转眼间亮了起来。
    那一刹那斗转星移,日月颠倒,像是云霞里矗起瑰丽的太阳,又像是夜晚沉静的月亮。
    “是。”他听见自己在应道,“下雪了。”
    良久相顾无言,他呆站在原地看着对方明媚的笑颜,看着对方稚气地接过落下的雪花。
    走近些,他才发现有雪落在她的睫毛之上,她的睫毛很长,像鸦羽一般墨色的浓郁,又带着一点卷翘的弧度,白色的雪落在眼睫之间,像是仙境中的人。
    他无意识地抬手想去那拭去睫上的雪水,顿了顿,又改成遮在头顶,为她挡住这风雪凛冽。
    万女郎像是什么也没有察觉,眼睫上的雪融成细小的水珠,挂在上面,她又抬起一张绯红的脸庞,冲着自己笑,问:“你知道第一场雪和什么最相配吗?”
    你......
    他听见这个问题时,眼里只有面前的女郎,心绪起伏不定,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沸腾翻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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