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从严西村离开之前,就先给李槐远打过了电话,等谢谨歌从乡村客车下来往前走到村口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村口处的李槐远。
    对方端着一个小板凳坐在村口的马路边,头上是一把遮阳伞,面前摆着一个小摊位,手上还拿着一个小竖牌,小竖牌上用黑色的炭笔写了四个潦草的大字槐远算命。
    这幅模样,与其说是在接他,不如说是在摆着摊位算命的同时顺便等他来。
    与一年前相比,李槐远看起来更黑了,五官也变得更加的硬朗和阳光,他的头发剪成了利落的寸头,穿着一件款式简单的T恤和短裤,这么高大的一个个子坐在没有背靠的小板凳上,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算命的。
    谢谨歌走过去,走到遮阳伞之下:你在这摆摊,人都没有给谁算命。
    自然是给有缘人。李槐远压低了声音,故作高深的说道。
    谢谨歌笑了一下,丢给他一瓶矿泉水:一年不见,你黑得只能看见牙齿了。
    李槐远呸了一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部皮肤,自我感觉非常良好的回道:哪有你说得这么夸张,我这是标准的古天乐色。
    谢谨歌没有在这个上面多纠结,而是问了一句:李爷爷在村子里吗?
    肯定不在呀,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老人家爱瞎跑的习惯,他两天前就去隔壁村了,这会儿还在那边。李槐远说完,突然想到了什么后,原本还带着笑意的脸庞很快就变得严肃起来:你电话里说得那些都是真的?
    嗯。谢谨歌道:不算梦魇,他出现了三次。
    李槐远点了点头,随即站起身开始收拾摊位:我们先回去再详说。
    李槐远的家距离村口并不远,谢谨歌帮他拿了一些东西,两人没走多久就到了目的地。
    李家村,顾名思义,这里的村民全部姓李,祖上多多少少都沾了那么点关系。谢谨歌以前也一直住在李家村,他是五岁的时候被收养的,所以名字也就没有跟着姓李。
    谢谨歌离开李家村两年,两年的时间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没有任何的变化,无论是那麦秆围城的小栅栏,还是门前的那颗老槐树,都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
    李老的病好些了吗?李槐远一边将门打开一边问谢谨歌。
    李老就是谢谨歌的爷爷李明忠,曾经是一位教书先生,在李家村也算是有些威望。
    三年前,老爷子突然得了一种极其罕见的疾病,从此就一卧不起,谢谨歌找了很多就近的医院,甚至还用上了一些江湖方法,李老的病却依旧没有任何改善。
    直到两年前,谢谨歌不顾老爷子的坚持,执意将他送到A市的一家专攻疑难杂症的三甲医院之后,在专家的治疗下李老的病才慢慢有了好转,但相对的,医院的治疗费用异常的昂贵,谢谨歌每个月赚的工资几乎全都用在了这里。
    你这几年为了李老,也确实是费心了。李槐远轻叹了一声:只要是病情有好转就是好的。
    谢谨歌嗯了一声:比以前好很多了,前几天他还试着下地了。一提到李老,谢谨歌的语气不自觉的就变得柔和起来,眼眸里也浮现出了一丝暖意。
    他跟着李槐远走到屋子里,看了一眼四周的装横,和他两年前走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
    符咒,铜钱,桃木剑,还有许多谢谨歌喊不出名字的东西,在房间里随处可见。
    李槐远家世代都是算命的,擅长阴阳符咒这类的道术,对于八卦邪降、招魂唤鬼和风水轮回也相当有一套,他们这一家一直是一脉单传,在整个李家村都颇有名气。
    李槐远的老爸死得早,他从小就跟着自己的爷爷学,一学就学了十多年,虽然现在依旧还及不上李爷爷,但也习成了一套属于自己的章法。
    谢谨歌将关于那只恶鬼的事情全部告诉给了李槐远,包括在棺材里发生的事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那只鬼穿得是新郎服,还说你是他的新娘?李槐远有些惊讶:你俩还在棺材里接吻了,还是你主动的?
    谢谨歌皱眉:那个时候没有氧气,我会窒息而亡。
    鬼的气息吸入到你体内,你除了在当时感觉到冰冷刺骨以外,那之后可曾还有其他不舒服的感觉。
    没有。
    李槐远道:昨日是七月十五,一年之中阴气最重的一天,按照你的描述,这只鬼并不是一般的亡灵。说到这,他微微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你在棺材里和他初遇,是由于鬼节的缘故,但在那之后,无论是你夜晚玩招鬼游戏招到了他、还是在梦魇醒来之后发现他躺在你的是身侧,都是因为你最初在棺材里吸收了他体内的气息。
    那个时候我别无他法。谢谨歌想到了什么后,又说道:那只鬼应该是被烧死的,胸口的位置有非常烙手的疤痕,他怕火,我用火烧他灵牌的时候,他立刻就消失了。
    怕火吗...李槐远分析着:你说你在灵牌上看到的名字是叫沐漾,沐漾...三水沐、三水漾,都是水,这只鬼的身前应该是命里缺水。五行缺水的人不是大凶就是大吉,弱点也很明显,对了,你把那个红头绳给我看看。他对着谢谨歌伸出了手。
    谢谨歌闻言,立刻将放在口袋里的那个系着小铜铃的红绳拿了出来:你看看是有什么玄机?
    李槐远接过红绳,仔细观察起来,他的手在铜铃上摩挲了片刻,又开始看上面的纹路:这个红头绳我暂时还不能给你,因为要今晚十二点的时候我才能算出具体来源。
    好。谢谨歌点头道,那我今晚就住你这里。他原本所住的隔壁,两年前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将里面的东西全部搬走了,房间里早已经是灰尘堆积,短时间是不可能清理出来。
    这是自然,李槐远笑了一下,随即从柜子里拿出来一个缺口很多的黄皮瓷碗,一边写着符咒一边对谢谨歌说道:帮我舀一勺水清水过来。
    谢谨歌依言去舀了一碗水,然后在李槐远的示意下将这些清水倒进了这个黄皮瓷碗里。
    做完这些后,谢谨歌就安静的站在一旁,看着李槐远写符咒。
    没用多久,黄色的符纸上就写满了红色的咒语,谢谨歌看不懂上面写得是什么,他也没有选择多问。
    李槐远将写完的符咒用火点燃,然后将符纸燃烧之后的烟灰尽数洒到了装满清水的碗里。
    好了,现在就等今晚十二点了。李槐远说完,拍了拍手上的灰。
    谢谨歌想到那只恶鬼对他说得那些话,于是说道:那只鬼如果再来找我,有没有可以避开的方法。
    李槐远看了一眼谢谨歌,思忖了片刻后,才说道:五行缺水的人都忌绿植和古镜,植被会吸走水分,古镜则有反射的效果,等会儿我给你一个纯圆的古铜镜和吸水极强的泥炭藓,你回去之后在家里也记得多种点绿植。
    他说完这些后,突然笑了一下,打趣道:你别说,听你描述的那个梦境,我还真有点好奇你穿新娘服究竟是什么样子。
    第42章 民国恶鬼⑧
    谢谨歌没有理会李槐远这突然偏移话题的打趣,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对于李槐远的一些玩笑,谢谨歌已经能做到完全无视。
    李槐远见谢谨歌不说话, 便把契而不舍的精神发挥了出来,他凑上前, 微微偏过头看向谢谨歌帽檐下的脸:你说那只鬼还给你画了花钿,我想象了一下, 还挺合适的。
    谢谨歌眉毛微挑, 随即取下自己的鸭舌帽一把扣到了李槐远的板寸头上:要不我给你也画一个,说不定你更合适?
    别了吧,李槐远赶紧摆手, 做出一副被恶心到的表情:猛.男是不需要任何花里胡哨的点缀的, 而且像我这种阳刚粗犷的长相画什么花钿, 那不是不伦不类吗,想想都有点慎人。
    谢谨歌闻言, 用眼神上下扫了李槐远好几下:黑不等于粗犷, 六块腹肌都没有的人更称不上是猛男。
    李槐远一听, 顿时不乐意了,他拔高音量反驳道:我告诉你呀谢谨歌,你可别还拿一年前的认知来看现在的我。说完他手掌握拳,抬起手臂朝着谢谨歌这边比了比:看到了吗,这是肌肉,我这一年相比于去年已经是完美蜕变。
    谢谨歌笑了一下, 有些敷衍的点了点头:嗯。
    啧, 你还不信?李槐远见状,更不爽了,像是急于为自己证明似的, 李槐远也没想太多,下意识就拿起谢谨歌的手,然后就放到了自己的肚子上,你摸摸看,这上面是不是有六块腹肌?
    谢谨歌的手温度偏低,皮肤也是不太有血色的冷白,而李槐远的手是健康的小麦色,他的掌心灼热,还出了些许的汗,此刻两人的手这么贴到一起,对比非常的鲜明。
    谢谨歌的手在李槐远的手掌之下隔着一层单薄的T桖布料,十分清晰的感觉到了那掌心之下那块块分明的肌肉。随着李槐远的呼吸,这些流畅的线条中的纹理也似乎在跟着微微起伏。
    李槐远这动作本来也并没有什么,毕竟两人小时候还穿过同一条开裆裤,甚至还在一张床上睡过觉,穿着短裤裸着上半身去池塘里摸过鱼。
    但或许是因为脱下帽子的谢谨歌在扎上头发之后,那过分明艳的五官在逆光下似乎透出了一种蛊惑人心的光影之感,又或许是因为此刻他的掌心中的汗渍浸出了比从前更为炽热的热度,所以在贴合到谢谨歌白皙光滑的手背后,便有一种莫名的战栗感蹿向了他的脊椎,腹部处也随之紧缩了一下。
    谢谨歌还没有觉得有什么,反倒是李槐远,像是摸到了什么烫手的东西一样猛地放开了谢谨歌的手。他俊气的脸上闪过了一抹尴尬,耳根微红,掩饰性的咳嗽了一下,错开了谢谨歌那因他这反应而变得有些疑惑的视线。
    你今晚想吃什么?李槐远突然问出了一句前后不搭的话。
    谢谨歌也不说话,就这么直直的盯着李槐远看,视线从李槐远那左右闪躲的眼神移到他那微红的耳根,直到把李槐远看得因为心虚而有些恼羞成怒后,谢谨歌才收回了视线,淡淡的说了一句,你竟然会害羞。
    李槐远一听,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我皮薄不行?他说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后,又说道:对了,这才一年没见,你怎么看着越来越白了,这手背嫩得跟小姑娘的手一样。
    用了护手霜。谢谨歌问他:你要吗?
    我才不用那玩意儿。李槐远有些感叹的说道:可惜了,要是李老没有患那个怪病,你说不定已经成了小有名气的钢琴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高额的治疗费到处兼职赚钱。
    谢谨歌垂下眼帘,语气平静的说道:没什么可惜的。若是当初他没有被爷爷收养,早就饿死在湖边了,又来谈什么现在。
    李槐远见状,笑了一下,是呀,谢谨歌不需要任何同情和怜惜。他抬起手臂一把搭在谢谨歌的肩膀上,十分爽朗的说道:走吧,我们去抓鱼,今晚给你弄水煮鱼吃。
    在李槐远家的后面就有一条河,谢谨歌小时候经常去那里抓鱼。
    此刻,还未到下午六点,阳光照射下来的时候,依旧有一种闷热感。谢谨歌跟着李槐远一路走到河边,整条河非常的清澈,两边的水很浅,大概只到脚踝的位置,河的两旁还有两棵可以遮阳的大树。
    谢谨歌穿得是板鞋,没打算下水,他就坐在树荫下,看着李槐远拖掉凉拖,一脚踩进河水里,拿着尖鱼叉抓鱼。
    阳光照到李槐远的身上,薄薄的汗水从他的额头上滑落,有一种朝气的韧劲和纯粹的乡野之美。
    李槐远见谢谨歌在看着自己,冲着他扯开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然后说道:等我给你抓一条大鱼上来。
    谢谨歌也笑了笑,比起A市的繁华与热闹,果然还是这里更让他感到放松。他收回视线,闭上眼睛背靠着树干,任由细碎的微风吹动着发丝,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娴静。
    但没多久,谢谨歌的脸上就被扑到了河水,他睁开眼睛,恰好就看到李槐远正准备甩他第二波。
    那别干坐着,快过来帮忙。李槐远对谢谨歌说完之后,就开始喃喃自语道:奇了怪了,今天这些鱼怎么突然变机灵了。
    谢谨歌站起身,将鞋子脱掉后,又把裤子往上卷到了膝盖处,做完这些,他接过了李槐远手中的另一根用竹木削成的鱼插,从河边下了水。
    河水被阳光晒得有了几分温度,舒缓的水流包裹着谢谨歌的皮肤,有一种毛孔似乎都舒张开来的感觉。
    然而这样的感官体验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在谢谨歌准备抓鱼的时候,他周围的温度突然变得很低,脚下的水温也变得冰冷刺骨,如同踩到了冰川里。
    谢谨歌眉头一皱,他试着动脚,却发现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脚踝,**的包裹住了他的皮肤。
    明明水是清澈的,谢谨歌甚至能看到水中倒映的自己,但是他又无比清晰的感觉到脚踝被握住了,而这握住他的东西,感觉像是一双手。
    水獭?
    谢谨歌第一个就想到了这个,但很快又被他否定了,水猴子不会在这么浅的区域出现,而且水猴子是有实体的,不可能会看不见。
    所以是水鬼吗?
    但若是水鬼,未免太过大胆,毕竟这里不只是他一个人,李槐远还在。况且李槐远经常在这条河里抓鱼,不可能会出现有水鬼的情况。
    谢谨歌紧闭着唇,想要往左走上岸,结果握住他脚踝的手又加重了力道,沉得谢谨歌根本挪动不了步子。
    李槐远,谢谨歌回头喊了李槐远一声。
    结果他这一喊才发现李槐远周围的水流突然变得十分的湍急,这一瞬间仿佛这条河水里的水全部都朝着李槐远所在的位置汇集,这些水高速旋转着,一圈一圈的往李槐远身上缠然,就像是龙卷风一般,将他整个人都困在了如同牢笼一般的水圈里。
    李槐远表情一凛,迅速掏出了一张黄色的符纸,紧接着咬破了自己的手指,用流出来的血液在符纸上快速写着符咒。
    谢谨歌见状便也没有再继续喊李槐远,以免让对方分心,他握紧了手中的竹叉凭着感觉往水中用力一刺,然而下方仿佛有一块看不见的坚硬石板一样,挡住了谢谨歌的攻击。不仅如此,那双握住他脚踝的手开始慢慢往上移动。
    冰冷湿润的感觉顺着谢谨歌的皮肤一路往上蔓延,就像蛇一般慢慢攀附上来,极致危险和阴寒的气息之下,是最轻柔的摩挲,如同情人之间的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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