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门口没有进去,看着男孩坐在床边的侧影。
    糖糖睡的这张床,是邵承昀今早离家前嘱咐慧姨去张罗置办的,现在看着确实很小一张,辛榕坐着都得弯着腰。
    平州天气转暖了,一件深色薄衫勾勒出男孩偏清瘦的身型,肩膀平直,两手轻搭在膝盖上,两条长腿曲起。小夜灯影影绰绰的光,照着他的半面轮廓,整个人好像被映得透明似的。
    邵承昀本意只是过来看一眼,现在却不想走了。
    他听着辛榕声情并茂地给糖糖讲故事,学狼叫,学小猪叫,把糖糖逗得一直笑。
    ——明明自己还是个小孩,却能这么照顾人。
    邵承昀靠着墙,一直听到三只小猪依靠红砖房打败了大灰狼。然后是糖糖奶声奶气地说,“哥哥晚安。”
    辛榕和她说,“晚上你要是有事就叫慧姨,哥哥在楼上可能听不见。”
    小姑娘“嗯”了声,接着又是吧唧一口,估计亲脸了。
    不一会儿,辛榕开门出来,冷不丁见邵承昀站在没开灯的走廊上,吓了一跳。
    邵承昀拉了他一把,在他倒抽气的同时说,“是我。”然后在他背上抚了一下。
    辛榕被他圈在怀里,说,“怎么不吭声站在这儿。”
    邵承昀没说话,手掌捂着男孩的后脑揉了揉。
    “你吃饭了吗?”辛榕又问他。
    “还没。”邵承昀忙了一天,声音听着有点懒倦。
    “我陪你吃吧。”辛榕说着,要从他怀里出来,被邵承昀一把搂了回来。
    两个人之间静了一下,然后邵承昀贴着辛榕耳朵,压低了声,说,“晚上也给我讲个睡前故事吧,三只小猪也行,我不挑。”
    辛榕怎么也料不到他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先是错愕,而后失笑道,“邵承昀,你几岁了?让那些副总听见你说这种话,你还有威信能服众么?”
    邵承昀气都不带喘的,“噢”了一声,问辛榕“糖糖几岁”,然后在辛榕带着笑的眼神里自己往下说,“四岁是么,那我就五岁吧。”
    -
    糖糖就这么住进来了,而且邵承昀对糖糖挺好的,这一点让辛榕有些意外。
    人和人有时候也讲求个缘分,这话不差。
    邵承昀起先也不怎么自在,在家里见着小孩连笑容都没一点。但是糖糖性格好,加上成长环境的原因,懂事也早,知道自己这回能跟哥哥生活在一处可不容易,而且这栋大房子好漂亮,和童话城堡一样,糖糖隐隐约约觉得哥哥突然搬来这里也有他的难处,所以在家里格外地乖。
    每次见到邵承昀,她都小声地叫“叔好”。邵承昀听着,未必有话回她,有时就顺手揉个头。
    邵承昀力气大,也没带过孩子,有一次把糖糖揉得一个趔趄,还是慧姨在一旁眼明手快地扶住了。
    邵承昀估计小孩也怕自己,但是每次两人在家里遇上了,糖糖还是会主动叫人的。甚至放下手里的玩具,站起来认认真真地问好。那样子怯生生的带了点可爱。
    有一回邵承昀听她问完好,没走,蹲在她跟前和她说话。
    糖糖又害怕,又强忍着,眼睛睁大大的看着邵承昀,头上的毛好像都吓得立起来了,回答问题的声音也带了点颤,最后给邵承昀逗笑了。
    还是辛榕走过来解救糖糖,站在男人身后,淡淡说了句,“你好好跟孩子说话,别故意吓她。”
    邵承昀还不承认,问糖糖,“叔吓着你了?”
    糖糖抿了抿嘴唇,摇头,小声否认,“没…有……”
    结果邵承昀立马被辛榕从后背拍了一下,糖糖也给辛榕一把拎起来了,抱在怀里。
    邵承昀半笑不笑地站起身,辛榕单手搂着孩子,糖糖两条胳膊缠在辛榕脖子上,抱得特别紧。
    辛榕哄着怀里的小东西,和她解释,“叔叔跟你开玩笑,嗯?叔叔是好人。”
    声音那么温和,看着邵承昀的眼神却有点指责的意味。
    就这么一瞬间,邵承昀心里也不知被什么触动了,眼神倏忽沉了点。
    他一伸手,摁着糖糖后脑将她轻压在辛榕肩上,不让她抬起头来,继而俯身在辛榕嘴唇上咬了一下,有意咬痛了那种,然后在辛榕蹙着眉舔了舔嘴唇的同时,笑着强调了一次,“是好人。”
    这种家庭的氛围,邵承昀自己也是很多年没有经历过了。他感觉新奇,甚至出乎意料的深刻,好像整个身心都被这种看似寻常的俗世情感给浸润了一遍。
    早在十岁那年,邵承昀就因为长兄的意外,被父母送去国外的寄宿学校生活了,是当时班里最小的孩子。后来虽然他也回国待过几年,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各间名校里独自长大,有时甚至感觉和朋友的关系都比和家人更近一些。
    邵承昀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感情偏淡漠的人,对于婚姻和家庭谈不上多少向往。可是辛榕的出现改变了很多,让邵承昀开始想要抓紧某种东西。
    就这么过了一段时间,邵承昀觉得小丫头确实不讨厌,还挺招人喜欢。别的他不知道做点什么,反正玩具是给糖糖买了一大堆,一间书房都快放不下了。
    还有有一回慧姨给糖糖热奶,奶是半温的,但瓶子刚从消毒柜里取出来,瓶身还有点烫。小孩子手嫩拿不住,邵承昀看她着急想喝奶的样子,就帮她把瓶子拿着了。
    一个高大的男人蹲在孩子跟前,手里举着个鸭嘴瓶,糖糖就站那儿,仰着头一直喝。把慧姨感动得,站在一旁都快看哭了。
    这是邵承昀从未示人的一面,是温情的,也有了少许的柔软。
    尽管他在家里的时间不多,可是现在他和辛榕在相处时已经带有一种不必多言的默契了,是种让人放松更让人觉得舒适的状态。
    毕竟小的一个都这么懂事,更别说大的了。
    辛榕把很多事情都平衡得很好,他好像天生就有这种能力,是个情商很高的孩子。总是能优先考虑到邵承昀的感受。
    他从来不会主动安排糖糖和邵承昀多相处,一般邵承昀早上出门,糖糖还没起来,或者单独在小厨房里吃早餐。晚上邵承昀如果七八点到家,孩子差不多也要睡下了,不会打扰到邵承昀的休息时间。
    这种距离能产生人和人之间的好感,让邵承昀看到的大都是孩子可爱乖巧的一面,不会知道她那些琐碎繁杂、吃喝拉撒的成长细节。
    此外辛榕也坚持让糖糖去以前那间幼儿园上学,那里面都是些普通家庭的孩子,他自己送糖糖去学校,或是偶尔请小魏帮忙,但是不让司机开车接送。
    邵承昀心里对此很清楚,辛榕惦记着要走,而且随时都做着准备,就连糖糖也要当做一个寻常小孩来养,他们总有一天会从邵承昀的生活里撤离。
    辛榕是用了多大的决意才能这样一边与邵承昀日常相处,甚至与他照常亲近,一边却收敛着自己的心,为协议到期那天做好一刀两断的准备,站在邵承昀的角度,自然是想不到的。
    他做惯了人上人,没有那么好的同理心。不会想到对于辛榕而言,明知爱而不得却必须朝夕相处,是种什么样的折磨。
    他只知道辛榕清醒地做着离开的打算,这一点隐隐地把他刺痛了。
    所以邵承昀一面用更加细致而深切的方式对待辛榕,想让他彻底不能离开自己,同时又在暗中加强着对他的控制。
    辛榕工作实习了这么久,在同事间口碑不错,却几乎没有交到一个朋友。
    邵承昀不让他参与工作以外的聚会,只要邵承昀在家,辛榕就必须陪在身边,就算两个人出去了各有各的忙,邵承昀也会要求辛榕在休息时间联系自己,说说白天都在做了什么。
    这是一种不明显的控制,很像是恋人之间相互融合的过程,而不是一个人单方面地操控着另一方。
    就算聪明如辛榕,也没有看得那么真切。
    邵承昀坏就坏在,他明知自己是辛榕唯一的软肋,却毫无愧疚地加以利用。
    他对辛榕好,甚至对糖糖也好,这些都是真的。但他自己有着犹豫与不确定,却不允许另个人生出一丝一毫先走的念头。
    辛榕近来常常会失眠,凌晨两三点醒了,睡不着,悄悄爬起来,一个人去阳台上坐着,发呆。想着白天与邵承昀之间有过的一切,想起男人说话时低沉温和的语调,想起那些缠绵入骨的爱抚和冲撞,想到最后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一直摁自己胸口。
    那里面都是说不出来的压抑和爱。
    第44章 你问问自己,真想过离开吗
    不管有多么不愿意,或是希望时间再慢一点,辛榕终于还是到了自己22岁生日这一天。
    这样一来,距离协议结束就剩下不到一百天了。
    邵承昀给他办了个小派对。不算多隆重,胜在心意都有。
    本来按照邵承昀的想法,是想给辛榕举办一场豪华的生日趴。但他这个年龄的人,做事是比那些年轻小男友要稳重的,不搞那种让人尴尬的惊喜,所以事先征求过辛榕的意见。
    辛榕没同意,说不喜欢人多的场合,应酬起来也累。邵承昀就没再勉强,都按照他的意思来。
    五月的平州已经是气候与风光俱佳的时候,邵承昀事先让人修整了别墅后院的草坪,摆上些花卉装饰,为户外派对做好准备。
    到了生日这天清早,辛榕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习惯性地想去抱着身边人蹭一蹭,闭着眼伸手摸了几下,大床的一边却空着,邵承昀也不知什么时候起的。
    辛榕没有完成日常的早安环节,有点烦躁抓着头发坐了起来,简单洗漱以后走下楼,没想到邵承昀和糖糖都在后院里。
    辛榕愣愣看着那一大一小的背影,足有半分钟没能回过神来。
    邵承昀蹲在地上,正在捆扎气球,糖糖站在他身边,手里也拿着一个。晨光洒在两个人身上,好像昨晚梦里的一切此刻都成真了。
    最后辛榕压了压情绪,掏出手机,悄悄给屋外的两人拍了一张照片。
    没有正脸,因为是逆着光拍的。只能看到男人半蹲着却不失英挺的侧影,和一个小孩手拿气球的样子。然后辛榕小心地将这张照片放入了相册收藏夹,又在心里和自己说,这样就够了辛榕,你有过这份爱里所有珍贵的时刻,邵承昀对你够好了。余下的只是要一个体面的分开。
    -
    生日派对请来的客人不多,都是平时常有走动的朋友。
    周朗夜和白辉来了,因为同住在一片别墅区,他们步行过来也就几分钟距离。孟冬林也来了,辛榕提前一周发信息请他,客客气气地问:冬哥周末有空吗,我生日那天要不要聚一下?
    当天孟冬林没回复,隔了一天,回了一个字:来。
    来了以后他给辛榕带了个带航拍模式的飞行器,按照顶配买的,一看包装就知道烧钱。
    换在过去这份礼辛榕是不会接的,尽管孟冬林不差钱,名下三间酒吧都是日进斗金的店,但朋友之间给这种贵重的礼物总是不合适。
    可是当着面上,辛榕没有拒绝。今天这个场合他请孟冬林来是必然的,不请那显得生分了,对不住孟冬林这么多年不拿他当外人。孟冬林来了要给他送个礼,便宜的也拿不出手,所以就算是顾着孟冬林的面子,辛榕也要接受。
    他和孟冬林站在摆放着各式冷餐的长桌边聊了几句,远远的周朗夜和邵承昀都在看着他们。
    周朗夜看人一看一个准,勾着点笑,说,“昀哥气量这么好,那哥们儿喜欢你家辛榕时间不短吧。”
    邵承昀不说话,喝了口酒,辛榕今天是寿星,请什么客人辛榕说了算。他就是表面大度也要大度一回。
    因为到场的宾客不多,整个派对气氛很好,持续的时间也不长,没有那种一群人围着辛榕起哄喝酒的糟心环节。熟悉的人随意走动聊一聊,吃点东西,最后小魏从屋里推出一个两层的鲜奶油蛋糕,辛榕切了上面一层,分成七八份递给每个人,伴随着林间的晚霞渐渐落下,邵承昀请来的一支小型乐队在落日余晖中演奏了几首曲子,聚会就算结束了。
    邵承昀当晚的态度很加分,在场的人都看在眼里。他表现得很尊重辛榕,全程不刷存在感,派对上的好些细节能看出来是按照辛榕的爱好安排的。总结下来就是邵承昀走心了,不只是花钱了事哄哄人而已。
    就连孟冬林在提前离席时,也和辛榕说了一句,“派对办得挺好的,简单舒服。”
    这句话可以侧面理解为孟冬林对辛榕这个人的释然,以及对辛榕选择的认可。感情的事没必要强求,话说到了心意不求回响,余下的路还长,那就学着向前看。
    邵承昀在派对上的这波操作堪为典范,辛榕对此有多感动,自然是不必说的。席间虽然没有和邵承昀说上太多话,但辛榕眼里一直装着他,有时隔着好几位宾客,视线也追着他去。
    后来派对散了,白辉在返回自家别墅的路上回想起一些情形,不禁感叹,“邵总能这样,我真的没想到。还是日久生情了吧,今天感觉他对辛榕挺用心的。”
    周朗夜能说什么呢,他就抬手揽了揽白辉,笑着没说话。
    周朗夜以为邵承昀的真心只占了五分,其余五分是另有所图。白辉说日久生情,那不准确,对邵承昀而言一年远远不够,他的承诺辛榕肯定拿不到。
    但周朗夜不想说这种煞风景的话。他和邵承昀都是商人,算计和掂量在所难免,但白辉不是。上次的聚会上他对邵承昀和辛榕的关系说得那么一针见血,转头就后悔了,觉得不该和白辉说这些。
    平白无故地,怎么不能挑着好的讲,就该让白辉永远开开心心地,看的都是积极的一面。
    所以当周朗夜听到白辉问自己,“这个生日算是个好的信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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