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刚养的狗。刘四好对着洛白招手,狗儿过来,来我身旁坐着。
    又呵斥他儿子:你管天管地,管我的栗子和酒,现在还管起我养狗了?
    可是,可这就是只豹子,您看,它身上背着包袱,应该是哪家大户人家宠养的哎哟,还咬人!
    小儿子的手指都快戳到洛白身上,他龇了龇牙,将那根手指吓回去后,便跃上铺着厚棉被的座位,挨近了刘四好,对着他嗷了一声。
    我挨着您坐,别让他把我赶下去哦。
    小儿子还想说什么,突然看向左边,止住了声音。现在冬季黑得早,镇子里空空荡荡,街那头却突然出现了一群人,对着这边走来。
    小儿子面露警惕,前后几辆随行马车上的仆从也跳下车,暗自都握好了武器。
    怎么了?刘四好问。
    小儿子回道:可能有情况,爹您不要下车。
    话音刚落,刘四好已经撩开车帘,眯着眼睛往那处望,洛白也赶紧挤过来,探出了个头。
    小儿子还来不及提醒,刘四好已经喊出了声:你们干嘛的?这是去哪儿啊?
    那头的人群里也传出道声音:老人家,我们是从元编城出来的,准备去前面的石塘府。
    随着声音,那群人逐渐接近,个个风尘仆仆面色疲惫,还有妇人抱着昏沉入睡的孩童。
    这大半夜的,又冷又冻,你们去石塘府做什么?刘四好关切地问。
    开始那人问道:老人家,你不知道边境在开战吗?
    刘四好奇怪地反问:边境难道有不开战的时候吗?
    他这话说得有道理,达格尔人是草原部族,他们住在流动的帐篷里,经常是对边境城镇突袭一波就骑马遁去,等大胤军找到他们驻扎地时,他们已经拔帐起营,不知道又去了哪儿。
    那人叹了口气:达格尔人从来不会在入冬的时候打仗,往年这时候他们已经退回草原深处,准备御寒过冬,何况草原各部从来不和,因为争夺水草丰美的地段,各部之间经常争斗。可谁知他们竟然联手了,先是拿下了宁作,现在又围住了津度,接下来应该就是元编,所以我们不得不提前出城避难啊。
    刘四好一听就生气了:你们怎么就知道津度会被拿下?津度有重兵把守,还有刘宏将军坐镇,军事防御犹如铁桶,你们在怕什么?
    宁作的冷柄都弃城跑了,刘宏还能坚持多久?听说朝廷有人带了兵去救,可那点兵怎么抗得住达格尔人的联手?津度最多再坚持一日。那人摇摇头道:老人家,我看你们也是要去边境,赶紧回头吧。
    他话音刚落,刘四好便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他翕动着嘴唇想说什么,可因为着急,一时竟什么都说不出来。但洛白没有这些想词的烦恼,他脑袋就搁在车窗上,对着那人怒气冲冲的一顿嗷。
    因为天黑,那些人并没看清这是只豹,也不再劝说,只继续往前,一众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黑夜里。
    刘四好这才面色沉沉地坐回座位,洛白也气呼呼地坐在他身旁。
    爹,您老别生气,也别着急,大哥一定不会有事的,咱们就在这里歇一晚,明早天亮就出发。小儿子探进头来劝。
    刘四好却冷冷瞥了他一眼:还歇个屁,赶紧赶路,尽快去津度。
    可是
    可是什么?你管天管地,管我炒栗子喝酒,管我养不养狗,现在还管我能不能去看自己儿子?
    不是的,我只是怕您舟车劳顿伤了身体。
    刘四好冷笑一声:我知道,将我诳在这店里住下,然后编些大雪封山或者山石垮塌封了路的谎话,让我去不了津度。我是你老子,难道还看不出你心头的那点主意?
    小儿子无奈道:爹,您也听见了那些人的话,现在去津度的话,很危险啊,您担心大哥,我带几个人去就行了。
    别废话,现在就赶路。刘四好命令前方的车夫,走吧。
    那车夫不敢应,转头去看小儿子,小儿子对他微微摇头,被刘四好给看见了,便在车厢四处寻找,嘴里嘟囔着:我的拐杖呢?我要好好抽你一顿。
    洛白眼尖地看见靠在角落的拐杖,连忙跑去叼了过来,递到刘四好手里。
    不放我们走,抽他。
    小儿子见老爹动了怒,只得道:好好好,都去,现在就去,您消消气,不过咱们得提前说好了,要是城真被围住的话,我们就不要再贸然进城了。
    刘四好道:依你。
    等到马车开启,刘四好的脸色才和缓了些,想起开始洛白吼叫那些说津度不保的人,又替他拿拐杖,抬手在洛白头上摸了摸:好狗。
    洛白记得他小儿子明明说了自己是豹子,可他还要叫自己狗,有些不高兴,但想着借乘了人家马车这么久,也就没有嗷嗷地反驳,只沉默地坐着。
    几辆马车都在车头挂起了灯笼,在黑夜笼罩的雪地里前行,车辙在积雪上留下深深的凹槽。
    洛白一直趴在车窗旁的小桌上,将那个垫子放在肚皮下,不时用爪子拨开窗帘看一眼外面。
    刘四好也满脸心事重重,苍老的眼睛微微阖着,只有在马车遇到沟坎颠簸时,才会睁开那么一下。
    刘四好再次睁眼时,看见洛白手里已经多了一杯茶,那张毛茸茸的脸里竟然也能看出担忧的表情,正看着热气袅袅的茶水发怔。
    喂,狗儿,你不是普通的狗吧?刘四好问道。
    洛白瞥了他一眼,点头,又摇头。
    我确实是不普通的,但我不是狗。
    你别怕,我知道你是豹,我年轻时周游了大胤各处,不光听说了很多奇闻异事,亲眼见过的也不少,所以一只豹有灵性,在我这里根本就不算什么。
    见洛白怀疑地盯着自己,刘四好问:我问你,你见过蚱蜢围成一圈跳舞不?
    哇哦!
    洛白瞪大了眼。
    见过八哥边唱边跳不?三只在那里跳,两只坐着弹琴。
    洛白倏地站起身,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嘿嘿,我也没见过。刘四好对着他狡黠地一笑,我只是想告诉你,就算我遇见蚱蜢跳舞,八哥弹琴,也不会觉得很吃惊,所以一只小豹有灵性,在我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洛白有些失望地坐下,继续喝茶。
    第75章 前去乌鸦口
    刘四好对洛白道:我应该知道你为什么去边境。
    洛白觉得他可能又要瞎编, 却忍不住内心好奇,偷眼看着他。
    刘四好捋着下巴上的花白胡须:传说在津度城不远的楠雅山,曾经生活着灵豹这一族群。灵豹具体是个什么玩意儿, 我不清楚, 但民间的传闻很多,什么三头六臂,半豹半虎还带个龙尾巴之类的。当然,我对此都是将信将疑。
    他瞥了眼洛白, 见小豹正听得很认真,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又继续道:灵豹生在楠雅山, 长成后才会离开, 可不管他们走多远, 哪怕到了天边, 在接近死亡的时候, 都会再次回到楠雅山。他们本来数量就不多, 近百年来更是没人见过, 所以渐渐就变成了传闻, 我都差点以为灵豹一族已经灭绝了
    刘四好说到这里,像是想到了什么, 突然就去拨弄洛白的皮毛,仔细寻找。
    洛白正听得起劲, 被他这动作搞得有些莫名其妙, 没有顾得上抗拒, 只是在刘四好企图掰开他嘴时, 这才反应过来, 猛地甩开头。
    好好说话啊, 不要动手动脚的。
    身上没有伤啊刘四好疑惑地喃喃道。
    受伤?洛白对着他伸出了前爪。
    冻疮算不算?我前爪有一点点痒,可能是以前的冻疮发了。
    刘四好又伸手去捏他的耳朵:你还这么小,只要没受伤便没事,那你去边境是做什么的?
    不待洛白有反应,他又嘶了一声:我知道了,据说在楠雅山顶上有一家道观
    又是据说,洛白觉得自己听了一耳朵的据说。
    据说那道观的创始道士曾经受过灵豹的恩惠,所以便在那山顶修建了道观,自愿成为灵豹的守护人,一代一代守着楠雅山。只是年代已经太过久远,不知道那道观还在不在。
    刘四好又扯着洛白的耳朵问:你是准备去那道观寻找故人的?
    洛白觉得他在胡说八道,干脆无视掉,只用爪子拨开他扯着自己耳朵的手,撩起车帘看外面。
    刘四好原本一直在担心儿子,但和洛白这样说了会儿话,尽管是他一个人在自言自语,心情也好了许多。见洛白不理他,他便也靠回座位,摸出一颗炒栗子剥了塞进嘴里,含混嘟囔:我刘四好的运气历来很好,这次肯定也一样,必然会拨开云雾见月明。
    几名车夫轮流赶车,马车不停歇地向着北境飞奔,原本正常情况下,要四日才能到,他们仅仅花了两天就到了北境。
    路上遇见的行人变得更多,个个大包小包地带着家当,面色淡漠麻木,一看就是逃往石塘府的边境百姓。只是他们在看见这几辆逆向行驶的马车后,稍许露出了惊讶神情,停下步子对着马车指指点点。
    你们这是去哪儿啊?达格尔都打进边境了,这时候你们还敢去啊?有人大声问。
    小儿子也抱拳高声回答:去探亲呢,请问一下,津度城目前的情况怎么样了?
    津度城?周围的人面面相觑,我们都是从白沙城过来的,津度城已经被围了你们不知道?
    小儿子苦笑:知道,可家父挂念津度城的兄长,无论如何也要去看看,就远远的看上一眼也好。
    难道那就不是你大哥?你就不想看看?刘四好在马车里咆哮。
    洛白正扒着车窗往外看,被他突然的大声唬了一跳,回头瞧了眼。
    他觉得刘四好有些奇怪,明明风都要吹倒的模样,但是骂起人来精神又好得很。
    这下好几个人都七嘴八舌道:不是说想在外面看看就能看的,去往津度的乌鸦口已经被山上塌下去的雪给堵了,进不去。
    昨日大胤的军队到了那儿,也被堵住,数万大军根本就过不得。
    唉,有增援又如何?能算得过老天?老天不让你过去就不让。
    刘四好这下忍不住从车窗探出头,将洛白挤到了一旁:数万大胤士兵,哪怕是堵座雪山也能搬走啊。
    老人家你怕是不知道乌鸦口的地形,那里也称一线天,两边皆是悬崖峭壁,仅能几人并排通行,说是天堑也不为过,哪怕你再多的人也挤不前去啊。更何况要进入乌鸦口搬雪,先要过一条铁索桥,那座桥已经被砍断了。
    谁砍的?小儿子问。
    还用问?肯定是达格尔人。他们砍断铁索桥,再从乌鸦口里面的山上爬到顶,对着下面射箭,大胤这边连修桥都难,更别说去乌鸦口搬雪了。人家占据了天时地利,仅仅用数百人就能守住乌鸦口,大胤军队人再多,有力无处使啊。
    这下别说小儿子,就连刘四好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洛白不是很明白他们的对话,但光看刘四好的神情,也知道情况不太妙,心里不由更加担心。
    爹,那我们还要去吗?小儿子问。
    刘四好就算再固执,也知道前进不得了,闭上眼睛靠在车壁上,良久后叹了口气:回去吧,去我们来时的镇子上住两日。
    好。小儿子立即就去吩咐车夫。
    刘四好突然察觉膝盖被碰了碰,他睁眼看,小豹正仰头和他对视着,目光里似乎藏着询问。
    虽然咱们已经到了北境,却不能去津度了,你跟着我去镇子客栈里住上几日,我会派人时刻打探消息,等到那边的桥修好,路凿通了再去吧。刘四好摸摸小豹的头。
    小豹没有什么反应,只突然去解背上的包袱,取下来后,两只爪子异常灵活地解开搭扣,将包袱摊在了座位上。
    包袱里装着一捆稻草,还有只小口袋,小豹将小口袋打开,倒出一堆金豆子,抓起一小捧拢在爪心,看上去足足有七八粒。他犹豫了下,从包袱的那堆金豆里再抓起几颗,一起捧给了刘四好。
    刘四好没有伸手去接,小豹爪子往前再递了递。
    你这是给我的?刘四好问。
    洛白点头,环视着马车内轻轻叫了一声。
    谢谢你让我乘车哦,这是车马费。
    刘四好叹了口气,接过那捧金豆,圆溜溜的在掌心滚动着,足足有十几颗。
    你还是要去津度城吗?他问道。
    洛白又点了点头。
    刘四好混浊的眼睛打量着他:是要去见你重要的人?
    洛白再次点头。
    好吧,我明白了,想去就去吧,若是过不去乌鸦口,再折返也行,我一直就在这儿,折返后可以来寻我。刘四好摸了摸他的头,将那捧金豆放回包袱,又将旁边小桌上的酱牛肉用油纸包上,塞进包袱,不收你的车费,下次若是有缘相见,陪我喝酒就行了。
    洛白取出包袱里的那捆稻草,还有一条细绳,开始将稻草往身上捆。
    刘四好看着他动作,明白了他的意图,道:你若是怕冷,我给你身上覆一层皮子如何?
    洛白摇了摇脑袋,表示不用了。
    你不懂,在边境的话,虎豹们出门要绑稻草,绑棉被绑皮子都会被冻死的。
    片刻后,浑身缠着稻草,只露出一颗头的洛白跳下马车。爪子接触到雪地,感觉一片冰凉,冷空气瞬间灌入鼻腔,刺得他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不愿意被人看见,便从车道钻进了旁边的林子,跑出一段后回头,看见刘四好还在车窗那里看着他,便又扬起爪子挥了挥,再调转头飞奔出去。
    刘四好刚才给他指过路,只要直直着往前走,再过上半日,就能到达那个乌鸦口。
    林中积雪很深,小豹经过处飞溅起雪沫,再飘飘洒洒落下。偶尔会陷入雪坑,又挣扎着爬出来,甩动脑袋抖掉积雪,再次往前奔跑。
    高耸的城墙上,楚予昭身着一身黑色盔甲,正站在垛口处往外望。他的嘴唇已经干裂起皮,一身黑色铠甲上沾满污黑的血痕,却依旧威武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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