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绷着脸色点点头,“走吧。”
    “摆驾祉晗宫!”
    ……
    圆月高悬,祉晗宫内觥筹交错。
    这还是既先帝驾崩后,皇宫内第一次这样热闹。
    因着尚在三年丧期之内,许纾华倒也并未大肆操办,连宫里的乐伎舞姬都不曾叫来,只简单地让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一顿团圆饭罢了。
    只是这样难得的一团和气之下,却是各怀鬼胎。
    许纾华亲自抱着小太子,与皇帝并肩而坐,另一旁则是太后陈湘语。
    宁王与其他几位尚未出嫁的公主坐在一起,亦或有极少数几位愿意来凑热闹的太妃也在席中。
    在这宫里,吉祥话说得多了,这会子便是听着什么都乏味。
    许纾华抱着傅澄颐也没吃上什么东西,只一味地逗着孩子玩儿。
    这样大的日子她总不放心将孩子自己丢在宫里,故而便让乳娘给抱了来,亲自照顾着。
    这会儿她亲了亲小娃娃的脸蛋儿,任由他的小手攥着自己的手指。
    “纾儿,你今日辛苦了。”身旁那人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一箸玉碟糕便被夹到了她的碗中,“这是你从前惯爱吃的,多吃些。”
    玉碟糕最是甜腻,许纾华从前不觉,如今却是瞧着都觉反胃。
    她面上并未表现出来,只盈盈笑着将那箸子玉碟糕给夹到了傅冉碗中。
    “多谢陛下。只是臣妾早已不爱食甜了,这玉碟糕还是留给陛下吃吧。”
    “……”皇帝面上的表情僵了一瞬,而后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是朕记错了。”
    他垂下眼夹了一小块送进嘴里,甜腻的味道顷刻间便充斥在他的口中,可他却觉得这东西甜得发苦,忍不住拧了下眉头。
    “臣弟敬陛下!”冷不丁有这么一声传来,将傅冉的思绪打断。
    他沉着脸色抬眼,便见傅禹此刻正端着酒杯朝这边举了举。
    宁王的眸中带着笑,那笑却十分冰冷。
    他本与傅冉眉眼间有那么几分相似,只不过因了年少时爱笑又爱玩儿,瞧着便也不像了。
    如今反而是将那几分血液里所带的联系给捡了起来,倒真是有了几分傅冉的模样。
    “今日乃是中秋,团圆之日。若非陛下宽宏大度不计前嫌,臣弟怕是再也见不着这样圆,这样美的月亮了!故而臣弟要敬陛下!”傅禹将这一通话说完,也不等人给个反应,便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这话表面是在感谢傅冉将他从牢狱中解救出来,实则不然。
    只是眼下当着众人的面,傅冉也不好拉下脸来,只假装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也就着他这话饮了一杯。
    本以为一杯下肚,此事已了,却不成想傅禹亲自端着酒壶走上前来,要为傅冉斟上一杯。
    “皇兄,方才那一杯臣弟是作为臣子。这一杯,臣弟是作为弟弟来敬您。”
    许纾华瞧着傅禹显然是有些醉了,便转而将太子递给了乳娘抱着,压低声音嘱咐道:“你小心着些,莫要离了我身侧。”
    乳娘连连点头应下,宁王那边却是又开始聊起了从前。
    “从小到大,皇兄你都是臣弟最敬佩最敬仰的。你待我甚好,故而我也十分依赖于你。我还记得七岁那年,我爬上树去掏鸟窝里的蛋差点摔下来,是皇兄你及时在树下接住了我,甚至不慎摔伤了手臂。”傅禹说着眼眶不自觉地红了。
    “父皇问起时,你只说是自己走路摔伤了胳膊。即便父皇不信,你也一口咬定,从头至尾都不曾提及我一句……那时候我就在想,我这一生能有这样一位兄长,也实在是一件幸事。”
    “所以我谁的话都可以不听,但唯独对你言听计从。”
    “母妃做错了事情,我并不乞求皇兄的原谅,便是皇兄因此记恨上我,我也全都受着。”他说着为傅冉斟满了酒杯。
    “二哥,傅禹感激你这么多年来的照顾和教导。无论何时,我始终都感激于你。”
    又是一杯酒下肚,傅禹的眼眶通红着,映出傅冉略显动容的模样。
    已经太久没有人唤他一声“二哥”了,傅冉这会儿听了不免心尖酸酸胀胀的,涌上一股子难以形容的情绪来。
    他仰头将杯中酒灌下,辛辣的味道顺着喉咙一直淌进胃里,微凉却也带着热意。
    “六弟。”傅冉抬手在傅禹的肩膀上捏了捏,最终也没说出话来,只又拍了两下,便收回了手。
    只是自傅禹的那番话后,皇帝的兴致越发差了。
    许纾华讲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明白他心中所想,却仍旧选择什么都不说。
    上辈子的傅冉一登基便将所有对他皇位有威胁的人进行了处置。
    即便是像傅禹那样天真,单纯崇拜于他的人,也被他以生病为由给软禁了起来。
    将来此生,也不过是想弥补上辈子的遗憾吧。
    这般想着,傅澄颐忽然哭闹了起来。
    许纾华不敢让孩子离开自己的视线,故而直接向皇帝请示,提前离了席。
    只是她带着乳娘跟孩子方从祉晗宫的大门出来,便迎面撞上了人。
    “沈……少将军?”许纾华一怔。
    不知是不是月色的原因,她竟觉得眼前这人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不少。
    那人后退半步,朝她行了一礼,“微臣问皇后娘娘凤安。”
    “今日是中秋,少将军怎么……”许纾华话说一半才想起来,如今沈家只有沈以昭一人了。
    沈老将军征战在外,沈以纭又被遣到了京郊的寺庙不得进京,这样阖家团聚的日子,她提及这些到底是有些戳人心窝子了。
    见她略有慌张,沈以昭忙笑了一声,“是陛下怜爱,这才叫微臣进宫一起赴中秋宴。”
    “我竟不知此事……”
    按理说皇帝若想另请人入宫赴宴,应当提前与她商议,也好将坐席安排出来。
    可许纾华从未听那人提及过半句。
    “想来是陛下今日忙于朝政,没来得及与皇后娘娘商议。”沈以昭说着垂下了眼,苦涩地够了够唇角,“只是我一个外人,怕是会扫了大家的兴。”
    “自然不会。少将军多虑了。”
    “但愿。”那人喃喃说了这么一句。
    身后被乳娘抱着的小太子仍旧在哭闹,许纾华听得心焦,这会儿自然也没心情与沈以昭多言,便想着早些告辞回宫。
    谁知错身而过之时,听得那人低低地说了句什么。
    许纾华尚未反应过来,沈以昭却已然走进了祉晗宫的大门。
    孩子的啼哭声不断,许纾华亦来不及多想,将孩子接过来上了步辇,匆匆回了坤晴宫。
    “孙太医,颐儿他这到底是怎么了?”许纾华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孙慎平皱着眉头思量了片刻,“娘娘,以现下情况看来,太子殿下隐有发热之症,倒是不严重,多喝些水,再好生歇息便可。老臣先为小太子开一副药,若接下来仍旧哭闹严重,高热不退,再用此药。”
    “另外,尽可能让太子殿下待在安静的地方。孩子怕生,也兴许是今日宴会上受了惊。”
    “好,本宫知道了。”许纾华连连答应着,又让浣心跟着孙慎平去抓了药。
    以往孩子都会被带到偏殿由乳娘照顾着休息,如今突然病了,许纾华到底还是不放心,便亲自哄着睡了。
    又生怕夜里再严重起来,故而一直守在床边,时不时试着额上的温度,生怕再烧得严重了。
    夜里孩子醒了两次,许纾华耐心地哄着,见又烧起来,忙让人将孙太医开的那副药给熬了。
    怀里的小团子哭得小脸通红,许纾华也忍不住眼里含着泪,一边抱着一边哄着,在屋里来回踱步。
    “颐儿乖,娘亲在呢………颐儿一会儿喝了药就好了,别怕……”
    “浣心,药好了吗?”她心焦得连头也没抬,听得有脚步声进来,忙要过去接药碗。
    “你抱着颐儿坐下,我来喂吧。”傅冉的声音冷不丁将许纾华的意识给拉了回来。
    她抬眼便见那人拧着眉头站在面前,他身上还带着药草和烟熏的味道,手里端着一碗药,正舀起一勺妥帖地吹着上面升腾的热气。
    “陛下……”许纾华不知为何便哽咽了。
    活了两辈子才当这一次母亲,她太害怕自己照顾不好孩子,也害怕自己没资格做一位母亲。
    她不愿原谅傅冉,一切的重担便都压在她肩上,她却不敢喊累,只紧绷着一根弦,时时刻刻逼迫自己做得好一些,更好一些。
    只是此刻看到这人及时出现,她终还是忍不住了……
    傅冉腾出手来在她泛红的眼角轻轻摩挲了一下,柔声安慰着:“别怕,有我陪着你和孩子。”
    “来,先坐下。”他扶着他们母子在床边坐下,又轻声哄着啼哭的孩子,摸了摸傅澄颐滚烫的额头。
    “先喝药吧。”傅冉垂眸舀起一勺药汁吹至温热,这才递到了孩子的唇边。
    小孩子这会儿一直哭闹着,喂药便更加麻烦,幸而两人在这方面耐心都极好,一起哄了半晌才将小半碗给喂了下去。
    不知是不是药真的见效,傅澄颐不再闹了,小手攥着许纾华的手指放在心口处沉沉地睡了过去。
    傅冉将药碗搁下,又摸了摸孩子的额头,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沉了下来。
    他舒了口气,抬眼却刚好望进了一对琥珀色的桃花眼。
    第47章 追妻   她不伺候。
    许纾华睁开眼时, 视线尚不清晰,她只看见有人正紧挨着自己坐在旁边,似乎还叫了她一声。
    眉头轻皱, 脑子里先冒出来的便是“孩子怎么样了”,许纾华霎时间便清醒过来, 伸手去摸身旁小娃娃的额头。
    还好, 已经不烫了。
    她松了口气, 抬眼刚好看到坐在床边的那人,不由微怔。
    “颐儿已经没事了,你可要再睡会儿?”傅冉说着伸过手来想要为她略起鬓边的碎发, 他眉眼轻弯着,十分温柔。
    许纾华却下意识地躲开,眸中的警惕显而易见。
    她无法习惯这种醒过来便见那人假惺惺对着自己温柔的模样,即便昨晚一起照顾孩子的画面历历在目,而她也确实有所动容……
    可毕竟人在脆弱无助的时候心头最是柔软,无论产生任何想法,皆是不可信的。
    她默默在心里这般提醒着自己,紧绷着脸色,没再去看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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