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怨怪,却是担忧更多一些。
    齐豫白自知他心中忧虑,便温声安慰,“老师别担心,学生会小心的。”
    庞含光没好气瞪他,“这哪里是你小心行事就能没事的,我本来想着是徐徐图之,尽量不要让你和杜诚之的人硬碰硬,可陛下……”他蹙眉,“陛下如今是越发心急了。”
    却也知晓他那个身体。
    若陛下身体安康,自是无需这般着急,便是熬死杜诚之也是行的,偏偏……他摇头,到底未再多提此事,只跟齐豫白嘱咐,“你做事一向妥帖,但夏本初能成为杜诚之的左膀右臂绝非善类,你与他接触一定要格外小心。”
    齐豫白前世与夏本初接触过,知道那人温良和善表面下是怎样的阴辣狠毒。
    他自然不敢对其小觑。
    不过相比对夏本初的担心,汴京城中的人和事更让他操心。“学生不在汴京的这些日子,恐怕得麻烦老师……”
    “你放心吧。”
    庞含光自然知晓他担心什么,“有老夫在,一定会保你祖母和未婚妻无忧。”
    齐豫白便无甚担心了。
    他拱手谢过。
    师生二人继续往前走,才走到一处,忽听前面传来一阵喧闹。
    皇宫之中处处讲究规矩,谁敢这样肆意喧闹?庞含光又一向重规矩,几乎是听到这喧哗声便当即就沉了脸,走过去一看,发现竟是他的学生,当朝二皇子赵衍。
    赵衍今年不过九岁,他穿着一身紫衣华服,头戴金冠,面貌和当今天子有些相像,行事却没有当今天子的稳重温和。他这会骑在一个内侍的身上,一边骑,一边还拿着自己的小马鞭时不时挥动几下,嘴里跟着喊道:“驾,驾,驾!”
    满院子奴仆似乎早已习惯他这副模样,不敢怒更不敢言,可庞含光却沉了脸,厉声呵斥,“你在做什么?”
    赵衍听到这个声音,先是一愣,等回头瞧见庞含光的脸,他小脸一白,马鞭扔在地上,他忙从内侍身上起来,神情讷讷喊人,“……先生。”
    庞含光满目失望,却只能拂袖,“去温习论语,明日我要抽背。”
    赵衍当即苦了小脸,庞含光却不为所动,喊了赵衍的贴身内侍让人带他回去背书,等人心不甘情不愿被人带走,方才长长叹了口气。
    齐豫白凝望赵衍离去的身影,看着他不高兴的踢踹内侍,跟着庞含光出去的时候,看着身边长吁短叹的长者,忽然问,“老师真的觉得二皇子能坐好那个位置吗?”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庞含光却没说什么,只是摇头一叹,“陛下膝下总共就二皇子一人,不管他能不能坐好那个位置,都得他去坐,难不成你还想让其余藩王宗室子嗣登上那个位置吗?”他想也不想就驳了,只说,“还好二皇子尚且年幼,那些陋习毛病也不是没法子扭转过来。”
    “等杜家倒台,杜贵妃没了依靠,届时我再好生教导二皇子……”
    齐豫白能感觉出老师话语之中的无奈,他忽然想到前世那个年轻却明睿的帝王,那个至今不知道在哪的孩子,沉吟片刻却未说什么。
    他如今还未进政事堂,陪着老师走了一段路,目送他进了政事堂,自己便转身朝太医院走去,路上碰到不少官员和内侍,迎面碰到,皆笑着恭贺他定亲,齐豫白面上虽然还是不苟言笑的模样,却也都温声与他们回了礼,道了谢。
    等到太医院,倒是碰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萧业。
    他左臂受了刀伤,正在包扎,身边还站着一个年轻的禁军,这会正在絮絮叨叨,“那姓秦的也太不是东西了,说是切磋,居然下这样重的手,要不是你反应及时,这手差点就废了。”
    “不过明川,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以前那姓秦的在你手上三招都过不了,这次居然能伤到你。”
    “我……”
    萧业正欲说话,忽然听到一句,“齐大人,您怎么来了?”
    萧业猛地回头,便见一个穿着绯袍的男人踩着日光走了进来,离得远,他又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之中,其实并不能看清他的相貌,但看着那个挺拔如松的身影,萧业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他就是齐豫白。
    原本抵在膝盖上虚握的手忽然用力紧握。
    给他包扎的只是太医院中一个小学徒,瞧见才止血的地方再次迸出鲜血,他脸都白了,又见萧业双目黑沉凝望门口,更是话都说不清楚,结结巴巴道:“大,大人,您不能用力,不然血,血止不住。”
    年轻禁军显然也看到了,他顺着萧业的视线看过去,便瞧见齐豫白站在那边。
    几个太医正围着他,嘴里道着恭喜,便清楚明川这一番失态是因为什么了,他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抬手轻轻拍了拍萧业的肩膀。
    萧业抿唇,却还是不肯收回目光,就那样沉默地凝望齐豫白。
    齐豫白察觉到了萧业的视线,却未看他,说明来意后便有一个太医去拿医箱了。
    目送他们离开,太医院中议论却还不断,“陛下如今是越发看重这位齐大人了。”
    “我听说庞相还有意把人带进政事堂,等进了那,再起码也是三品,虽说他在大理寺也能有所作为,可怎么能和政事堂相比?”那里可是天下文臣都想进的地方,尤其如今还是庞相当政,这位齐大人又是他的学生,其中意思显然已十分清楚。
    只要这位齐大人来日没出什么差错,等庞相致仕,那宰相的位置自然是他的囊中之物。
    “这位齐大人才二十一吧?”
    “二十一,居然能有这样的成就……”有人感慨。
    那群人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未注意到萧业,说完也就各自散开了,可萧业却还凝望着齐豫白离开的方向,只是相较先前的如临大敌,此时他眼中更多的却是怅然。
    曾几何时,他也是旁人口中的少年英才、青年才俊,未想如今竟落魄至斯。
    他心中被两种复杂的情绪缠绕着,既不甘又庆幸,不甘齐豫白的功成名就远超于他,不甘她的未婚夫比他好,不甘自己再也无法拥有她,却又……庆幸,庆幸她选择了一个不错的夫君,至少有他在,从今往后再无人敢议论她的是非。
    外边蝉鸣阵阵,夏日晴朗,萧业处于这偏隅一角,却沉默地闭上眼。
    *
    齐豫白带着太医回到家,正好和送萧思妤出门的兰因碰上。
    兰因看着回来的齐豫白,正惊讶他今日回来的这么早,却瞧见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几乎是在看到那名中年男人身上的服饰时,兰因便知他是什么身份了,等听齐豫白引荐了一番,她便立刻朝人福身一礼,“许太医。”
    “顾小姐快请起。”许太医不敢受她这一礼,忙侧身避开。
    他来前已从齐豫白的口中知道大体情况,这会便与兰因说,“劳烦顾小姐差人给许某领路。”
    “停云。”
    兰因忙朝身后喊了一声,与她交待,“你替大人领路。”
    等停云领人进屋,她正想与齐豫白说话,余光瞥见身边的萧思妤,暂时先压住心中的情绪与齐豫白说道:“思妤今日过来看我,我正要送她离开。”
    都是熟人,倒也无需见礼。
    只是萧思妤如今面对齐豫白,神情难免不如从前那般自然,她想过顾姐姐会成婚,甚至还想着日后给人相看个好的,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人会是齐豫白,她喊了几年师兄的男人。
    更没想到……
    萧思妤想到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又是不敢置信,又是担忧。
    怕师兄性子清冷不会照顾人,也怕顾姐姐日后和人在一起受冷落受委屈,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却从涂以辞的口中知道一则旧事。
    原来师兄早就对顾姐姐情根深种。
    这些年不娶旁人也是因为他心中有顾姐姐的身影,再装不下别人。
    顾姐姐能得这样的一心人,她自然是替她高兴的,但想着喊了多年的嫂嫂马上要成了别人的妻子,她这心里又难免忍不住惆怅。可见两人并肩而立,男才女貌,尤其是顾姐姐,那眼中的温柔和看向师兄时藏不住的欢喜,她终究还是掩了心里的纠葛与齐豫白如常打了个招呼,又说,“严明说等过几日天气好,师兄和他一道休息的时候,我们再一起聚下。”
    齐豫白颌首应好,却说,“得在初六前。”
    萧思妤一怔,“这是为何?”
    兰因也朝他看去,不知他这话是何意思。
    “过阵子我得出去公干,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话音刚落就见兰因身边神情一怔,他仗着宽袍大袖,轻轻握住她的手,等萧思妤告辞离开的时候,他低眉看着神色还有些怔忡的兰因,方才柔声与她说,“进去再说?”
    兰因看着他,沉默半晌才点头应好。
    第84章 兰因从不是莬丝花   做你要做的事,不必……
    两人一道进去。
    路上齐豫白却并未立刻与她说起离开的事, 而是垂下眼帘和兰因说,“先去看看太医怎么说?”
    事关外祖母的身体,兰因自然没有二话,她收敛了面上因为听说齐豫白要离开而流露出来的表情, 与人并肩朝外祖母的房间走去, 才进屋中, 刚跟齐豫白向人问完安, 便见外祖母虽然神情恹恹却还是不大赞同地与她说道:“你这丫头,也太麻烦豫儿了, 我不过是这阵子苦夏,没什么精神,哪里就需要看病了?你还让人请宫里的太医来为我诊治。”
    兰因正要开口。
    齐豫白却已温声与人说道:“您的身体要紧。”
    “那也不至于请太医……”王老夫人蹙眉, 她虽然家中无人做官,但也知晓宫里的太医不是随便替人诊治的,也不知豫儿这孩子用了什么法子。
    “老夫人不必担心,我和齐大人有些交情,今日也是无事陪着过来一趟。”许太医笑着说道。
    他都开了口,王老夫人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她虽然怕看病, 但由太医诊治,说出去怎么都是一桩有脸面的事,这会便安静下来由人诊脉, 等人收回手还追问了一句, “许太医, 我这身体没事吧?”
    “您身体健康着呢,只要好吃好睡,能活到九十九呢。”许太医一面收拾手中的东西, 一面笑着与人说道。
    王老夫人一听这话自是笑得合不拢嘴。
    难得能有这样的人来替她诊脉,她自然忍不住又追问了几句。
    许太医身负皇命,当然不会介意,他温声与人说了不少食补的法子,都是宫中不外传的方子。
    那边两人说着话。
    而兰因却是松了口气之后又变了脸。
    许太医那话固然有开玩笑的成分,但也在另一方面代表了外祖母的身体十分健康,绝对不是那种无缘无故会抱病离世的,所以后面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谁对外祖母下的手?
    她抿着唇,脸色难看。
    直到手被人握住,她侧头看到齐豫白的脸,脸上的暗沉才慢慢消退。
    “替祖母也看下吧。”她没有多说,只跟齐豫白这样说了一句。
    齐豫白也是这样想的。
    等许太医和王老夫人说完话,齐豫白便先跟王老夫人辞别,带着许太医去了隔壁。
    他们一走。
    王老夫人一面让停云把先前许太医告知的方子记好,一面又握着兰因的手语重心长道:“日后不能再这样麻烦豫儿了,他虽然被陛下看重,可到底年轻,不知多少人盯着他,若觉得他恃宠而骄就不好了。”
    “您放心,因因省得。”
    兰因话是这样说,心中却到底沉重,好在这会王老夫人还沉浸在之前许太医说的那些话中,倒也未曾察觉兰因的不同。
    等夜里吃完饭,两个老太太继续商量两人成亲的事,兰因便借了去看望元宝的名义和齐豫白出去了,如今两人婚期已定,两个老人家盼着他们多相处才好,自是不会阻拦。
    可被她们以为是去培养感情的两人,这会脸色却并不好看。
    自打许太医诊断之后,兰因的情绪便一直不大见好,只是唯恐两位老人担忧方才小心隐藏,这会身边只有齐豫白,她便也无需隐藏了,她问他,“许太医怎么说?”
    “他说外祖母的身体很好,身体里也并无可疑的毒素。”
    齐豫白如实相告,说完见身边女子抿唇不语,他问她,“心里可有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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