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观南在一旁说了一句,“母亲,我们先回府吧。”
    他们如今在城门口,虽然未曾造成拥挤,但围观的人也不在少数,王老夫人自然也瞧见了,便点了点头。
    “我要在马车陪着祖母。”说话的是王成玉。
    王观南和王成则显然都已习惯他的脾性,只是今日兰因也在,王成则不由犹豫,不等他开口,兰因便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一般,冲他笑道:“表哥,我没事的,许久不见表弟,我正好也与他说说话。”
    她都开口了,王成则便也没再多说,朝兰因一颌首,又和王老夫人说了一句便转身上马。
    ……
    至王家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门前丫鬟仆役站了一堆,瞧见马车停下纷纷上前行礼。
    兰因扶着外祖母走下马车,往前看,门前两头威武石狮子,而石阶之后大红漆门,上悬黑木牌匾,以金漆而饰王家两字,这番气派便是比起那些勋贵侯府也不差,这世道便是如此,他们既笑话商人的低下,却又对他们心生艳羡。
    王家坐立乌衣巷,几乎占了小半条街,若要走路,恐怕得走小半个时辰,因此众人近了府又换乘了马车,马车在内院那道月亮门前停下,以王家大夫人吴氏为首的王家几位夫人都在廊下候着,远远看见他们便都迎了过来,一应见完礼后,便去了堂间休息。
    茶水糕点早已备好,等王老夫人入座,众人才跟着坐下。
    兰因却得同几位舅母见礼。
    穿绛紫色通袖妆花缎长袍戴景福长绵簪佩佛珠的是兰因的大舅母吴氏,她左边穿月白色滚边团云纹交领锦衣戴喜鹊登梅簪的女子便是兰因的二舅母徐氏,而徐氏身边那个穿大红色锦衣饰富贵双喜簪的便是兰因的三舅母程氏。
    三人里面,吴氏慈眉善目,徐氏端庄娴静,而程氏模样最是漂亮,纵使年过四十,但眉眼之间那份风韵依旧犹存,她看着也最是精明。
    兰因收敛心中猜测,神色如常同她们见礼。
    “快起来。”
    吴氏刚与她说了一句,程氏便已笑着起身把她扶了起来,“都是一家人,何须这么多礼,我见母亲近来容色比从前还要好,想来都是因因的功劳。”
    王家谁不知道老夫人偏心这位外孙女,夸别的或许没用,但若是夸兰因必定能让人高兴。
    果不其然王老夫人一听这话便笑道:“你们可别夸她,这丫头如今是越大越不听话,每□□着我吃那些子汤膳,都是太医开的方子,说是对我身体好。”
    她话中含着嗔怪,可谁瞧不见她脸上那点笑意?
    又听太医二字,众人面有诧异,等知晓是兰因未婚夫齐豫白的功劳,众人惊讶之余忙又是一顿夸赞和恭喜。
    他们此前并不知道兰因定亲的消息。
    简单寒暄完,王老夫人让兰因来自己身边坐下,跟着问吴氏,“老大他们呢?”
    吴氏恭声答道:“老爷去东郊的庄子了,二爷这几日有几位朋友来金陵了,这会还在外头招待他们,三爷……”她正开了头,还未说完,一旁程氏忙接过话,“老爷知晓您带着因因回来,特地去临城买桂花板栗了。”
    她说的急急忙忙,似乎生怕被吴氏揭露事实。
    可这般模样落在王老夫人眼中,自然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想到她那个儿子的秉性,她的脸立刻沉了下来,碍着几个小辈都在,到底忍了,心情却没之前那么好了。
    “明日中秋,让他们都回来。”
    她发了话,底下无不遵从,尤其是程氏,几乎是等王老夫人去歇息便立刻出去喊来小厮,让人快马加鞭给三爷传信。
    兰因还是和从前一样住在王老夫人那边,被褥床铺都是新的,前些日子还晒过,屋中的布置也都是按着她从前的喜好换置的,随行的丫鬟还笑着与她说,“表姑娘若有什么不喜欢的,尽管吩咐,奴婢再给您更换。”
    兰因没有什么不满的,她自六岁起住在王家,可以说王家这些丫鬟婆子是最了解她的。
    舟车劳顿,兰因简单洗漱一番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便准备歇息了。
    这一日,王家一家人只是简单吃了个便饭,等到翌日中秋,王家才彻底忙活起来,中秋是阖家团聚的日子,历来除了除夕,中秋便是最重要的节日,这天晚上,除了兰因那几位已经出嫁的表姐妹,其余王家人都在,就连她那位一向不怎么靠谱的三舅舅也终于赶在晚宴前回来了。
    虽说程氏那日是找的借口,但以免被母亲发落,她还是让小厮把话传了过去,从她三舅舅手里拿过桂花板栗的时候,兰因笑着与人道了谢。
    王德虽然不靠谱,但对家里晚辈却是极好的。
    这会他抚着胡须与兰因说,“你尝尝是不是你小时候喜欢的那个口味。”又说,“既然跟你外祖母回来了就在家好好住段时间,那姓萧的小畜生不是东西,不过你别怕,你三舅舅认识的人多,青年才俊更是不少,以后舅舅给你办个宴会,你看中谁就跟舅舅说。”
    他混不吝惯了,也没坏心。
    程氏却被他气得牙痒痒,没好气地拍了下他的胳膊,又说,“你瞎说什么,因因已经定亲了。”
    “哎?”
    王德惊讶,“是哪家小子这么幸运能被我们因因看上?”
    除了他之外,其余人都已经知晓兰因和齐豫白定亲的消息,先前兰因已被人拉着说了好一阵话,这会看着三舅舅面露怔愕的模样,兰因便红着脸和人说了名字。
    王德听完却更为惊讶了。
    不过惊讶归惊讶,他却还是点头道:“齐家那小子倒还算不错。”
    众人又就着兰因成亲的事说了一会话,约定之后一道去汴京给她撑腰,等外头吴氏领着人过来传膳才渐渐消停下来……吃饭的时候,兰因看着这一大家子。
    觥筹交错,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不管平时他们私下怎么争斗,此时他们都是真心的。
    兰因的脸上也不禁挂了笑。
    只是想到外祖母的死,想到还不知是谁动的手,她脸上的笑意又不禁浅了一些,眼中也情不自禁化开一抹哀伤。
    ……
    而另一边,齐豫白也终于抵达临安。
    今日是中秋,街上明灯高悬,各家各户也都热热闹闹,他们一行人先去了临安的落脚点。
    “主子,都已经安排好了,临安知府那边也已经打点过了。”竹生过来的时候,齐豫白正站在窗边,仰头看着头顶的月亮,他手里握着一粒红豆,正是兰因当初给他的那一粒。
    闻言。
    他轻轻嗯声。
    把红豆放于荷包之中,他便转身,“走吧。”
    他今日一身绯色官袍,头戴乌纱,走到门口,几十位佩刀的官差都已在外等候,看到他出来纷纷拱手,“齐大人。”
    齐豫白朝他们颌首,“今日要劳烦诸位了。”
    听他们说“不敢”,齐豫白也未多言,翻身上马后,抚着胯-下玄风的头,他朝金陵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才淡声发话,“去太守府。”
    第93章 引蛇出洞   风雨既来,那就让他有来无回……
    太守府中。
    家宴还未结束, 夏本初原本正在看自己的孙儿孙女玩闹,忽然眼皮跳个不停,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他抬手一摸自己跳个不停的右眼皮, 神色不禁变得凝重起来。
    为官几十年, 不知经历过多少风雨, 可他从来就没有过这样心慌的感觉。
    夏府家大业大, 这会家宴已进行到尾声,几个小孩你追我赶玩得不亦乐乎, 李氏看着这阖家团圆的模样,不由笑着叮咛一句“慢点跑”,正想回头与自己的丈夫说说话, 忽然瞥见他凝重的脸,李氏微微一愣,压低嗓音询问,“怎么了?”
    “没事。”
    夏本初不忍自己老妻担心,正说完,却见自己的亲信柴彦走了进来,又见他面色难看, 虽然不知出了何事,但夏本初的心还是跟着一沉。
    “柴叔怎么过来了?”有人与柴彦打招呼。
    柴彦这才提起精神一笑,“有事和老爷商量。”
    夏家小辈也没当一回事, 还笑着与柴彦说, “马上就要吃月饼了, 柴叔记得留下来一起吃。”
    柴彦朝众人拱了拱手,应了声好,而后继续朝坐在太师椅上的夏本初走去, 还未行礼便听夏本初说道:“出去说。”
    夏本初说着站起身,袖子却被李氏牵住。
    看着她担忧的脸,夏本初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叮嘱一句,“你在里面看着些。”便径直抬脚往外走去。
    旁人都在说话,并未注意到这副画面,只有夏家长子隐约察觉到不对,眼见两人一前一后出去,又见身后母亲神色紧张不安,他心下略作沉吟后,跟了出去。
    “怎么回事?”
    “庐州派人送了信过来。”柴彦说着把手里的信递给人。
    几乎是听到庐州两字,夏本初便知今日这心慌是因为什么缘故了,他沉着脸从柴彦的手中接过信件,一目十行看下来后,压着嗓音沉怒道:“齐豫白怎么会拿到那本册子!我不是让他们盯着他吗?”
    那庐州知府是柴彦的妹夫,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柴彦也难辞其咎,他愧道:“仲其派来的人说那齐豫白自进入庐州之后也未怎么查探,整日不是赴宴便是游山玩水,他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那齐敬渊与他们一样,都是只知享乐的酒囊饭袋?!”
    “他要是酒囊饭袋,能在这个年纪走到这个位置?我特地写信让他警醒着一些,没想到这个不中用的东西还是闹出了这么大的差错!”事已至此,夏本初再生气也无法,只能阴沉着一张脸问,“齐敬渊现在在哪?”
    “仲其发现不对的时候就立刻去了这位齐大人的落脚点,可那边……人去楼空,就连洒扫的仆役也不见了。”
    “立刻派人去找!”
    “这本册子关联甚大,找到之后……”后面半句话还未说出,外面又有人跑了进来。
    来人是太守府的管家,他喘着粗气说,“老爷,陈知府派人送了一封信过来。”
    柴彦连忙接过,打开一看后,脸色骤变。
    夏本初从他手中接过,原本沉怒的脸色也跟着一变,他把手中信条揉成一团,声音低沉,“看来,我还是小看我们这位钦差大人了。”
    “老爷,现在怎么办?”柴彦低声问他。
    夏本初还未说话,长子夏迟柏便走了过来,“爹,发生什么事了,你和柴叔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他先前在一旁听了半天,只听到庐州知府,齐豫白两个关键词,具体发生了什么却不清楚。
    “你怎么出来了?”夏本初拧眉。
    夏迟柏不答反问,“出什么事了?”
    夏本初不答,冷脸说,“这事和你没有关系。”他手里沾染的那些事从未与自己的家人说过,也从来没让他们参与过,从前如此,如今也一样,“进去。”
    “爹,这些年您一直不准让我们多管您的事,儿子听您的话,按照您要求的路好好走着,可如今这事让您和柴叔都如此为难了,您还不肯让我们知晓吗?难道真的要等风雨将至,您才肯与我们说?”
    眼见夏本初沉默,夏迟柏又说,“爹,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是一家人,我们可以一起扛。”
    夏本初抿唇,身后又跟着走出来许多人,除了夏家的孙辈,以李氏为首的夏家人都在,他们都看着夏本初,“老爷(爹),老大(大哥/夫君)说的对,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们都是一家人,有事我们一起扛。”
    廊下灯火摇曳,夏本初看着身后这一众人,半晌才哑着嗓音开口,“……好。”
    他回望那浓浓黑夜,风卷起他的衣袍,他看着头顶那深蓝色的天空,沉声说,“风雨既来,那就让他有来无回。”
    ……
    去往太守府的路上,竹生到底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他看了眼身后跟随的官差们,问齐豫白,“主子,您为什么明知道那陈知府有问题,还要派人去惊动他。”
    齐豫白一身绯袍在月夜下格外醒目,闻声,他淡声回答,“不惊动他,怎么引蛇出洞?”
    “蛇?”
    竹生蹙眉,“不就夏本初一个吗?难不成还有其他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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