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虞后背出了微微汗,她平复了一会儿,从枕下摸出一只荷包给他。
    “明日记得带走。”
    李循怔了怔,赶紧转身借着月光细细打量。
    红底金线,上面绣着极精致的宝相花纹,再打开来看,里面放了一枚用朱砂描写成的符咒,似是平安符之类的东西。
    说不给他做,但看着荷包的样子,一定是很早就做完了,就连花纹颜色都是按着他平时的喜好。
    李循的嘴角噙起愉悦的笑意,将这只荷包又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才小心地放到一侧的立柜上。
    回身,将她抱进怀里,嘴上淡淡说道:“嗯,也就还凑合罢。”
    顿了顿,又故意问:“什么时候做的,孤看着似乎不像新做的?”
    差不多就行了啊,太子殿下。
    沈虞闭上眼睛道:“捡的。”
    ……
    转眼就到了岁末。
    太子殿下要赶在元日之前成婚,一个月的时间宫中六局一司和礼部都紧锣密鼓地准备张罗起来。
    李循来看沈虞的次数就少了些,他本就很忙,一走走了将近半年又到了年关,事情全部都挤压在案头。
    但就算再忙也会抽空来看她,两人只是同塌而眠,单纯地盖着被子聊天睡觉。
    甚至有时候半夜李循过来,两人话都说不上一句,第二日沈虞再醒的时候,摸摸身侧已是空凉了。
    开始的时候周氏还会准备好早膳等着,后来见李循也不再此处用膳,还以为女儿又说错话失宠了。
    好在第二日宫中就赏赐下了丰厚的礼单,光是从东宫抬过来的珠宝箱子就足有百箱,周氏笑得合不拢嘴数花了眼,也就没闲心去操心沈虞了。
    与此同时,长安城中还慢慢流传起了一则极有趣的轶事。
    这桩轶事原是从说书先生那里慢慢传来的,后来流传到戏楼梨园中被好事者编成了话本子,故事的主人不是旁人,正是当今东宫储妃,曾经的沈良娣、太子李循明媒正娶的患难之妻成国公之女沈氏。
    故事从三年前说起,那时尚是卫王世子的太子失意落魄之时娶了端庄贤惠的侯府小姐沈氏为妻,两人举案齐眉,恩爱非常。
    在沈氏这个贤内助的帮助下,世子重振旗鼓,东山再起,赢得了先帝青睐,被册封为皇太孙,后又为当今圣上立为储君。
    两王之乱时太子为了拿下赵王,一念之差以婚事为饵,将沈氏贬妻为妾,安置于无相寺中。
    谁知赵王叛军穷途末路,竟趁禁军不备火烧无相寺。
    就在叛军冲破无相寺的当夜,沈氏夜梦仙人,仙人托梦说她前世积善甚多,原是这天底下一等一的良善女子,偏今世命途多舛,但他不忍见沈氏就这般香消玉殒在叛军手中,故而指点她与婢女从无相寺的小路逃脱,去了陵江水宫中修行。
    误以为发妻落水而亡后,太子悲恸交加,悔不当初,一直未娶。
    两年之后仙人掐指一算,说沈氏尘缘未了,该是这母仪天下的凤命,便将其送回人间,恰巧那夜太子李循心中思念先妣与发妻夜不能寐,自章敬皇后的陵寝中愁闷而出夜游皇陵,竟见夜空中有一白发飘飘鹤发童颜的老仙人载着一位年轻美貌的女子落在他的眼前。
    那女子正是他日夜思念、失踪了近两年的发妻沈氏!
    恩爱夫妻两人终得相见,太子当即当着老仙人的面许下重誓——
    “上苍恩德方使得我们夫妻重逢,孤立誓从此后唯娶沈氏一人,仙人为证,至死方休。”
    这话本子还有个极煽情的名字,唤作《星月记》,取自前朝诗人“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一句,正是本中太子与沈氏新婚之夜于花前月下许下的誓言。
    这出《星月记》看着光怪陆离匪夷所思,但里头讲究因果循环,宣扬善恶,与时下大周盛起的信佛之风不谋而合。
    故事的主人公又是当今太子与太子妃,竟一时在长安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梨园这出戏每每排上几乎座无虚席,传颂街头巷尾。
    甚至还有不少百姓们当真以为这话本子是根据真事改编,太子妃的清白,也在被仙人带走之时保住,并没有落入叛军手中。
    太子与太子妃沈氏才是一对神仙眷侣,就算是太子从此之后为此当真虚设后宫,仿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哪里有人还记得那曾经的将军府沈家大小姐。
    ……
    沈虞阖上手中的话本子,牙齿跟吃了梅脯一样快要酸倒了。
    不过酸归酸,这著者文才着实是妙极,一个如此俗套的故事也被他写得缠绵悱恻,如果沈虞不是这话本子里的“沈氏”话,连她都要感动得落泪呢。
    可惜了,她知道这故事是编的,只是李循这厮相当不要脸,谁刚认识的时候便与他“恩爱非常、举案齐眉”了?
    还“两人在新婚之夜便许下山盟海誓、不离不弃”。
    好在还没有不要脸到为自己当初的罪行开脱,知道承认当初是“一念之差”。
    于是当夜李循过来,沈虞也没给他好脸色。
    青竹出嫁。
    因之前为她守孝,婚事耽误许久,沈虞为她添了一百两银子的妆,又附赠铺子田地,高高兴兴地送她出嫁。
    阿槿也来向她辞行。
    沈虞怎么可能舍得阿槿,难受地问:“不能不走吗?”
    阿槿一笑,“放心,我会等你成婚了再离开。你知道我不喜欢皇室,当年我的父兄家人全都死于明熙帝手下,留在这里,亦不过是我的伤心之处。”
    当年阿槿的父亲岑远为了保护静愍太子被杀,长兄在逃亡途中乱箭穿心,次兄也因与李衡气质身形相似代其毁容自尽。
    而阿槿之所以恨宋廷,是因两人幼时相交甚笃,可后来次兄意欲加入行伍,父亲岑远想到世交宋珪,便求到宋廷的父亲处,宋珪却以阿槿次兄身体孱弱,战场刀剑无言为由拒绝了这个请求。
    当时年幼的阿槿因此与宋廷大吵一架,冷战许久。
    而在此之后不久就发生了巫蛊之案,如果当时阿槿的次兄远在西州,或许可以躲过一劫。
    阿槿说:“其实我并不恨他,我也知宋伯父当初是为了二哥哥的身体着想才会拒绝,但那时我经历了至亲屠戮,恨意满腔,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我恨的从来都不是他,而是阴差阳错和无法预知的命运。”
    “那宋将军呢,你这一去,他该怎么办?你可知他心里有你?”自从回到长安,宋廷几乎三番四次上门都被阿槿给拒绝了。
    沈虞不知道那时候在江州阿槿受伤期间两人发生了什么事,但她总觉得宋廷对阿槿不单纯只是愧疚。
    阿槿不想见到宋廷,是因为见到他便会想起惨死的兄长,她始终过不去那个坎儿,淡淡道:“随缘罢。”
    转眼就到了腊月十八。
    大婚前一日,仁兴帝命有司前去祖庙祭拜天地,
    大婚那日,长安城十里红妆,李循一身太子冠冕骑马走过朱雀大街,以圭璋为聘,凤辇将沈虞从成国公府风风光光地抬入东宫之中。
    傍晚,掌灯时分,星月璀璨。
    整个东宫灯火通明,笙箫鼓瑟,十分喧阗。
    沈虞坐在寝殿的婚床上,凤冠霞帔,红烛点点,皓腕握着一把大红珊瑚绣鸳鸯戏水绡纱团扇。
    坐了约莫半个时辰,便听外面传来一声高高的唱喏,“太子殿下到!”
    殿门被推开,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由近及远,隔着薄薄的礼扇,沈虞看见高大伟岸男人朝她笑着缓步走来。
    他似是略饮了一些酒,俊脸微红,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和龙涎香,扑面而来。
    李循挥了挥手,婢女们都很自觉地退到了门口去。
    那双宽厚温暖的大手落在她白皙绵软的手上,轻轻交握。
    烛光下,女子肌肤如玉,欺霜赛雪,娇媚无双。
    男人灼热的气息靠过来,忍不住要落下一吻。
    沈虞推了推小声道:“别闹,外面还有人看着呢……我们先去喝合卺酒。”
    她望着他,眼波盈盈,欲语还休。
    李循喉头滚了滚,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她娇艳欲滴的樱唇上,哑声道:“好,都依你。”
    同牢而食,共饮合卺,夫妻各取一缕发装入香囊中,取意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之意。
    待琐碎事毕,又伺候两人重新换衣洗妆,婢子们见太子殿下面上露出不耐之状,纷纷识趣地退了下去,这次将门带好。
    沈虞正坐在镜台前通发,猝不及防地就被人从后面抱了满怀,将她直往床上抱去。
    吻如雨点般铺天盖地而来,不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
    “殿下……殿下,我们,我们还没吹灯……”沈虞嘤咛了两声。
    “不许叫孤殿下。”李循惩罚似的揉了揉她。
    沈虞受不住他的手段,很快香腮绯红,泪水盈盈地控诉他,“别……别这样……阿翊,阿翊放过我……”
    “也不许叫阿翊。”
    他拨了拨她柔软的身子,在她耳旁低笑地道:“我在家中行三,日后你便唤我一声三郎哥哥,如何?”
    只唤一声阿翊,便已经用尽了她平生最大的勇气,如今还要在后头缀上一声哥哥,沈虞羞恼道:“你算我哪门子的哥哥,呸,不,不要脸。”
    “叫不叫三郎哥哥?”
    “叫一声。”
    “快叫……”
    他慢慢诱哄着她,虽然还是有些急躁,但有情人做快乐事的滋味,当真是与从前截然不同。
    沈虞不知他从哪里学了这么多的手段,开始的时候还紧咬牙关,后来当真受不住了,几乎要溺毙在他的“温柔乡”里,被他逗着哭喊了他一回“三郎”,就是死活叫不出那声“哥哥”。
    饶是如此,李循已经很满足了。
    反正他与沈虞,来日方长。
    ……
    月上中天,圆润皎皎。
    沐浴过后,怀中的人儿累极睡熟了过去,李循揽着心爱的女子,随她一道沉入了香甜幽静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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