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瑾凌说完就往外走去,尚稀云道:“你去哪儿?”
    “虞山居士快到了,我去城门迎接。”
    高学礼一惊,“虞山居士?他老人家怎么会来?”说完,他有些担忧道,“是不是也来阻止皇上下嫁?”
    高学礼在云州呆了好几年,整个虞山书院乃至云州士林给予很大的帮助,对这位老先生,他分外尊敬,想到这里,他不禁劝道,“凌凌,老先生年纪大了,你万万不可气坏他身子。”
    尚瑾凌笑了笑,有些无辜地说:“怎么可能,我如师敬他,自然不敢乱来,姐夫放心吧。”
    与高学礼所想一致的不在少数,不管是朝中,还是士林,目光纷纷落在了虞山居士上。
    这位前期主张反对新政,却在尚瑾凌劝说之下,转为大力支持的当代大儒来京,谁都以为是打算以老师之名来压尚瑾凌,放弃这离经叛道,以下犯上的大婚。
    这下,不管是士林,还是官场,哪怕是勋贵和宗室都忍不住期盼一场师徒之间的对峙,其中以礼部为最。
    刘珂一听说此事,把折子一飞,衣裳都不换,直接让人备了马,带了几个侍卫匆匆赶向城门,生怕尚瑾凌被劈头盖脸地骂上一顿,而且还不能还嘴的那种。
    远远地看到被上百弟子簇拥的虞山居士的马车前,正在恭敬行礼的尚瑾凌,刘珂大喊一声,“凌凌!”
    随着尚瑾凌回头,掀起一角车帘的虞山居士以及在一旁服侍的华夫子就看到一个明黄的身影奔驰而来,一下子就到了面前,小团子慢了一步,在身后嘶吼,“皇上驾到——”
    瞬间,城门内外除了尚瑾凌所有人下车下马下跪,虞山居士年纪太大,行动迟缓,还不等他从马车里走出来,刘珂便到了马车前,“虞山居士不必多礼,快快平身,您教导凌凌多年,犹如恩师,朕感激还来不及呢。”
    他气息还不稳,虞山居士一眼就看到这位年轻的皇帝往前一步,将尚瑾凌挡在了身后,其保护之意太过明显。
    虞山居士虽没见过刘珂,但是其名声却听得太多了,可以说最不像皇帝的当上了皇帝,礼贤下士,谦逊平易跟刘珂一点关系都没有。
    跟这样的皇帝在一起,虞山居士很为尚瑾凌担心,总觉得会吃亏,原本还有心试探一二,但是方才刘珂下意识的举动,他便觉得自己多此一举,便拱了拱手笑道:“皇上亲自相迎,老朽惶恐。”
    “诶,虞山居士如同国士,自该有此礼遇,只是不知您老乍然来京,所为何事?”刘珂不满虞山居士好好的云州不呆,跑到京里来,干嘛,打算拿忠孝节义来压尚瑾凌放弃他吗?
    这个怪罪的意思让虞山居士有些惊讶,不由地说:“皇上,老朽是受北凌王所邀。”
    刘珂愣了愣,回头问:“凌凌,你邀请的?”
    “是啊。”尚瑾凌笑吟吟地点头。
    刘珂压低声音道:“为啥?”请个大佛来镇压?在刘珂看来,这位老人比满朝文武都难对付。
    尚瑾凌说:“你不是嫌礼部办事效率不高吗,喏,上百虞山书院的书生,是不是能加快不少速度?”他抿了抿唇,眼底带着一丝深意,“我也想早点把媳妇娶回家呀。”
    第202章 就绪
    北凌王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将问题都解决了。赶着年前,就将一应婚礼规制都给定下来,递交给内务府具体操办。
    尚瑾凌给竺元风斟了茶,笑道:“还请元风兄相助。”
    竺元风如今统管内务府,闻言也不客气,“皇上能不能千古一帝,我不知道,但是你,必定成为后人非议之一。”
    尚瑾凌眉眼上扬,“能跟他的名字一起被提及,我高兴。至于后人,我都死了,管他们如何言语。”
    竺元风一噎,然后哑然失笑,“罢了,你如此豁达,为兄自当鼎力相助,给我三个月时间。”
    “足够了吗?”
    竺元风颔首,“够了。”
    尚瑾凌微微疑惑,“别的都容易,这婚服,据我所知……”
    “在皇上最初提起大婚,你又不曾反对之时,我就知道再荒唐的事都会发生。”竺元风无奈又戏谑地看着他,“所以那时我便命人准备,皇上的规制自是不变,唯有你的……想想一个亲王的品级总是逃不掉的,便按此准备底子,等到礼部订下,再往上秀图纹,就会快上许多。”
    尚瑾凌恍然,惊喜道:“元风兄果然深谋远虑,瑾凌佩服。”
    竺元风一笑,端茶接受这声称赞。
    他能怎么办?当一个皇帝要死要活地非得下嫁,甚至连圣旨都准备好了,难道还能期待这位离经叛道,将世俗礼节当个屁的皇帝妥协吗?
    经历过先帝折磨的竺元风在与小团子促膝长谈之后,果断地选择闭嘴和听命。
    *
    而这个时候,西陵公府踏着雪花终于在年前到达了京城,一是述职,二便是参加这万众瞩目的大婚。
    “祖父,母亲。”尚瑾凌对着这两位,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头。
    尚轻容嗔了他一眼,“你长能耐了!”
    尚瑾凌淡笑不语,目光落在七姐妹暗中竖起的拇指上,慢慢收敛笑容,接着郑重道:“九年前,尚家寻找出路,抵上身家性命,随我选择宁王,今日,这条艰辛的路已经走出来了,瑾凌,幸不辱使命。”
    尚瑾凌的话让整个厅堂瞬间安静下来,七姐妹原本闲适淡笑的脸上被怔松替代,仿佛一口气堵在了喉咙里,热了眼眶,有种潸然泪下之感。
    “凌凌……”
    西陵公起身,将地上的尚瑾凌扶起,“好孩子,快起来。”
    “祖父。”尚瑾凌依言起身。
    西陵公看着面前清俊青年,一举一动皆是儒雅端方的大家公子风范,难以想象是出自行伍粗犷的尚家。
    当年尚轻容一封求和离的信,西陵公是准备庇护这个病弱的孩子一辈子的,从未想过后者有气魄和智慧带着尚家挣扎出了一条康庄之路。
    “凌儿,尚家有你真好。”西陵公由衷地说。
    尚瑾凌瞬间展颜,眉眼弯起,轻轻地抱住了这位戎马一生,坚毅勇武的大将军,“祖父,能回尚家,得您庇护,我也觉得真好。”
    西陵公的眼眶湿润了。
    “爹也真是的,大好的日子,哭什么?”尚轻容闷闷道。
    “姑婆,您还说太爷爷,您自个儿也掉眼泪了。”边上的泱泱递上帕子,戳破了她的伪装,让后者又哭又笑,拭去眼角的眼泪。
    “凌凌,咱们永远是姐弟,以后皇上欺负你了,咱们替你教训他。”尚小雾道。
    “乱说什么,那可是皇上,你以下犯上,罪加一等。”尚小霜白了他一眼。
    尚未雪说:“皇帝怎么了,不还是咱们尚家的媳妇吗?”
    钱多金闻言嘴角一抽,“夫人,这话咱家里说说,千万别在外头嚷嚷。”
    尚未雪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你当我傻啊?”
    “不管怎么样,凌凌身后,依旧有咱们尚家,为了他,我们也得好好守护好北疆,不能给他丢人!”尚初晴道。
    其余七姐妹重重点头。
    另一边,随着尚家而来的还有云知深,此刻正在宫中。
    面对着大成宫外的飘雪,刘珂给云知深斟酒,淡淡道:“他的血就在那台阶上,流了一晚上,人是我亲手杀的。”
    “岂不是脏了自己的手?”
    “脏?不,是痛快,他咽气的那一刻,我感到一身轻松,一切都了断了。”刘珂端起自己的酒,望着外头纷纷扬扬的大雪,“总之你们上辈子的恩怨已经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接下来我该为自己,为凌凌活。我说过,我和他的结局跟你们不一样。”
    刘珂挑起自信的一笑。
    从未看好过的云知深沉默地抿了一口酒,看着刘珂得意的表情,苦涩入喉,接着突然道:“死皮赖脸地非得嫁给凌凌,怎么,到现在还没吃到嘴吗?”
    刘珂的笑容顿时僵在原地,一旁服侍的小团子赶紧将头垂下来,呼吸放轻,当做自己是空气。
    堂堂皇帝,三十年纪还是个黄花小伙子,说出去不得笑掉大牙。
    刘珂慢慢地放下酒杯,突然哼了一声,“我这是尊重凌凌,想给他最好的,可叔你,想给也给不了了吧。”
    来啊,伤害啊,他怕过谁?
    还有什么比佳人已逝,追悔莫及来的戳心窝?
    云知深抬起头,刘珂抬起下巴,叔侄两个目光一碰,刺啦一声,火花四溅。
    云知深仿若不敌,缓缓地闭了闭眼睛,忽然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幽幽开口道:“这样也好,我如今心事已了,这世上再无牵挂,唉,每每记起从前,悔恨不及。正好,这身体每况愈下,怕是……没多久时间了。”
    刘珂听着这话,眼皮子猛地一跳,心中一突,只见云知深最后用气若游丝的声音说:“我一生未娶,没有后人,凌儿既是我的亲传弟子,想必也愿意以子之礼相待吧?”说到这里,云知深笑了笑,“他是个孝顺的孩子。”不像你!
    为人子,父亲若亡,服丧三年!
    还大什么婚,洞什么房!
    刘珂瞬间瞪大了眼睛,仿若天雷一劈,懵逼之中,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云知深,不可思议道:“叔儿,我怎么从未发现你原来也是这么无耻?”
    “近墨者黑……”云知深咳得更加撕心裂肺了,“咳咳……咳咳……”
    “娘的,你悠着点啊!”刘珂吓得连忙站起来,看云知深就跟个易碎瓷器一样,哪儿还有炫耀之意,反而声声关切,“叔,你哪儿不舒服?”
    “听着不舒服,看着你碍眼。”再气我试试?
    刘珂:“……”你赢了。
    *
    今年的除夕大宴,龙椅坐上新帝,一身明黄环绕紫龙之气,俊美无俦,尊贵逼人。
    而帝王的身边,并无莺莺燕燕的妃嫔,干干净净的只有一位清俊隽雅的年轻亲王伴驾,身着白底绣银纹的蟒袍,北凌王嘴角噙着淡淡笑意,神色坦然,镇定自若面对底下刘氏宗亲和各勋爵。
    对于帝王下嫁这回事,并非所有人都反对,至少这些得了圣旨幸存下来的兄弟,却是一件好事。
    刘珂若是无嗣,这至高无上的位置依旧还得让给他们,或者他们的子孙,是以,一个个看着都挺安分,对尚瑾凌和颜悦色不说,甚至还带着几分讨好。
    群臣不敢对这开天辟地的皇家夫夫多打量,但是从西北而来的西陵公,带着七位孙女甚至是女儿一同走进大殿,却是令人侧目。
    女眷中有资格坐在这里的皆是有品级的公主郡主,就是大臣中的一品诰命,如定国公夫人也是因为宗亲的身份才有一席之地,尚家一下子来了八个,不禁让人窃窃私语。
    外戚之所以令人鄙视,便是因为裙带关系,虽然尚瑾凌并非皇后,可在众臣眼里也差不多,皇后的娘家,那不得格外恩典吗?瞧,连堂姐妹看着都有封赏。
    有人鄙视,有人不屑,有人羡慕,有人嫉妒,但是最终心里都要问上一句——凭什么?
    直到酒过三巡,歌舞过半,帝王才抬手一罢,命所有靡靡之音退去。
    “朕应天召,执掌大顺,凡国之重士,都已经封赏了。唯独尚家,一直戍守边疆,御匈奴于长城之外,累战功赫赫,又有尖锋战营,护朕于危难,此等功劳,朕之前一直不知该如何封赏。”刘珂的目光落在西陵公身上,微微一笑,“西陵公虽宝刀未老,可据朕所知,你已许久未上战场。”
    西陵公缓缓起身,“回皇上,老臣已有二十年不曾热血杀敌。”
    “既然如此,西陵公,朕就不赏你了,等朕与北凌王大婚,再敬你一杯酒。”
    这一杯酒就是孙媳之礼了,西陵公眼皮一跳,对刘珂如此坦荡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刘珂也不管,哈哈一笑之后,对着小团子一挥手。
    便见小团子拿着圣旨往前一步,高声道:“尚初晴,陈渡,尚稀云,尚未雪,尚无冰,尚落雨,尚小霜,尚小雾,上前听封。”
    七姐妹并非以女子宫裙盛妆出现在这里,而是一身锦衣劲装,以不失女子飒爽地点缀饰物,看起来尊贵却又清爽,毫无任何冗杂之感。
    听此她们互相一看,目光泄露欣喜,加上陈渡,八人齐齐跨步于殿中,统一单膝跪地,以军礼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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