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定地举着酒杯,看着那冰冷的酒液终于灌入了威尔神父的口中。
    威尔神父想要抗拒吞咽,但那些酒却如毒蛇般钻入了他的喉咙,爬向他的肚腹。
    而更为让他逐渐崩溃的是,那看似小小一杯的酒,却像是怎么都喝不完。
    一口又一口,他被强迫着吞咽更多的酒,直到他感觉自己胃已经被撑起了,食道中的酒都要从喉咙溢出,可高脚杯中的红酒,却没有减少分毫。
    快要撑死了
    威尔神父想要出声求救,可还未等发出声音,酒液便迅速地占据了新的缝隙,疯狂地涌入到他的气管中!
    救命--救命--
    他想要挣扎地推开伊恩的手,没想到这次他居然成功了!
    威尔神父狂喜地看着伊恩离自己越来越远,身体因为惯性向后倒去,他本以为自己会碰到后排的长桌,可迎接他的,却是深不见底的酒渊。
    伊恩站在原地,手中还执着那只高脚杯,淡淡地看着威尔神父穿透了地面,跌入到鲜红色的葡萄酒中。
    他的身子不断在其中沉浮,双手挣扎着妄图离开酒水,抻着青筋的脖颈垂死地伸出,却呼吸不到任何的空气。
    任何忏悔都不会有作用,所有的神明已经抛弃他。
    他只能残忍地消耗尽最后一点力气,感受着口鼻被酒水所淹没,在濒死的窒息中,带着满身的罪孽,沉向冰冷的深处--
    \Agollis pedi:dona nobis pacem.\
    随着钢琴声的休止,伊恩喃喃地念出了最后一句歌词,而威尔神父的身影,也终于彻底消失了。
    第102章 金酒尸(二二) --金丝雀的纹身并没
    教堂中的烛火熄灭了, 像是等来了久违的谢幕。
    片刻后,游离于四方的流金碎羽,重新汇聚起来, 慢慢凝成了伊恩的模样,走到了汪峦的对面。
    汪峦抬眸,看向那几乎要消散而去的少年,暗暗握住祁沉笙的手,试探着唤道:伊恩?
    少年也望向他, 久久地望着,然后开口用最为纯澈的声音,说出了心中的歉意:对不起
    这些日子以来, 寄生在你的身上,让你生了那样重的病。
    汪峦摇摇头,在祁沉笙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隔空轻抚着他小小的金丝雀鸟, 眼眸中尽是温柔的光:这不怪你。
    要是没有你,我早早的就因为没有价值,而被汪明生害死了--是你让我活下去的。
    伊恩的身体自半空中缓缓而来, 纷纷洒下更多的碎羽, 他好似想要在汪峦的手边再停留一会儿, 但教堂外逐渐泛白的天空,却还是再提醒着他。
    我的事情, 已经彻底结束了。
    汪峦能够读到他此刻的心境,确实已经如这日出前的黎明般,安静得再听不到什么声音。
    但汪峦还是开口,又问道:你不去再跟希侬神父道个别吗?
    蒂姆嬷嬷应该知道他安眠的所在。
    伊恩摇了摇头,这段感情原本就是他一个人的事, 从未给希侬神父带来过任何的欢欣,反而害得他苦恼以至于最终丧命。
    如今希侬神父早已长眠,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再去打扰他呢?
    汪峦眼眸微垂,他与金丝雀之间的联系未曾解开,自然也就明白了伊恩的意思。
    那么,你是要去月城了?
    伊恩听后怔愣了片刻,还是摇摇头,他知道已经复仇过的执妖,除非祁沉笙肯网开一面,不然是无法去月城的,他如今只能等待消散了。
    既然不想去那里的话,就留下来吧。这时揽护在汪峦身边的祁沉笙,忽然开了口,他并没有放金丝雀去月城的意思,而是给出了另一个选择--
    手中的绅士杖不轻不重地敲击在地上,黑暗的教堂中闪现过漫天的星光,而后又在他的脚下聚为四星连缀而成的光阵。
    一声鹰鸣自悠远方传来,转眼间便见苍鹰挥动着巨大的翅膀,落在了星阵中最为明亮的那颗星上,进而化为身形高大的男子,背对着伊恩,面向黑暗。
    而另外一处稍明的星位,则泛起了银色的光芒,魅惑的引骨蝶自其中翩翩而起。
    汪峦顿时明白了祁沉笙的意思,这是他发出的邀请,作为亢宿星监的他,仍有两处星位空置。
    留下来,不再只作为九哥的执妖。
    祁沉笙话语顿了顿,目光看向半边身体在暗影中的苍鹰,又说道:有人在等你的答案。
    伊恩还是没有说话,他低下头,既不去看那星阵,也不去看星阵上的执妖,像是陷入了难以破解的沉默。
    伊恩。汪峦又唤起了他的名字,撑着祁沉笙的手臂,走到了伊恩的身边,仍在逸散的碎羽落到了他的肩上。
    汪峦伸手虚虚地接住那些碎羽,很快又消融在两人之间,他的声音越发温柔,仿佛同样蕴着光:还记得希侬神父对你的安排吗?
    他让你离开斯戈尔教堂,不止是要你避开这些矛盾,他更是希望你能去外面看看。
    不再担负罪孽,不再困于仇恨--斯戈尔教堂外,这世间还有许多美妙的事,等着你去体验。
    伊恩望着他,在汪峦的声音中,闭上了双眼。
    在一切痛苦结束后,窗外终于迎来了破晓,只要再过几刻钟,清晨的阳光就会洒满大地,秋日的枯叶铺满灿金的地面,也许还会有一只苍鹰,用它的锋利的喙衔来娇嫩的玫瑰,送到他的身畔--
    伊恩睁开了双眼,汪峦已不在面前,取而代之的是身穿黑衣的高大男子,如鹰的眼眸却浮出忐忑,一言不发地将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来吧。
    伊恩好像能够听到,他无声地发出邀请。
    他身上的流金光芒越来越亮,照耀着四周彩绘玻璃上,那一幅幅关于救赎的圣经故事。
    不如就试试吧
    一个声音在心底响起,伊恩缓缓地抬起了手,流光的边缘处,他恍然看到了希侬神父身影,带着熟悉的令人怀念的微笑,在消失前的刹那,对他轻轻点头。
    好我留下来。伊恩终于做出了选择,希侬神父虚影从此彻底逸散,他真正地将手放入了高大男子的手掌中,随即便被对方紧紧地握住,牵引至第三颗空余的星位。
    流金碎羽霎时间注入了原本只是淡淡生光的星阵中,迸发出了难以形容的光华,笼罩着伊恩、苍鹰、引骨蝶,同样也笼罩着祁沉笙与汪峦。
    汪峦锁骨之下的金丝雀纹身同样散发出光芒,带着微微的热度,再不复之前的灼痛。
    祁沉笙环住了他的身子,修长的手指挑开了领上的玛瑙扣,凝视着那处雀鸟纹身,就当汪峦以为他会将它彻底抹去时,祁沉笙却低头吻了上去。
    温热的吐息撩动过细嫩的脖颈,几乎令汪峦软了腰,越发依赖地攀着祁沉笙的后背,靠在他的臂弯中。
    沉笙?汪峦难耐地轻蹭着祁沉笙的肩膀,声音都染上了轻颤,紧接着他便感觉到什么沉重的东西,正从他的身体中抽离。
    一点点地,自四肢百骸的经络与血脉间,纷纷涌散而出,令他更为无措地颤抖着,躲藏入祁沉笙的怀抱中。
    良久后,一切似乎终于平静了下来,祁沉笙稍稍松开了汪峦的脖颈,轻轻地托住他的后背,安抚似的拍揉着。
    沉笙,你做了什么?汪峦的嗓子有些哑,他能感觉到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但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金丝雀从我的身体中离开了吗?
    一滴鲜血落入了绛红的戒指中,很快便被吸收而尽,祁沉笙吻上了汪峦的额头,为他仔细地收拢领口的玛瑙扣子,遮掩住那片肌肤。
    --金丝雀的纹身并没有被抹去。
    祁沉笙灰色的残目半合着 其中却是暗藏的欣喜。
    就在刚刚,他突然生出了想法,他并不让汪峦失去金丝雀的力量,眼下祁家的事越发迷雾重重,即便他会护在汪峦身边,也希望汪峦能够有自保的力量,以防万一。
    但又不能放任金丝雀继续留在汪峦的身上,即便伊恩绝对不想伤害汪峦,作为执妖它也会吸取汪峦的生命。
    所以他决定做一件之前从未有星监尝试过的事,单方面将金丝雀填补自己的星位,却并不斩断它与汪峦之间的联系。
    这样金丝雀既不需要再依靠临亡者的生命,汪峦也可以继续使用金丝雀的力量
    祁沉笙执着手中的绅士杖,再次敲击地面,苍鹰、金丝雀与引骨蝶都消失了,地上连缀成弯弓状的四颗星芒冉冉发光,其中有三颗光芒更盛。
    他揽着汪峦,嗅着九哥发间的檀香勾起了嘴角--祁沉笙知道,自己成功了。
    -----
    随着时间的推移,斯戈尔教堂中不再是漆黑的一片,雕刻着奏乐天使的石柱后,不起眼的身影匆匆而过。
    冯珈已经在那里躲藏了太久,亲眼目睹了这夜,在十字架下发生的一切。
    他本来只是心中难以放下祁沉笙,晚上睡不着时在他房间对面的走廊上徘徊,谁知却无意间撞到了祁沉笙与汪峦提灯出行,于是就跟了上去。
    这一跟,就跟到了教堂大厅外,又惊讶地发现威尔神父也在里面。他不敢靠得太近,也听不清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只是亲眼看到威尔神父被金色的恶魔折磨到地,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一旁的汪峦与祁沉笙却无动于衷,甚至与那金色的恶魔十分交好。
    这令冯珈感到深深的震惊与恐惧,他不能想象,记忆中那个善良的祁二少,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与恶魔一起谋害教堂中的神父!
    他不敢发出声音,只能尽量放轻脚步逃离这发生了可怕事情的地方,但也正是因为冯珈的惊慌匆忙,他并没有注意到,一只银色手骨聚成的蝴蝶,悄悄地落到了他的肩膀后。
    教堂的大厅中,汪峦终于缓过了些力气,靠在祁沉笙的怀中,慢慢地平复下凌乱的呼吸。
    祁沉笙扶着他在长椅上坐好,一手执着绅士杖,一手抚过汪峦微长的乌发,时不时地在怀中人的额上,再落下轻吻。
    待到汪峦的心绪终于和缓后,祁沉笙才向他解释了自己对金丝雀最终的安排。
    也就是说汪峦听后更是惊讶,他低头想要再看看锁骨下的纹身,却被祁沉笙按住了领口。
    九哥不用再看了,纹身还在,祁沉笙淡淡地笑了下,将那一颗颗玛瑙扣彻底扣好,又在汪峦唇上给予他安心的亲吻:总之以后,九哥还是跟之前一样用金丝雀就是了。
    汪峦一时间只觉自己对执妖的了解还是太少,正想从祁沉笙怀中仰起头来,再细细询问一二时,却见祁沉笙灰色的残目忽而抬起,看向教堂中,仍处于黎明前昏暗中的某条长廊。
    片刻之后,他似淡漠至极地开口,厌烦却有些期待:本来想着让九哥休息一下,但现在--
    有人已经等不及了。
    第103章 金酒尸(二三) 都是他这些年来收集的
    冯珈慌张地跑着, 穿过一条条昏暗的长廊,好似天亮永远不会到来。
    他不知道该去找谁,如果祁二少真的与恶魔为伍, 自己又该怎么办,上帝会来帮助他吗?
    思绪混乱间,他脚下的步子也越发没有章法,冷不丁地就被凸起的石砖,狠狠绊了个跟头, 身体猛地就向前摔了出去。
    尽管隔着厚厚的黑色长袍,冯珈依旧感觉到手臂与膝盖一阵剧痛,几乎动弹不得。
    长廊上的蜡烛经过漫长的黑夜, 已经燃烧殆尽,而黎明的光芒却始终不曾抵达这里,他抬起头来,想要呼救但又生怕被恶魔发现, 只能生生忍下疼痛,在黑暗中竭力爬行。
    本就残破不平的地面,此刻的极度紧张下, 感官更是被放大了无数倍, 每每前进都硌得他浑身生疼。
    在这般无助情况, 让冯珈不知不觉中,已经是泪流满面, 鼻梁上的眼镜框也歪斜到嘴边,他却无心去扶。
    他只能祈祷着,上帝能够给予他力量,让他赶快逃离这里,或是--
    冯珈?你怎么了!
    前方传来的声音, 如同救命的稻草,让冯珈挣扎着伸出手:约翰,约翰--快来帮帮我!我们快离开这里!
    汪五的眼眸中划过讥讽,看向冯珈时犹如在看一只落入陷阱的羔羊,但面容上却装作十分关切的样子,赶忙上前将他扶了起来:发生什么事了?你摔伤了吗?
    冯珈如今哪里还有心情细说,在他眼中约翰神父不过比自己稍大几岁,肯定也不是那恶魔的对手,留在这里对他们两人而言,实在是太危险了:不要问了,我,我们快逃吧,是恶魔来了!
    恶魔?汪五惊讶地拖着冯珈站起来,口中仍是不相信的语气:这里可是教堂,恶魔怎么能来这里作恶?
    是真的!冯珈生怕对方不相信自己,用伤痕累累的手,紧紧拽主汪五的袖子,激动地说道:我亲眼看到我亲眼看到他们害死了威尔神父!
    汪五的神情越发扭曲,嘴边的笑意几乎无法遮掩,他热爱着假扮愚蠢的戏码,一面安抚着冯珈,一面提议道:天呐,威尔神父也出事了吗?这太可怕了
    我们去找汪老神父那里!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冯珈根本无从分辨汪五的语气,此刻太过惊慌的他,听到了对方提到汪明生后,脑海中顿时浮现出汪老神父慈和可靠的模样,于是浑浑噩噩地点着头,任由汪五将他拖走了。
    -----
    壁炉中的火焰,终于为狭小的房间,带来了令人心安的光明。
    冯珈双手捧着杯热咖啡,身上的伤口也被简单的处理过了,但他仍旧后怕地打着小哆嗦,缩在深灰色的沙发中。
    他克制着恐惧,用着尽量简洁的语言,向坐在对面的--身上还穿着厚厚睡衣的汪明生,描述了自己所看到的景象。
    是他们像恶魔一样,害死了威尔神父。
    我们该怎么办?他们会不会害更多的人。
    还有祁二少他真的也已经堕落了吗?
    汪明生同样端了杯咖啡,他面色凝重地听着冯珈的话,缺少了半截的手指,套着金质的壳子轻轻划过杯子。
    他走到了冯珈的身后,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按住了他的肩膀:唉,我的孩子,这些事我都预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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