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太后说:“亏你也做了这些年的皇帝,你难道还不明白吗?皇子优秀的多了,固然是好,可自然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说,都有大才,便都会生登位之心。而朝堂内斗,是最容易内耗的。先帝当年在位时,四野邻国皆来朝贺,若祸起萧墙,这样的安稳还能有吗?”
    “他身为帝王,自然是要为家国考虑,是天下百姓考虑。若太子无德,他自然会再择优秀的皇子取而代之,可太子德才兼备,他又凭什么舍太子而扶你?你定以为先帝不爱你,你也建功立业了,却始终封赏不厚,处处皆被东宫压一头。”
    “可你不知,他不是不爱你,他这样做,正是保护你。登高易跌,既没有叫你继承大统之心,却又将你架在高处,这才是害了你。”
    “其实做一个富贵闲王又有什么不好?闹得如今这般田地,你心中就没过一丝悔恨吗?”
    武宣帝不说话。
    明德太后又道:“你和太子,虽非一母所出,可想想你们当年,兄弟感情多好。如今他还留有后在,也算是上天有厚德了。不然的话,那么忠厚的一个人,若真绝了后,才叫人心寒。你就听母后一句劝吧,你如今已经没有别路可走了。若你能主动禅位,或还可在史书中留下一笔。若你再一意孤行,不但臭名昭著,便是日后去了地底下,你也无颜见你兄弟和你父皇。”
    武宣帝仍没说话,只是泣不成声。
    明德太后知道,自己再多言也无益,便又关心了几句,离开了。
    之后宫里连着颁出的几道圣旨,连魏珩都有些意外。他意外的当然不是这个结局,意外的,只是今上的反应而已。
    魏珩没有想到,他没有再做最后的反抗。
    那么如此一来,最后君臣兵刃相见的那一幕,也不必上演了。
    这样也好,本来见血就不是本意。
    萧御的身份不必再藏着掖着后,魏珩接他住进了松青院。整个魏国公府内,魏珩不敢说有把握保证密不透风,但在他的松青院内,他却是可以足够保住表兄的安全的。
    自萧御住进松青院后,静华长公主便日日过来松青院。
    起初来的那几日,日日哭,如今倒渐渐好些了。
    只是,每当她瞧见萧御藏在面具后面的这张脸时,她就难过。每看一次,她就恨意涌上心头一次,大有即刻去将狗贼魏无垠大卸八块的冲动。
    萧御倒反过来安慰长公主,他笑着说:“姑母不必为侄儿担心,侄儿如今很好。”自然也提了已经逝去多年的老谢国公,“亏得当年谢老国公救了侄儿一命,之后也对侄儿悉心照料,侄儿这些年并未受什么苦。”
    提起大恩人谢家来,长公主言语间也皆是不尽的感激。
    “谢家如此大恩大德,待你继位后,定要重恩相谢。对了,端嬅那丫头呢?既如今一切尘埃落定,那丫头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了。”
    萧御却说:“姑母,我如今这副身子,怕是吃不起那些苦,也无能去担得起那些责任。”
    萧御话没未说完,长公主便急急道:“不行!如今形势于你乃是最有利的,若此刻都不能将皇位从那人一脉手中夺过来,之后岂不是再也没有机会了?我不答应。”说着说着,长公主都要哭了,“你们如今这么惨,一切皆是他所为。如今他知道无能为力了,只装着样子自责一下就行了吗?这天下之主的位置,必须由你这一脉来承。”
    萧御突然喉咙干痒,忍不住就咳了起来。
    魏珩这才接过话来。
    “我和御兄商量好了。”说罢,他朝萧御望去一眼,这才继续说,“御兄就先将养着身子,之后,我会认舅父为义父,入太子一脉,先替御兄做几日皇帝。待之后御兄有了子嗣,我再将皇位让给御兄之子。”
    “什么?”长公主显然不敢想会是这样,所以她一时愣住。
    但转念又想,这也算是一个方法。
    “御儿,你真同样珩儿这样?”毕竟牵扯到皇位之争,长公主也知道,便是再亲密无间,或也能会因着这事而生分。
    萧御颔首:“景行之言可行,我是同意的。”
    长公主略想了想,回首盯着魏珩,严肃道:“珩儿,虽然娘信得过你,但仍是要多言几句。希望你能一直保有初心在,日后不被所谓的利益和权势冲昏头脑。”
    魏珩起身,朝着母亲和萧御拱手行大礼,他立誓言道:“珩若有非分之想,若有野心,后生必不得好死。”
    一切尘埃落定,但魏珩这时候想的却是,他做到了慧云所说的一切,颜娘是不是也该回来了。
    第103章 【v】“姑……姑娘?”……
    魏珩同萧御的打算, 说起来简单,但真正实施起来,其实也大有难度在。萧御的身份倒是没人质疑, 毕竟他当年出事时,也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了, 已经是个长成的男子。
    而如今虽又十多年过去, 但十多岁的少年同近而立之龄的青年, 容貌上也不会有大变。纵萧御面上刀伤无数, 那轮廓和眉眼,仍是清晰可见。
    有几个从小看着萧御长大的德高望重的老臣,他们能坚定的替萧御的身份作证。
    只是,皇位落于先太子一脉手中,此事不难。但魏珩, 他毕竟是外姓人。
    说是说他自愿入先太子一脉, 以萧姓坐这个江山。但谁又能保证他之后江山坐稳了, 不会心生变数, 再改萧为魏呢?
    都是朝堂中混了大半辈子的人,自然是不会信魏珩的片面之词的。哪怕是萧御站出来替魏珩说话, 也显然难以说服那些臣子。
    魏珩是的确对皇位不存觊觎之心的,他坦坦荡荡。如今做这些,一来是为了御兄, 二则是为了颜娘。
    既慧云大师说他必须登顶才能唤回颜娘, 那他就必须踏出这一步。
    其实若不然的话,他做一个忠心辅佐帝王的权臣也可。
    最终,魏珩当着几位众臣的面,写了一份签字画押的保证书。书信上写到,期限最长为五年, 五年内,但凡何时御兄调理好了身子,可理朝政之事了,他必退位。五年内,但凡御兄有后,他必即刻立其为储君。
    而五年期一满,不管什么原因,他都不可再占着这个位置。
    群臣一番思量后,在又提出诸多苛刻条件后,这才勉强同意。
    其实就如今形势来说,也是魏珩这个外姓之人代理朝政此法最为合适。公子御身子羸弱,要想日后能长久,他还是得以调养身子为先的。
    所以说是说群臣极力反对魏珩代行天子之事,但若魏珩真撂挑子不干,群臣也是没有任何法子。
    朝堂上的事一切都尘埃落定,再不会有变数后,魏珩片刻都等不及,直接带着这个消息寻去了金龙寺。
    可待魏珩到了金龙寺,才得知,慧云大师人早不在寺中。慧云知道魏珩会再寻来,所以,临出门前特意留了话下来。
    一个小僧立在魏珩面前,奉着住持的命等在此处,此番见到人后,他将住持方丈交代他的话一字不落的传达给魏珩。
    “师父云游去了,归期不定。师父知道施主会再来寻,所以,特命小僧候在此处等施主。”那小僧不急不徐的,慢慢道,“师父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施主只管做好眼下该做之事。待时机到了,必会再会有缘人。”
    虽说是给人有希望的话,但这些却并不能让魏珩满意。
    魏珩要的不是等……
    所以,魏珩脸色不是很好看,但他却仍按捺住了脾气,只尽量好言好语,和颜悦色道:“敢问小师父,可知何时为时机成熟?”
    “这个小僧不知。”那小僧道,“师父临行前只交代了这几句,小僧一字未敢错漏。”
    魏珩知道,如此他也只能等着了,急是急不来的。
    所以,他再一次的按捺住自己的脾气,只能暂时妥协说:“好,我知道了。”那小僧正要离去,魏珩却又急急将人叫住。
    “施主还有何事?”小僧转身问。
    魏珩停顿了一会儿,这才说:“若慧云大师云游归来,还望告知一声。”
    那小僧听后告了手,应道:“施主放心。”
    从春时到如今初冬,俨然有半年过去了。一阵疲惫之后,如今再闲下来,魏珩更是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颜娘。
    之前倒还好,相思到浓时,他可以以政事来填满自己,以让自己一直处于忙乱的状态来逼迫自己不去多想。而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他想忙也没得忙了。
    且之前忙,是有动力在。他只有走上那条路,颜娘才能回,所以他不敢丝毫怠慢。
    而如今,却是茫茫然。
    说是说有缘会再相会,可这个有缘,又是何时?
    魏珩回了国公府后,没回松青院,而是直接去了雅菊轩。雅菊轩虽已很久没人住了,但因一直都有人打扫的缘故,如今还和从前一样。
    甚至魏珩过来时,几个丫鬟正在院子里洒扫。
    瞧见家主,丫鬟都暂且丢下手中工作,退在了一旁,给魏珩行礼请安。
    魏珩目不斜视,目光中没有任何人,只是拖着疲惫且略颓废的身子,他一步步往颜熙之前住在这时的寝屋去。
    这正屋清清冷冷的,早没了往日的热闹。甚至屋内比屋外还冷,魏珩推门二入时,只觉一阵冷风拂面而过。
    如今候在这院儿里的是碧竹和玉兰两个丫鬟,这会儿二人见家主过来,也都紧随其后。
    魏珩四下望了望,然后吩咐二人道:“如今天气渐冷,这里的门窗都不必时时关着。天气好时,开了门窗透透气吹吹风,这才不至于湿冷。”二人应是。
    魏珩让二人不必跟着,挥退了后,便去了内寝。
    此刻内寝内,那张长案上,还搁置着许多之前他差丫鬟去采购的珠玉。魏珩径自过去,于长案前矮身坐下。
    他伸手去够了根簪子,捏在指间,摇了摇。忽然想到,若颜娘一直不在,那簪花坊能撑得过一时,怕是不能长久维持下去。
    簪花坊是颜娘的心血,魏珩不希望待日后她回来时,她这些心血都付之东流。
    所以,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海中油然而生。
    想着这些日子一直忙于朝政之事,都未有多余的心思去关心簪花坊的事。所以,魏珩即刻又吩咐下去,让备马。
    魏珩来到颜宅,恰巧在这里遇到徐夫人。
    有些日子没见,魏珩没想到,徐夫人竟比印象中瘦了许多。
    二人是在门前碰上的,虽徐夫人一直对魏珩这个人不满,但如今碍着他的身份,且可能女儿日后是否能找到、能回来,也还得仰仗着他……所以,徐夫人对其倒是算有几分客气在。
    “如今,不知是该唤您一声陛下,还是魏大人。”徐夫人遥遥福了下身后,见魏珩靠近,她这样说了一句。
    徐夫人是颜熙母亲,所以魏珩对其一直十分敬重。
    即便看出了她对自己诸多意见,魏珩也丝毫不在意。
    在徐夫人面前,魏珩谨守晚辈的礼,他诚恳道:“夫人客气了,唤我景行便可。”
    徐夫人自然知道魏珩的能耐,这大半年来,他在京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硬是为先太子一府正了名翻了案,便是她家老爷提起魏珩来,也是赞不绝口的。徐夫人知道,日后寻得熙儿下落一事,多半还得靠他的。
    若他都无能为力的话,那旁人就更无指望了。
    所以,徐夫人问他:“数月前,大人便说叫我不必担心,给你点时间,必然能寻得熙儿下落。可如今,大半年时间过去了,大人可得了什么消息?熙儿如今人在何处,大人可知?”
    魏珩很抱歉,他未能兑现当日的承诺。
    魏珩望着徐夫人,目光真诚透亮,他有所保留地道:“只能说,我会竭尽所能让颜娘尽快回来。”
    又是一句空话,徐夫人轻轻阖上双眼,十分无力。
    但她也知道,若连魏珩都没办法,那么旁人就更无能为力了。
    徐夫人道:“你今日来这里做什么?”
    “过来看看。”魏珩说,“记得颜娘之前收了三个小徒弟,我打算去瞧瞧她们。”
    徐夫人方才才从颜宅出来,这会儿自也不打算再跟着进去了。徐夫人打算先回,便道:“大人若有消息,望能即刻告知于我。”
    “一定。”魏珩颔首。
    如此,徐夫人便再没说什么,她扶着丫鬟的手登了车,离开了这里。
    颜熙不在,金簪银簪玉簪几个有桂嬷嬷帮着好好养。姐妹三个,较之大半年前,如今都长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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