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其他人赶到,深檐才方知事态严重,便想要推了门进去。然而,待手触上门边,方才发现门口设了结界,门在里面被反锁了。
    如此,直到数日之后,凌迦方才踏出炼丹房,他接过邯穆呈上的那份已经被烧得所剩无几的婚书,看着跪了一地的臣子,半晌才道:“去找,七海齐出合整个毓泽晶殿,便是将洪莽源翻过来,都必须把人给本君找回来。”
    护殿的八位星君领命而去,护丹房的六位仙君亦去给其他六海传令,唯有白姮犹自跪着。
    “你没听到本君的话么,还在这做什么?”凌迦气息粗重,胸中真气翻涌。
    “臣下想问问君上,若找到少主,而少主却执意不肯回来,我们又当如何?是打晕了她强行带回来,还是也这般跪求她回来?”
    白姮对凌迦,从来都是顺从而敬仰。当年禹霄宫九转长廊里受相阙蛊惑,化身御遥骗取相安死心,是她至今做过唯一不能释怀的事。而相安在九重宫门落下之际,推她出穹宇,不仅还她自由,还成全她的爱慕之心,便是她此生都不能回报的恩情。纵是后来被凌迦罚去苍梧之野面壁三千年,她亦没有半点怨言。这些年伴在君侧,尽心尽力,一来是对当年让两人生离的歉意,二是感念君泽。数十万年的陪伴,她很知足。她对凌迦,终于从最初的倾慕之情转化为全部的衷君之意。可是对那个穹宇之中的女子,她依旧有着难言的愧疚。因而此刻,她对凌迦柔顺了万万年的心,陡然生出恼意。
    “她为何不愿意回来?本君等了她这么多年,她为何不回来?”凌迦握着那一方被烧毁的婚书,眼中蒙上金影,怒声道:“去找,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把她找回来。”
    “君上,您……”白姮惊讶地抬起头,她从未见过这般失态的凌迦,他已经数万年不动肝火。便是当年的常阳山奢比尸之战,后来的央麓海鲛人四族之乱,乃至桑泽神君逆天道,御遥圣君散修为,都不曾让他失态至此,最多让他上心劳力。可如今仿佛在数日之间,俨然换了一副心性,清明不复,躁气弥漫;无为皆散,执念横生。
    “您可是眼疾又犯了?”白姮急急起身相扶。
    “接谕令去找人!”凌迦缓了声色,拂袖转入炼丹房,合上了两扇大门。
    如此,三海守护神,四海水君,毓泽晶殿的护殿星君,司药仙君通通出海寻人。又因凌迦谕令不明,是故虽出了海底,却也不敢真正大战旗鼓的找寻,只个个施展了术法,依着相安气泽探寻。然而除了毓泽晶殿的属臣和白姮是同相安处过些时日的,其余掌海的君者根本不识相安气息,只能凭借记忆中母神一脉的气息探寻。如此,便真真算是大海捞针。
    这一日,白姮在多方寻找无果的情况下,祭了七海同心契,召集了所有人。让他们各自回海,莫要再找。
    “尚无君上谕令,如此回去,怕是不妥。”
    “让我们纷纷出海,才是不妥。”
    “是啊,我们都多少年不曾这样倾数离海了!”
    “二代之神全数离开,七海之地除了阵法,便是君上独自一人所在,我也实在不放心!”
    “可是毕竟君后不见了,君后可不仅仅是君后,那可是母神亲女。”
    “的确,无论于公于私,我们都该找回来!”
    ……
    “各位说的都有道理。”白姮开了口,“但是我想问问各位,君后此番是出走,便是不想回来。如此纵然我们找到了君后,她不肯与我们同归,我们又当如何呢?与她动手吗?还有,我们到底该如何寻找,是各自派兵翻遍洪莽源,还是唤醒安插在各方的暗子襄助探寻,亦或者就凭我们几人这般漫无目的的找下去。说句大不敬的话,君上这谕令下的委实没头没脑。追随君上二十余万年,我是从未接过这般混乱不明的君令,不知各位可曾接过?”
    在场的各位面面相觑,一时没有言语。
    “那便这样回去,君上处也不好交代啊!”深檐开了口,“再者,总也不能由着君后这般流落在外。”
    “大家回去吧,七海水患刚刚平息不久,镇海尚且重要。”白姮叹了口气,“君上处我去回复,至于君后,我已经让咏笙殿下去巫山请御遥圣君了,且交给她吧。”
    众人看着白姮,知凌迦将自己大半的医术传给她。相安少主入毓泽晶殿后,更是独独传了她前去侍奉,便也都明白这位同僚当比他们更了解两人的内情,也更得上君者重爱。彼此心中又都牵挂着镇海之事,如此默认了白姮之意,各自拱手拜别,回了各方海域。
    唯有北海水君拂章没有离去,独自留了下来。
    白姮诧异,“拂章君为何留在此地?”
    “多年不见卿颜,你如今这般,当真是可以独当一面了!”银装蓝袍的青年眉目清朗如山月常在,笑意浅浅似晚风相送。
    “当年偷盗君上丹药,便是被你擒住了。如此算来,白姮今日所有,还当谢一谢拂章君了。”
    “如此,我们也算是故交了!”
    “自然如拂章君所言!”
    “既是昔年故交,便不要拂章君拂章君这般生疏的唤着,我有小字……”
    “子临!”白姮低头笑道,“每百年殿前朝贺,散席后你便是这么一句话!我有小字,叫子临!”
    “你终于肯叫了?”
    “谁叫了?”白姮红着脸往后退了一步,“说正事要紧,你且回去吧,我还得去寻找君后!”
    拂章挑了挑眉:“你如今愈发能干了,拂逆君上之意,越俎代庖。能找回君后便是将功赎罪,找不回指不定君上怎么罚你呢。你且说说如何找她?”
    “咏笙殿下虽去了巫山请御遥圣君,却也不万全的法子。之前听闻御遥圣君同桑泽神君已经闭关,未必能及时出来。君后同我讲过,八荒的碧清长殿下,是她的徒儿,我去看看。再不济也可让他派人寻找。还有八部蛮神,当年是君后衍化而生,多少能够感应她的气泽,也可帮忙寻找。总而言之,反而我们七海之人,万万不能去寻君后,便是真的要寻,也只能暗暗寻找。这君后既是出走,必是躲着我们的。”
    “你说的有理,但我觉得还应考虑一点。”
    “什么?”白姮急切道。
    “我听邯穆他们说,君后可是设局而走,竟然瞒过了护殿的所有人,连着君上都被算计在了里面,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白姮自嘲道:“君后看着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管,确是心中有天地,腹中皆谋略,到底是母神之女。”
    “那你再想想,如今我们这般找她,她会不会料到呢?”
    “自然会的!所以我们要赶紧去找,只是实在没有线索。”
    “若是寻常人,自是走的越远越好,不让人找到。但你既说君后懂谋略,她能设计踏出毓泽晶殿,自然也能想办法避开我们。而避开我们最好的办法,不是越远越好,应是……”
    “我知道了!”白姮反映过来,“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我们离开七海这些天,四方寻找却全无半点线索,不是君后已经远走,是她根本没离开七海。”
    “你再想想,有什么地方是除了她要避开我们外,更值得去的。”
    “北海!”白姮豁然想起,“君后说过,她与咏笙殿下在北海峡谷初遇,北海是她出穹宇第一个到的地方。而且髓虚领尚在北海地界,她曾为君上去摘荼茶花……快走,我们且去看看,有何线索!”
    “闹了半天,转到了自己家门口!”拂章叹了口气,腾云追去。
    两人确实找到了相安来此的痕迹,却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北海浅滩上,有一处花草长的格外鲜嫩,甚至有一朵已经凝成灵识。
    白姮合眼嗅花香,片刻睁开双眼,“是君后,此处占了她的血,以此化形。”
    第52章 情绝3
    相安在北海毗邻的一处山洞中醒来,她习惯性的睁开双眼,竟意外感觉到一点光亮。逆光之中,她看见有个白色的人影向她走来。待静些,她才看清,是一个穿着纯白羽衫的俏丽女子,脖颈间带着三个金色的铃铛,入鬓长眉下一双杏眼中含着碧色瞳仁。
    “少主,你总算醒了!”少女扑上来,朝着相安怀里蹭去,倒也不在乎弄乱了自己一头及地雪色长发。
    “你……你是小雪?”相安轻轻推开她,单手捧着她一张冰雪般的脸,震惊道:“你怎么化出人形?”
    “少主就说我这样好不好看?喜不喜欢小雪这幅样子?”小雪眨着一双璨亮的眼睛。
    “好看,自然好看!”相安亲昵的抚摸着她一头长发。“小雪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那便好,那我以后就这样陪着您。”想了想又道:“我不想叫您少主,我想叫您安安,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自小便陪着我,与我亲人无异。”
    “太好了安安!”小雪揉在相安身上,“安安,你知道吗,为能叫你一声,我等了多少年。如今我终于可以叫你啦,安安,安安……”
    “真是个傻瓜!”相安轻拍着小雪后背,笑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如何化行的?”
    “嗯……”小雪瞬间便止了声音,缴着手指道:“我就这样、这样化出人形了呗!”
    相安看着她那副样子,皱了皱眉,“我记得昔年你随我于母神座下听经修禅,兼修了神族四大绝学,分别是师姐的“后土幻音”,姑逢的“遮天蔽日诀”,衡殊的“苍生笑”,还有……他的“铁马冰河”,因着修道最忌混杂,你生了贪念,是故被天道所罚不能化出人形,亦无法开口说话。你可是拿了什么祭了天道得以化形的?”
    “那个……啊呀,我就知道瞒不了您。”小雪跳着眉坐在相安身畔,偷瞄着她脸色,“我如今同安安一样,半点法力都没了……”
    “你……简直胡闹!”果然,相安动了怒,“我是失去了灵力之源,被迫不能研习术法。你看我如今行走洪莽源,举步维艰。你虽修法混杂,但也算高深,这些年我以清心咒渡化你,你在道法之上纵是比不过首代正神,却已经在二代正神之上,合整个洪莽源也是难逢对手。你是发了什么疯……好好的一身修为,说弃便弃了……”
    相安一动怒,心下又着急,便扯着浑身的伤口都疼痛起来,话未说完便已经额角生汗,整个人喘不过气来。
    “我错了,我错了……”小雪蹦到地上,搂着相安的腿,“安安,我没有拿法力祭天道,不过是做了交换……”、
    “交换什么?”
    “我……我不想你以后什么都看不到,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震断左臂经脉,刺破双目后,便晕在了北海浅滩。我带你寻到这个洞府,本想着你给你疗伤,却不想你的寒疾又发作了。我当年四法同修,坠了寒域,周身术法便属阴寒之力,如此你寒疾发作时,我都我无法靠近你。本来在昭煦台我便有了这样的想法,可总想着君上、总想着有他在……如今,我们离开他。你若寒疾在发作,我抛了那阴寒的术法,便可抱着给你取暖,我先天还有一点护体灵力,亦可化出御寒之气,虽然微薄了些……总也比你强撑着熬过去要好。是故我与天道作了交换,容我化出人形温暖您,得个说话的能力陪着您,又用我一半的修为给你换了视物的能力,如此不过是此间没有法力。若需打架,我还是可以复了修为,现出原形的,只是届时只能委屈您,无法视物了。
    相安抚摸着小雪的脑袋,眼角微红,声音却是极为浅淡:“现出原身吧,不到万不得已不许化出人形。你非得道化形,如此之法,会让你油尽灯枯的。”
    “不,以前在穹宇间,我便是受了相阙殿下蛊惑,被喂了素麻籽昏睡了数万年,没能好好护着您,陪着您,让您伤成那样。本以为出了穹宇,到了七海,您的日子便是熬出了头。可如今……况且,如今您连眼睛都坏了……”
    “我原该在更早以前,便已无法视物。我一生所得或所失,皆是我自己的因果。听话,化出原形!”
    “不要,我要陪着您,您一个人太寂寞了!”
    “你是要陪着我,还是保护我?你化人形多一刻,修为便要耗一分。你是想让我连你都失去吗?”
    小雪伏在相安腿上,半晌才抬起头一双泪水连连碧色眼眸:“那、哪天你想要看什么了,一定告诉我。还有,你想找人说话,便也一定要同我说。”
    “好!”
    “还有……”
    “你到底听不听我话了?”相安被雪毛犼气笑了。
    “我就是想问问,接下来我们去哪?”小雪有些委屈得嘟着嘴,“你昏睡的这一个月,君上已经派人到处找寻了,初识如您所料,他们直接出了七海找寻,数天后无果便各自回去了。倒是那白姮和北海水君,还在探寻,差点被他们发现了。幸而我敛了您的气泽,才躲过了他们。”
    “他也出来了?”
    “那倒没有!只是除了他,其他二代之神都出海了。”
    “母神当年将我托付给了他,君臣之义自然是要顾的。”相安面色淡淡,“只是于私情之上,也是难为他了。他早就厌倦了我,有些话明明我才第一次提起,他便说我已经反复说过,是在纠缠他。那般不耐,欲躁不安!呵,欲加之罪罢了……”
    “安安……”
    “我还欠他帮我与阙儿分离的恩情,他给了阙儿新生,亦给了我完整的自己。这是大恩,我不会忘记。承的情,我会悉数还回去。”
    “那你帮他治理了水患,已经算还了。”
    相安摇摇头,“水患之事,涉及苍生,事关公义,与私情无关。”
    相安看着小雪似懂非懂的模样,想了想又道:“如今七海水患刚刚平息,他的半身修为祭入了冥府。冥府之内,生魂死魄最是迷乱,极易生出祸患。他的半身修为,既可以震地府,亦可以招霍乱。我去帮他渡化,守着他修为的纯净,待他伤好可以重新取回,便算还了他昔年恩情。如此与他两清,我们便回大宇双穹……”
    “不行……”小雪猛的站起身制止道,“相阙殿下会伤到你的,去冥府也不要紧,但是绝不能回大宇双穹,您连荒字诀都没有了,如何控制殿下?”
    “不用控制他了,琼音阁外的清潭寒玉池当是我们姐弟最好的归宿!”
    “清潭寒玉池?”小雪震惊道,“安安,你……”
    “阙儿是有灵力的,但远不如你,届时你要记得冰封湖面。”
    “不……”
    “早该这样了,以前我是舍不得忘记,那几年穹宇间微薄的温柔时光,想着用它来温暖往后的余生。如今便是巴不得忘得干净……你说,他怎么可以把我当成一个替身?你说,我如何便爱上了这样的男人?”
    “话说回来,这法子原也是他告诉我的。”她脑中想起那年他给她治脚伤,同她说的话。
    他说:“清潭寒玉池是疗伤的好去处,但若是无灵力者沉溺其中,莫说性命不保,便是连着魂魄都会被冻住,无□□回。像你这般,纵然神泽之灵,本就不入轮回,但也会散了神识,届时你就算留的性命,也什么也记不得了。”
    真好,既可留着性命,又可前事皆忘。
    这一刻,她的脑海中又重新想起炼丹房中的那面水镜,镜面之上的女子,青衣墨发,眉间朱砂泣血。她曾挚爱的男子伸手抚颊,深情凝望。一个个与自己温存的夜晚,情动之际,她人之名,鬼魅般从他口中吐出,像毒蛇一样萦绕在自己耳际。还有那浮荡在水镜后面的两千两百零八张画卷,击垮了她最后的一点幻想。
    七海多年,成为她一生的耻辱。
    “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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