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声音大的,多是一些没及笄的女孩,没眼色的夫人、太太也有那么两个,却大多是新皇宠信的大臣家里的。
    虽没有太过分的话,但这般迫不及待地议论是极不礼貌的。
    施惊鸿顿生里外不是人之感,心中恼怒,却一时发作不得,只好打起精神应承花无尽,她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花娘子,这边请。”
    “请。”花无尽用余光扫了扫孙婕,见她也在瞧着自己,目光里似乎只有敬畏,竟完全没有看笑话的意思,心道:看来自己想错了,这位小户人家出身的女子虽说骄矜自傲,却也不算太蠢。
    四人一同往施惊鸿设在北面的主座去了。
    一干夫人小姐大概意识到了不妥,安静片刻,很快又窃窃私语起来。
    不多时,几位目光清澈、举止娴雅的年轻夫人从中脱颖而出,快步往花无尽这边走过来。
    出于礼貌,刚刚坐定的几人重新站了起来,由施惊鸿分别介绍一番。
    略略交谈几句,花无尽便知,这几位都是名副其实的才女,善书善画者都有,皆是慕她的名而来。
    落座后,一位嗓门稍大,眉眼英气的夫人便急吼吼地说起书画,其他几位纷纷附和,话匣子一打开,就滔滔不绝,再也收不住了。
    其他人又静了静,纷纷立起耳朵听这边的动静。几位小姐甚至靠拢过来,各自站在几位夫人身后。
    花无尽曾是大学教授,对书画的见解不可能比在座的这些女人少,甚至可能比当代大家还多,但她对权贵的圈子了解不多,不想给人造成夸夸其谈之感,所以,暂时决定只听不说。
    然而,不说也不是最安全的,只要有人不待见你,说多说少都是错。
    只听一个黄衣少女扬声问道:“花娘子只听不说,是觉得我等说得肤浅,还是看法不同,完全说不到一处?”
    啧,好尖刻呢!
    花无尽勾了勾唇角,转过头,发现刁难自己的原来是个熟人,再看施惊鸿,她脸色有些潮红,已经不好意思地端起茶杯,低垂了螓首。
    花无尽正要说话,却听那位和郡王世子夫人不徐不疾地开了口:“七姑娘此言差矣,花娘子头一次来,与咱们不熟,谨慎一些也是应该的。”
    花无尽意外地挑了挑眉,但细想一下也就明白了,能以小官之女的身份嫁给和郡王世子,在智商上肯定没问题。有时候第一印象更多的是偏见,她对此女有些低估了。
    “花娘子怎么不说话?到底是我们肤浅,还是……”丁依依完全不理孙婕,圆溜溜的杏眼盯着花无尽,一副得不到答案就不罢休的样子。
    孙婕自失的一笑,不再言语。
    某些夫人的唇角便带出了嘲讽的意味来。
    花无尽仗着身高优势,将众女的表情一览无余,笑了……暗道,权贵们自视甚高,但修养也一样参差不齐,逢高踩低、阿谀奉承、内心阴暗者不但比比皆是,甚至比穷乡僻壤的刁民还要可怕。
    她笑眯眯的,还是不说话,只看施惊鸿。
    施惊鸿正在给丁依依使眼色,然而丁依依一直在盯着花无尽,完全不曾注意她。
    陶怡着急地瞪了花无尽一眼是,说道:“那当然是你们……”
    花无尽拍拍陶怡的手臂,制止她继续说下去,说道:“诸位都是才女,言之有物,当然不会肤浅。而且,若仅凭一面之缘、区区数句话便妄议别人肤浅,那只能说明是我肤浅。说不到一处也是有可能的,毕竟我与你们姑嫂只有两面之缘,而且都不算愉快,丁小姐你说是不是?”
    她直接给这次见面定性为不愉快了。
    女人们哗然。
    “给大家解释一下,并非是我自傲,不愿与大家交流。只因为我们是初次见面,说多了,怕大家认为我夸夸其谈,好为人师,目空一切,却不料说少了依然不行。贵圈儿不好混呢,或者,都是男人惹得祸吧。”花无尽意味深长地朝着丁依依笑了笑。
    “诸位失陪了,改日有缘再见。”花无尽起了身,给陶怡使了个眼色,二人齐齐向外走去。
    “都是男人惹的祸?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还未选妃立后,你说什么意思?”
    “是啊,我听说皇上本无心立后纳妃,但无奈群臣不依,遂下旨,责令现下适婚女子不得嫁娶,由宫里的公公进行初选。”
    “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听说?”
    “昨儿个吧,我家大伯说的。”
    “你家大伯是带刀侍卫的侍卫官,那这事就是真的了!”
    ……
    本朝担任带刀侍卫侍卫官的大多是勋贵,这消息不会是空穴来风。
    花无尽耸了耸肩,大步走出施家的帷幔区。
    孙婕自知已经完成任务,与脸色铁青的施惊鸿告了辞,也走了。
    施惊鸿完全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丁依依的刁难她不是不想阻止,而是她脾气倔,她这个做大嫂的无法阻止。
    不过,即便得罪了花无尽也无所谓,她是立功了, 但她男人的功劳也不小,皇上顶多责怪丁家管教不严,还能怎的?
    况且……让洛小鱼的女人吃瘪,她还是觉得有些痛快的。
    “大嫂……”丁依依被花无尽说破心思,羞得满脸通红,没地儿躲没地儿藏,只能往施惊鸿身后钻,“我说错了吗?”现在,她只能通过纠结对错,来逃避被人当面揭破内心所想的尴尬。
    施惊鸿故意皱了眉,道:“不谈对错。依依,她是大嫂应大家所求亲自请来的客人,可你不但当面议论客人,还逼着客人说话,你觉得你做得对吗?”
    她的声音有些大,四周也恰好安静下来。
    施惊鸿满意地看着几个夫人小姐红了脸,对身边的婆子说道:“中午了,准备吃食,用完回府。”
    这便是逐客令了。
    夫人小姐们纷纷告辞离开……
    路上,陶怡悄悄打量着花无尽,见她脸上并无伤感失意,不免有些惊讶,“花姐姐,皇上这样做,你不生气么?”
    花无尽摇摇头,道:“当着你们的面生气有什么用,要生气,也得当着皇上的面生嘛。”
    “不过,皇上对我有过承诺,所以在事情确实发生之前,我还不打算生他的气。”
    “承诺过?”陶怡张大了嘴巴,追问道,“花姐姐的意思皇上是承诺了不再纳妃?”
    “也许是吧。”事情还没有定论,花无尽不想说得那么绝对。
    “这怎么可能,皇家子嗣不旺怎么能行?花姐姐,你要是因为皇上隐瞒而生气,妹妹可以理解,但你不能……”
    “不能什么,我不能太自私?呵!”她冷笑一声。
    陶怡了解花无尽,知道她生气了,下意识地捂住嘴,堵住了后面的话。
    花无尽斜睨着她,道:“如果你不介意,我将来可以给庄平多赐几个美女,好让庄家开枝散叶,多子多福。”
    “什么……不要!”陶怡尖声道,她大概觉得自己有些无理,紧走两步,拉住花无尽的袖子,又辩解道,“花姐姐,我跟他八字没有一撇呢,再说了,你们和我们可不一样。”
    花无尽一甩袖子,将她的手荡开,“有什么不一样?好的继承人有一个就够了,儿子生多了,也是乱家的根源,这一场战乱为什么发生,你还不明白吗?要想富,少生儿子多种树,你懂个屁啊!”
    “少生儿子多种树?这是什么话?”陶怡嘟囔一句,又辩道,“花姐姐,要这么说生一个就好了,可一个风寒就可能要了命了,而且女人生孩子也不易,一旦难产,小命就没有了啊。”
    “所以啊,我给庄平多赐几个美女,让她们帮你生,有什么不好?”
    “你……”陶怡气结,“皇上和一个小小的千户能一样吗?”
    “会有什么不同?皇上难道长了两条丁丁?”
    “两条丁丁?”陶怡听不懂,重复了一句。
    小溪恰好从帷幔出来,接茬说道:“陶姨母,两条丁丁,就是两条小鸡、鸡。娘,谁长了两条丁丁?”
    小鸡、鸡?这个陶怡还是懂的,“花姐姐,你,你……”天呐,她可不好意思说出口。
    “嫉妒是人类的本能,所以妾就是乱家之根本。多少皇子因宫廷内斗而胎死腹中,又有多少皇子死于皇权争斗?不是一个娘肠爬出来的,杀起来就毫无顾忌不是?”花无尽摸摸小溪的软发,摸着他脖子上的嫩肤进了帷幔。
    有了陶怡这番话,花无尽这才深切了解到洛小鱼所处的境地——如果就连女人都认为皇上就该充盈后、宫,那男人为了权利和家族又该如何?
    与几个人抗衡容易,想要抗衡整个时代约定俗成的观念,却很难。
    小溪把满腹心事的花无尽拉到火堆边,“娘,炭火烧上了,等下我们烤东西吃吧?”
    老鲁把烤炉支起来了,烟气还很大,鲁娘子在上面放了铁箅子,正在拿准备好的生肉。
    民以食为天,洛小鱼和他的女人们还是靠后吧。
    花无尽带着儿子和弟弟围着炉子忙活起来。
    大约一刻钟后,花家的帷幔飘出了浓郁的肉香味。
    花无尽反复往肉串上刷着油,陶怡则整治着几个包子和鸡腿,这些是熟的,烤一烤就可以吃了。
    当花家人吃完脆皮包子,一盏热茶下肚之后,星海从外面匆匆而来。
    “花娘子,来了几个男子,说与你是熟人,口音是秦城那边的。”
    “熟人,而且还追到这儿来了?”花无尽把手里的肉串好了,递给莫白,擎着眉问道,“附近都查探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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