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样?
    不是说治伤吗?怎么反而成了被劫杀一般?
    “…我们不知道,我们不知道….”
    屋子里两个神情几近癫狂的随从咚咚的叩头,口中反复这句话。
    跟进来的顾先生景公公一是被这现场震惊了,二也是被这两个随从的反应震惊了。
    这两个随从是跟着他们一路从城外杀进来的,别说见个血了,就是面对几十人厮杀也是面色不变的。
    怎么现在如同受了巨大的惊吓神魂癫狂了?
    难道宫里真还有别的埋伏趁机劫杀了晋安郡王妃?
    “早说多让几个人跟着的。”景公公说道。
    “这个时候也不该乱跑的。”顾先生皱眉说道。
    “不是被人劫杀的。”景公公说道,指着另一边躺着周箙。
    周箙的身上也是染满了血,衣衫凌乱。
    景公公疾步过去。
    “殿下,周公子没事的。”他说道,神情带着激动,“你看,你看,他的伤口竟然好了。”
    他伸手拉开周箙的衣衫,将胸膛展露大家面前。
    胸膛几个明显的刀口,但那只射入心口的致命箭已经没了,甚至都看不出箭伤的痕迹。
    “人送来时已经凉了的”
    “殿下你摸摸,周公子身上热腾腾的。”
    晋安郡王手撑着地慢慢的站起来,但却视线半点没有看周箙。
    谁管他怎么样,他是凉的,还是热的,又有什么关系。
    他有些踉跄的走近程娇娘。
    景公公不说话了,转开了视线。
    他是杀过人的人,人是死是活,一眼就能看出来。
    眼前这个躺在血泊里的女子已经没有了生机。
    晋安郡王伸出手,却颤抖着不敢碰触眼前的人。
    “哪里都是伤。”
    李太医爬进来了,哽咽说道。
    “都是伤。”
    哪里都是伤,都是伤,躺在地上就像一个破布娃娃,一动就散了。
    骗子!
    骗子!
    “方伯琮,我想和你好好的活着,所以,我必须去做一些事。”
    “你有你该做的事,我有我该做的事,我不是随意的不在乎自己,不在乎你,也不是不信你,有些事只有我能去做,我也有一定的把握才去做的。”
    骗子!
    你不是说你有把握才去做的吗?你不是有把握吗?
    我信你的,我信你的,才让你去做的,你看看你做了什么?
    晋安郡王看着自己的手,才碰触了她一下,就染上了血,好多的血。
    你看你做了什么?
    你骗了我,你骗了我!
    我那么信你,你却骗了我,你根本就做不到。
    他埋下身子,头就贴在这一片血水中,呜咽至无声。
    ……………………………………….
    天光大亮,街上一队队的兵丁穿行,京城的大街上不见往日的繁华热闹,透着深秋的肃杀。
    秦侍讲从其中穿过,对这些兵丁他不陌生。
    这些都是府尹手下的兵丁,皇城以及京城被卫戍军把持,而城中则交给了府兵们。
    这当然不是对府尹多么信任,如果不出所料的话,昨晚进了皇城的府尹大人此时是出不来了,自有新人接替了他的职责。
    这不过是刚刚开始。
    秦侍讲迈入牢房,牢房里人满为患,到处都是呻吟声哭喊声。
    昨夜混战后街道上的死尸已经被清理了,那些受伤的被抓的都关在就近衙门的大牢里,等待着死或者被发配充军。
    “十三!”
    秦侍讲一路寻过去,在几个随从的引路下终于看到要找的人。
    牢房里或躺或坐着十几个人,秦弧坐在其中格外的显眼。
    “十三。”秦侍讲喊道,冲进去,“哪里受伤了?伤到哪里没有?”
    秦弧却依旧低着头坐着一动不动,任凭秦侍讲询问翻看。
    没有刀剑外伤,看衣服的磨损,应该会有跌打筋骨伤。
    随从说是在街上被冲散的,当卫戍军占据优势的时候,府兵们就放弃了抵抗。
    原本就没想到会有卫戍军进城,再加上卫戍军的弩箭飞射,这些缉盗放火维持治安的府兵那里见过这种场面,顿时便散了。
    身体上没有受到致命伤,心里的伤估计会不小。
    没想到最终还是失败了,人算不如人算。
    “十三,没什么。”秦侍讲拍拍他的肩头低声说道,“我们回家去。”
    秦弧依旧不动。
    “十三你怎么了?”秦侍讲皱眉问道。
    秦弧抬起头。
    “我想不明白。”他慢慢说道。
    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败?
    想不明白为什么最后时刻卫戍军会突然站到晋安郡王这边?
    是啊,真是想不明白。
    其实也没什么不明白的,小瞧他了,原来经营的比他们知道的还要深,或许是从留在京城当送子童子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不过这些话不是在这里说的时候,秦侍讲拍拍儿子的肩头。
    “我想不明白。”秦弧依旧说道。
    秦侍讲皱眉,察觉儿子的不对了,一个随从附耳低声说了几句话。
    周箙……
    原来如此。
    “秦弧。”秦侍讲皱眉,抓住秦弧的肩头,让他看着自己,“你要是不明白,那你真是让父亲太失望了,难道你真的不明白吗?”
    难道你不明白道不同不相为谋?
    难道你不明白你姓秦他姓周?
    党争朝争,生死存亡,难道你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秦弧抬头靠着墙笑了。
    “父亲。”他说道,“我就是因为太明白了,所以才不明白啊。”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没有射中我。”
    “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射中他。”
    “我明明是想要为他们好的,我明明是想要帮他们的,可是为什么,结果会这样?”
    秦侍讲有些无奈又有些恼火。
    “那是因为他不明白。”他低声说道,不愿意在这里再多说,冲随从们摆摆手,“带公子回去。”
    秦弧被拉了起来。
    “他不明白?”他依旧喃喃。
    秦弧的眼前浮现夜色里倒下的身影。
    “我用的是专门射人的扁箭,这种箭不是为了破甲不是为了贯穿,而专门是为了杀人。”
    他抬起手按向自己的心口。
    “这种箭射入人体内,就是要一路伤,伤皮伤肉伤血伤筋伤骨,挨到什么伤什么,刺破钻裂……”
    这是专门杀人的箭。
    他不明白,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躲。
    那么多次,他都不肯故意认输给自己,为什么偏偏要是这一次故意的认输!
    为什么偏偏是这一次!
    他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不明白我要做什么,他只明白不能把箭射中我。
    他只明白这个,他只明白这个。
    周箙!你狠!你狠!
    …………………………………………………..
    耳边有哭声传来。
    不,又不像是哭声,因为太难听了,是呜咽吧,似乎要哭又哭不出来那种。
    有什么好哭的,他最讨厌听到别人哭了。
    不就是中了一箭吗?中了就中了,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周箙用力的睁开眼,光线刺目,他又不得不立刻闭上。
    怎么回事?
    天亮了吗?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
    周箙再次睁开眼,看到身旁站着的人。
    没错啊,还是那个顾先生,还是那个景公公,所以,现在还是在城门外吗?
    周箙用力的撑起身子。
    “现在怎么样了?援兵还是没来吗?”他问道。
    他的话音才落就见顾先生和景公公跳了起来。
    “你!”景公公尖利的喊道,神情惊愕如同见鬼。
    “你怎么,你怎么起来了?”顾先生亦是同时喊道。
    不起来,还躺着吗?
    周箙皱眉,他跟晋安郡王身边的人不熟,这两人看起来古古怪怪的,他不再理会低头看自己,顿时也吓了一跳。
    满手的血,身上也是血。
    难道受伤这么重吗?
    他忙伸手去按自己的胸膛,胸膛敞开着,露出其上几处刀伤,一按就疼。
    这也不算什么,这种皮肉伤他在西北多得是。
    不待他再看,有人扑过来,几乎将他按倒在地上。
    “你好了?你好了?你竟然一点事也没了?”李太医嘶声喊道,一面伸手在他身上乱摸乱按。
    周箙抬脚将他踹开。
    “干什么?”他没好气的喝道。
    重新坐起来,看着一旁顾先生和景公公比适才神情更惊愕的看着自己。
    “你竟然,真的,好了?”景公公慢慢说道,“还能有力气把人踢开….”
    别人不知道他再清楚不过,当周箙中箭,是他将他拉回来的,习惯性的就先断了下生死,一摸前心后心,他就知道个大概了。
    撑不过昨晚的,见不到今天的太阳的。
    可是,可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
    他猛地转头看向那边,看向那个躺在地上形容诡异的女子身上。
    周箙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顿时人就呆了。
    室内陡然响起一声大叫。
    “周公子,周公子。”
    顾先生和景公公立刻左右扑过去抱住周箙。
    “别过去,别过去。”
    过去倒没什么,只是晋安郡王还在跟前,万一伤到郡王就糟了。
    “她怎么了?她怎么了?”周箙一边挣扎一边不停的吼道。
    “这要周公子你啊。”顾先生也吼道,“王妃殿下到底是怎么给你治伤的?怎么你好了,她死了?”
    她死了?
    周箙身形一顿,旋即猛地发力,生生的将顾先生和景公公甩开,人扑跪在程娇娘身前,不由分说的抱了起来。
    “胡说!胡说!”他吼道,“她才不会死!她才不会死!”
    这些混帐东西,竟然敢说她死了,竟然敢说她死了!
    她怎么会死?她不会死的。
    他伸手胡乱的抚摸程娇娘的脸,原本煞白的面容顿时又笑了。
    “她没死!”他喊道,“就说了,她不会死的,她还活着呢。”
    他说罢伸手摇晃程娇娘。
    “娇娘,娇娘。”
    女子的身子随着他的晃动而摇动,手垂下来,就好似下一刻就要掉下来。
    晋安郡王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
    “滚开!”他伸手就扑了过去。
    顾先生和景公公也在同一时间扑过去,将周箙死死的拉开按住。
    “她还没死,她还有气呢。”周箙喊道。
    小心将程娇娘抱在怀里的晋安郡王一怔,有气?
    他颤抖着要伸手,有人比他更快一步伸了过去。
    细细的温温的气息在指尖萦绕。
    “真的有气!”李太医喊道,神情惊骇。
    晋安郡王只觉得呼吸都停止了。
    “那你说什么死了!”景公公吼道,简直要把郡王吓死了好不好?
    “可是…”李太医又猛地伸手,一只手按住程娇娘的心口,一只手按住脉搏,抬起头,神情如同见鬼,“可是,她没有心跳和脉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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