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映看了看,微微闭目,但依旧是什么都没说,这么悲天悯人的圣僧,好似也有爱憎分明的时候。
    反倒江木问了句:会显得我太狠心吗?
    一切皆是命数。
    是吗?江木瞥了地上一眼,他本来不会死,不过遇到我后才是命数变动,他必死无疑。
    话语说得有点太过绝对,冥冥之中带着说不上来的玄妙,玄映想了想还是不怎么懂。
    贫僧不明。
    可江木却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二人很快就回到了众人所在之处。
    偌大的程府现在在黑夜里变得凄凄惨惨,家里的主人已死,作为程府的大管家程明辉不得不负担起重任,除了收拾程家的后事他还要对那些死者负责,程华荣的尸体估计也无法下葬。
    不过因为程明辉确实不知情,程度下人们也死伤惨重,在场的人没有赶尽杀绝连坐的意思。
    众人今夜仍是暂居程府,只不过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什么东西来打扰。
    程明辉现在的处境颇为尴尬,基本除了江木他们,无人愿意再与他多说,所以他也只有待在江木这边。
    当晚他同他们说了很多,比如自己是如何来到程家,这些年受过什么恩惠,海岛之事具体的事宜,然后话题越走越远,后来他还提过程萱的事,说程老爷其实很疼爱程萱小姐,为此还特意为她选择了一段姻缘,对方是个顶好的俊俏少年郎,只不过没想到程萱不愿意,后来得病又很快香消玉殒
    一晚长谈,程明辉在走出院落的时候,忽然不经意间说了一句。
    虽然在下未曾见过小姐,但曾听过些流言蜚语,说是小姐和当初的雁夫人长得很相像,可惜佳人红颜薄命。
    江木微微一愣,但程明辉那时已经走远,他也不好再叫住询问,不由看向玄映:雁夫人?
    玄映看了眼江木,道:之前提过,程老爷的原配。
    水落石出的事情好似忽然变得耐人寻味起来,难道程萱的死还另有隐情?只是眼下知情的人都已经死去,盖棺定论的事他们也不好妄加推测。
    所有事情结束后,那些来岛的宾客是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一行人相伴坐船离开程府,这次没有再出现任何闪失,到了岸上时,忽然天开始起雾,陌柏那些人被白长老押走,后续会有相应的审问也会通报整个江湖。
    程明辉送众人上岸后便不再上前,他现在身份尴尬,还有一堆杂事处理,也不知道后续会如何。
    江木和玄映算是最后走的,众人离去后,他们商议片刻准备还是按照原先的路程先去西域看看,骑上马,江木扭头看了程明辉那边一眼,周围雾蒙蒙的,程明辉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他还没有离去像是在目送他们。
    怎么了?玄映问道。
    江木轻声说了句:你相信程明辉真的不知情吗?
    程华荣防范得很紧,此事也没有告知,应该是不知情。
    或许他知道而将计就计呢。
    这
    玄映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确实是一种猜测,不过是另外的隐秘,那些大概率不会被证实了。
    江木也没继续说下去,他有些沉默。
    尸傀是假的,海岛是天然的,连什么起死回生和献祭的计划都是骗人的,那么当时究竟是谁打断了他的锁魂链?
    第62章
    江木思索着,二人骑着马,一前一后。
    他们的速度不算快,马匹悠哉悠哉跑着,不久天空已近黄昏,余晖撒在身上莫名带丝落寞。
    江木现在不太想和对方交流,不知道玄映是不是也是如此,经历了此次可以说惨绝人寰的案子,死了那么多人,生命的脆弱令人唏嘘。
    但让他心里更不舒服的是,这个位面存在一个可以斩断锁魂链的家伙,而且到现在也没有查出来是谁,对方隐于幕后不为人知,普普通通的武侠世界忽然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甚至感觉危险重重。
    难道是此界的天道?
    这个念头刚想起就被江木否决了,又不是仙侠世界,这里的天道还没成长到有独立意识的时期,就算有也不会因此反抗地府的权威。
    那会不会是方辰提起过的虚的神秘首领?
    那个不知来历、样貌的神秘女人?
    可这个想法冒出又不太能站住脚跟,因为岛上的人都有明确的身份,并没有发现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江木对自己的实力还是有些自信的,他来到此界相当于高位面降临,即便能力受很多约束和制衡,也不至于危险来临毫无察觉,毕竟能把锁魂链斩断的人放眼地府也是无人,那在当时为何不直接杀了他?
    反而十分多余斩链去救一个并不重要的棋子,这桩买卖除了让他注意到对方的存在,并无他用,完全不划算。
    还是说对方知道自己有不死之身而故意为之?
    事情越想越复杂,竟有种像走进圈套中的感觉,既然想不通,他便索性不再去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等时机一到再行动就是。
    秋风瑟瑟,不远处落叶随风摇曳,更衬得寂寥,江木低头看了眼身下的马儿,这马本来托付给渡口周围的人家照料,原以为此次一去就没了,但事实上却好吃好喝等着他们回来,它们不知道主人家经历了什么,不过这种健康的样子很给人一种慰藉。
    罢了,先着眼现在,那件事到时间自然会水落石出。
    他望了望前面的玄映,对方还是一袭白色僧衣,周身一尘不染,背系着一个包袱,从后面看身形很是消瘦,想来也是这几日奔波所致。
    这位悲天悯人的大师,自海岛事件结束后就总是凝神闭目,一串佛珠在手中慢慢拨动,他不解释什么,但看那样子像是在替亡灵超度,江木也就没有打扰他。
    玄
    他轻声叫一声,刚开口一个字,突然一股恐怖的威压席卷全身,那马整只跪倒在地面上一动不动,江木当即从马身上滚下来,身子又被那股威压死死按倒在地上动弹不得,整个世界都仿佛瞬间被冻结了一般。
    江木隐隐约约听到世界意识在被撕裂般的哀嚎着,那种感觉就好像一只皮球被人强行撕开,甚至打算挤身进入一样,没过多久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识海中炸开,震得他疼痛不已。
    [你的锁魂链断了]
    那声音来自九天之外的地府,是身居幽冥的冥主所为,江木蹙眉强忍着不适回答:是。
    [查清楚]
    对方就撂下三个字,紧接着气息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天地间恢复如初,好似刚才的异象只是幻觉,除了倒地死亡的马,和躺在地上面色煞白、意识昏沉的江木。
    玄映之前在前面骑着马走着,心里是有些心不在焉,他出入江湖很早,也凭借自身能力闯出不小的名声,但像程府海岛那种事,实在是第一次见到。
    如此血腥的真相和拿人命当草芥的冷血面容,堪比人间地狱,这世间比他想象的还要诡谲,他有些彷徨,这么多年诵经礼佛,跟着德高望重的前辈修行,也算是修身养性。
    结果遇到灾难,世人他救不了,连小小宗门册立之事他都不能以平常心对待,陷在自己的得失中无法自拔,枉众人称他一声大师,他这种模样又算哪门子佛门师父?
    玄映觉得自己前半生修行完全是一场笑话。
    正这么自我厌弃时,忽然听到身后方的江木好似在喊他,玄映回过神,赶忙向后扭头,就看到江木骑的马倒在地上气息全无,而他躺在一边的地面上也是一动不动。
    怎么会这样?
    玄映急忙拉住缰绳,慌张跳下马奔向江木,真是奇怪,这么大的动静为什么刚才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莫非自己的反应已经迟钝到这种地步了?
    他想不明白,身子倒是快一步赶到江木身边,此时的江木意识已经完全陷入昏迷状态,他的皮肤本来就白,眼下更是惨白中泛着隐隐青色,看着十分可怕。
    玄映慌慌忙忙检查了下他的身体,可并未发现什么伤情,连那匹马也是,完全没有任何外伤和内伤,就像无缘无故突然暴毙而亡一样,着实奇怪,不过比起马儿,幸好江木的气息还很稳,应当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玄映面色凝重,那天上余晖的光芒渐渐散去,估摸着很快天就要黑了,这里地方已经远离渡口周围比较荒凉,不太适合休息,得尽快赶到下一个落脚镇子去。
    他看了看江木,那苍白的脸上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是身体十分不舒服,说来他还从未见过对方如此脆弱的模样。
    玄映上前把人抱起,动作轻缓,然后飞身跃上自己的马,将人安置在自己身前,他单手搂着以防止掉下马,一手驾着马匹匆匆忙忙赶路。
    好在下个镇子不算太远,天黑没多久,他们就出现在镇子口上。
    这镇子口就有一家客栈,店门口的小二哥十分有眼色劲:大师,大师,住店吗?您这位朋友怎么了?需不需要小的去请医师来。
    玄映抱着江木跳下马,动作利落,稳稳当当,一看就是练家子,小二哥立马上前牵住马绳:咱们店的房间还有很多,大师先带这位朋友上去休息,小的这就请医师来。
    其实请不请大夫都行,玄映自己也学过些医术,更不要提江木自身就是医师,但对方好意,玄映也就应下。
    有劳施主了。
    大师,客气。
    客栈里其他的人也出来迎接,小小镇子感觉非常好客,玄映一一谢过,抱着江木,跟在一个小二身后上了楼。
    第63章
    小镇的客栈并不大,房间也比较小,但里面布置得还挺清新淡雅,东西都一应俱全。玄映把江木放到床上,对方还是那个状态,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看着憔悴得很,他轻轻叹口气给他盖好薄被。
    过了一会儿,房门被敲响。
    外面是那个店小二,旁边还有一位老者,见他开门后,小二哥说道:大师,医师我请来了,这位是咱们柳叶镇很有名的赵大夫。
    赵大夫冲他点点头,玄映双手合十也微微点下头:阿弥陀佛,有劳二位施主。
    小二哥摆摆手:大师太客气了,那小的就不打扰您二位看病,我去准备一些吃的,等会儿端过来?
    玄映再次对他道谢:多谢施主。
    等小二哥离开后,他看向旁边的赵大夫,轻声道:赵施主请随贫僧来。
    江木就躺在屋里的床上,他那副模样是个人看了都会觉得是生了场大病,然而诊脉后脉象平稳无异,身子也不如看上去那么单薄,按理说比普通人都强壮,不应该有事啊。
    玄映微微敛眸,这种怪异的情况他之前也是疑惑不解,现在看来并不是他医术不精。
    赵大夫行医多年,这种事也是第一次见,他掀开薄被检查了下对方的身体,也无任何伤口,甚至连扭伤、淤青都没有,那为什么会昏迷不醒呢?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他看向玄映,眼神里带着困惑,同时也很是担忧道:这种情况老夫闻所未闻,也是束手无策,大概不能帮小师父分忧了。
    玄映一早就猜到了,眼下也不在意,双手合十谢过:阿弥陀佛,多谢赵施主前来,只是贫僧这位朋友身体比较特殊,大概休息一段时间就会没事,请施主不必在意。
    赵大夫兴许是太惭愧,也不要什么出诊费,摇着头依旧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神情离开,玄映轻轻叹口气,关上房门,过了会又坐回了江木床边。
    夜晚的客栈静悄悄的,尤其是这种小镇,平日里来来往往的人就不算多,他今日上楼时这客栈里很多房间都空着,一路上也没见一个客人。
    玄映坐着,屋内烛火亮着光,光洁白皙的脸上挥之不去的愁容和疲惫,那串佛珠还挂在手上被他有一下没一下拨动着,不过非常明显心不在焉。
    贫僧先前还说因为闭关感悟颇多,想去江湖中游历一番,现在看来是狂妄了些,江湖深远,我倒如一叶扁舟,混迹于汪洋,不能自主,实在可笑。
    他说的这些话,平日里并不会提及,因为内容太过丧气,不像佛门弟子所言,也不知道是有感而发,还是憋在心里许久今日才破格说了出来,只是现在这幅场景无人倾听。
    没过一会儿门外咚咚咚响起了敲门声,玄映回过神走过去开门,来人还是那个店小二,手上端着些饭菜,抬头扬起一张笑脸道:大师,我特意吩咐后厨做了几盘斋菜,一路上辛苦,大师早点用餐呀。
    他进门将饭菜摆好,玄映从袖口中摸出银两递了过去,小二哥面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些,他不经意瞥了眼床上的江木,问:大师这位朋友可好了些?
    玄映回应:并无大碍。
    那就好,大师食完放这里就好,或者摆到外面走廊的桌子上,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咱们店子要打烊了,这些东西等第二天我来收拾。
    小二哥交代完人就出去了,走之前还贴心地给他带上房门,只是玄映现在哪有心思吃饭,况且也全无胃口去吃。
    他心里只期望着江木能快点恢复正常,这么不清不楚的昏迷着,令人很是无力,总觉得自己为他做不了什么。
    看着桌上布置地精美的饭菜,玄映走到桌前打算将它们先盖好,等真的饿了再说,可是刚走到面前一股淡淡的香味萦绕进鼻尖。
    那是一碗白粥,但气味并不是寻常米香。
    他端起那碗饭,气味瞬间扑面而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围的一切都好像跟着波动了一番,玄映立即将碗放下,凝神屏气,以内力做抵御,过了会神智才恢复正常。
    这饭菜里被人加了料!
    他迅速从一旁的包袱里翻出一个白色小药瓶,倒出来两颗丹药,一颗含在嘴里顿时灵台清净下来,再也不受任何困扰,他快步走到江木身边,把另外一颗丹药放进对方嘴里,而后再回到饭桌前做检查,很快他就发觉这饭菜里除了那股不知道是什么的奇香,还有大量软筋散。
    这是一家黑店?
    玄映微微蹙眉,真是不赶巧,刚觉得江湖水深险恶,这就立马体现了,而且自己的友人还陷入昏迷,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什么坏事都赶在了一起。
    江木还在床上沉睡着,玄映处理完那些加料的饭菜后,心里也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离开,还是静观其变?
    离开的话,他的那匹马是不是也凶多吉少了?
    而且这样的黑店能开在镇口这么显眼的位置,怕是整个小镇都不是什么不好,他快速上前解开江木的衣服,看见对方胸口的位置皮肤下隐隐透着黑气,他再仔细检查发现江木的胳膊上有一个渗血的小针孔是那个赵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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