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武侠位面,燕杰书是气运之子,是男主角,而玄映只是其中的一个小反派,若非佛宗弟子的头衔引人注意,他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但不知何时这个在自己岗位的小配角,突然有一天觉醒了自己的意识,他察觉得到天命气运,并准备为之改变,只是可惜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玄映半眯起眼睛:贫僧忘了何时成这个样子?抽离又未抽离,挣脱亦未挣脱,倒也有趣,每次失败都是重来的开始,周而复始终如一。
    所以我来到这个世界时,你也知道了。
    双方已经摊牌,现在也没什么好隐瞒,毕竟最大的危机已过。
    玄映点头:重复的次数多了,自然能发觉出些规律,你与众人都不一样,站在人群中耀眼得很,贫僧怎会发现不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能就是如此。
    有时候你处心积虑去接近的人,其实也在处心积虑接近你。
    *
    这世上有些事情,非常复杂,江木一开始察觉到玄映的意图时,有想过赶在冥主开口前将人斩杀,永绝后患,但现在已经晚了一步,杀是不能杀了,带人回去变成板上钉钉,他心里深深叹口气,表面依旧装得镇定。
    至少,最后探一探玄映的底线。
    *
    那你和虚究竟有什么关系?
    玄映坦然道:说有关系是有那么一点关系,说没关系也没多大的关系,而且此虚非彼虚,这个组织很早就存在了,还与殇城有渊源,只是你们不知道。贫僧每一次失败就会换新的尝试,这次重来之际遇到了一个人在迷茫,于是随手推波助澜了一把,没想到倒是出来了个焕然一新的虚组织,也是意外惊喜。
    就是那个女首领?
    对。
    她是什么人?
    秦乐霜。
    江木还不知道秦乐霜是谁,但秦这个姓
    秦忠一案的秦家后人?
    是,秦忠正是她的父亲。
    京都那边死了那么些人,燕杰书查到来源后也跟着怀疑,是不是当年的案件是桩错案?目前来看,确有蹊跷。
    江木接着问:她想做什么?
    玄映笑言道:自当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如此过错大概是要颠覆王朝吧。
    一个古人那么轻松地说出改朝换代的事,真不愧是玄映。
    江木:所以,你也要跟着干这件事?
    玄映:贫僧觉得有意思极了,不是吗?
    这个样子虽然不厚道,但确实之前的每件事都和他无关,他唯一做的也只是袖手旁观,至少,在这一次重来是这样。
    江木暂时不提秦家的案子,转了话题说:如果仅是为了册立一事,你没有必要趟这趟浑水,还污了自身清白。
    玄映偏头望着山下,听到这话神情忽然有点漠然:佛宗册立一事确实令贫僧不悦,只道俗世之人虚伪,不曾想佛门中人亦是,尤其,那人还是他。
    你不满德宁大师做的选择,可也该知他顾及什么,还是说你放不下杀父杀母之仇?
    玄映的表情有些好笑:报仇?我从未想过这个,父母被围剿之时,贫僧已有五岁,年纪虽小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他们作恶多端,被人替天行道铲除也理应如此,贫僧为什么要计较那些不必要的仇恨?
    既然没有仇恨,那是他待你不好?
    玄映摇摇头:他待我甚好,从不计前嫌收养,到传授佛宗绝学,他没有半分亏待过我。
    那你还有何埋怨?
    玄映转身盯着他:可他做得很好,难道贫僧做得就不好?
    他突然反问,江木一时没反应过来。
    玄映接着说:贫僧自问从出家之日起至佛宗大典结束,所学,所作,所为,这些年来万般无可挑剔,乃佛宗弟子之典范,包括考核中所取得的成绩,这么多年我做的还不够好?
    他做得当然好,好到每一个认识他的人都对他赞不绝口,还有那个史无前例五十八项第一的成就,完全像他所说的无可挑剔,但有时候人与人之间就是差那么一点
    玄映忽然轻笑,眼中没有半分笑意:贫僧恼怒的是他心中既然已有答案,又为何让我去参加比赛,给了我相同的资格,但最后又因为身世一栏将我的名次抹除,呵,不合适?他连将真正的理由给我的勇气都没有。
    那理由自然是因为他的出身,对方能不计前嫌收养,能毫无保留传授绝学,但却不能将佛宗交于他之手,只是因为他不干净,从娘胎里带来的不干净。
    你做这些事,是为了报复他?
    谈不上报复,恶人的孩子最终也难逃恶人的命运,他说不出口的理由,玄映双手合十,眉目依旧是慈悲,可是话语却薄凉,贫僧亲自给他。
    江木深深看着他,这种时候也不能说他理解对方的感受,只是他确实发现了倪端。
    那你并不需要成功,怀着执念重复这么多次,德宁大师还没有把理由给你?
    玄映后来做得那些坏事,足够被打入邪魔外道,他的事情败露后,整个江湖都以他为耻,每个人都感慨自己被一副圣僧皮囊所骗,果然妖人的孩子终究是妖人,只有德宁大师没有半分回应,哪怕他再主动质问,得到的也不是根本答案。
    江木这下知道了玄映的执念根源,本来以他的聪慧,根本不会如此,他能从世界控制中半挣脱出来,再努把劲兴许可以跳出此位面,前往更高级的位面中。
    但他最终被困守在这里反复轮回,因为一个理由,因为一个答案,不知该说可悲还是可笑。
    经过这些问话,江木心里渐渐有底的时候,玄映突然转了话锋:但贫僧之前所做的事到目前来看,都不如和你这一路来得有意思。
    玄映没有放任自己停留在那种情绪里,微微整顿了下又是仿若圣僧般的人物,变脸之快令人不适。
    无止境的重开,死亡亦是新生,但结局都一样,那些日子我过得甚至有些厌烦,直到你从这个世界出现,多么新鲜,一个完全没有因果的外来者。
    那你也该感知到这不是好事。
    当然,所以贫僧开始只是静观其变。
    既然静观其变,为何又将我牵连进那些案子?多做多错,你不会不明白?
    唉,玄映长长叹一口气,江施主还不懂周而复始的乏味,贫僧只是想带你看看这世人的虚伪,但不曾想中途出了差错,一根小小铁链居然差点要了我的命。
    他不怕死,因为在反复轮回中早已死过无数次,胆大包天的心理促使他将江木拉入那一场场荒诞的闹剧中,只为暗自观看对方为之困惑的神情,他喜欢看着众生彷徨,更喜欢拨弄这样不染尘世的人。
    但他没想到当初只是不想让方辰太早露马脚,暗自出手帮了一把结果居然差点暴露了自己,那根被格外在意的铁链让他警觉。
    对于江木的身份,玄映有猜测,他起先不慌张,可后续发生得由不得他不慌,几乎是踩着刀刃走每一步,好在他在这个世界徘徊甚久,有些不知名的漏洞能探查到,不然当真会死于对方手上。
    玄映道:我不知道你背后的那人是谁,但我感知到了他的存在,比整个世界都浩大的气息,好像神明一般,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果真有趣怎么样?贫僧这场豪赌,可是赌对了?
    冥主能看上玄映,对方这份资质的确不俗,这也是他豪赌的资本,他主动招惹却发现根本玩不过像江木这般实力的强者,索性将希望寄予那个虚无缥缈的神明,他把自己彻底暴露在视线下,赌那一线希望。
    被看上就会活着,反之则死无葬身之地。
    你比我所见的任何一个都胆大妄为。
    是吗?但贫僧也有不解,不知阴差大人能否解答?玄映笑盈盈看着他。
    他点明身份,江木没有回答,玄映也不在意,自顾自说道:贫僧乃已死亡灵,大人说为了我而来,为何不把我直接带走?在得知我断了那链子又为何下此狠手?
    心有执念,强行带走亡灵只会让其魂飞魄散,你是我的任务,带你回去也要先等执念了却,我不想失手。
    哦~玄映了然,呵呵,你还真是体贴,想了采摘毒花一计,是打算带贫僧离开那烦心地,路上开解开解我?
    这计划本来是好的,就是被玄映糟蹋了,江木沉默不语,玄映接着道:既然是你的任务,干嘛又反悔,你杀了任务对象,你的上头不会怪罪?那链子究竟有什么奇特之处?地府又是什么地方?你真是让我好奇万分,比这种乏味的世界有趣多了。
    锁魂链本身并没有什么奇特,不为人知的潜规则是地府的氛围。
    玄映轮回了很多次,虽然这一世由于江木的介入,他还没干太出格的事,但之前的那些轮回中他制造了无数惨案,生灵涂炭,只为了看着那些愚蠢世人挣扎,这些记忆全在他脑子里,并不是说一句轮回就可以抵消的。
    如果玄映只是个普通亡灵,江木会把他带去地府,因为他的罪孽会在地府十八层地狱中接受惩罚。但能触发锁魂链的他已经不属于普通亡灵了,这样的人来到地府,冥主只会看中他的能力,把他放在养蛊大军中为祸人间,对于这种隐患,江木向来奉行的是提前诛杀。
    他想着那些被安置在地府,善恶不分,密密麻麻的同僚们,这些不确定的因素经过数万年的肃清已不成气候,可现在再加一枚棋子,就不知道会对未来的局势如何影响了。
    毕竟能让冥主跨界开口要的灵魂,整个地府也没几个,而那几个每一个都是难缠的料。
    江木没有给他解释,看着对方那张脸,他道:你对我产生好奇,无非因为我高于你所在的世界,等你也到这个高度的时候,同样会觉得地府和我无趣。
    玄映微微怔了下,笑道:你倒是了解,这确实是贫僧做得出来的事,但至少我现在觉得很有趣。
    事已至此,江木也不想说什么,只能提早做打算,他跟冥主甚久,心中隐隐有个猜测。
    对方其实一直在搜寻适合的灵体,他把有天分的魂魄扣留在地府,给予种种职位,看着是在壮大完善地府的设施,其实都只为了养蛊他想得到最强的那个,从而脱离意识体的存在成为真真正正的神明,那个新冥主的噱头大概个容器。
    他又看了看玄映,一个聪慧又懂得隐藏的妖僧,等这人回到地府修行之后,恐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第90章
    从宁山回来的路上,天色已黑,上面繁星点点,衬得浩瀚的天空缥缈又美丽。
    江木在前,消瘦的背影依旧挺拔。
    玄映在后,身上的白衣点点血珠。
    但是他一点也不在乎,甚至颇为悠闲。
    回到别院时神鹰仍然乖巧地蹲在窗台,目光好奇地望着他们,只是玄映朝它笑了笑,立即激得鸟儿羽毛耸立,一人一鸟气氛诡异。
    江木现在感觉疲惫,没理会他们之间的较量,迈步进入屋内。
    屋里那两张画还在桌面上铺着,玄映逗了会神鹰走进来,才瞥了一眼便明白过来:我说你怎么反应这么快,原来是这画被找到了。
    江木轻声嗯了一下,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壶里的茶水早已凉透,他也没在意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
    玄映拿起那张画问道:贫僧以前从不画人,不过为你破例一次也不错,江大人觉得贫僧画得怎么样?
    江木其实不想理他,玄映偏偏要来招惹,嘴角勾着笑意,手上拿着那画凑到他身前,带着邀功的姿态令江木微微蹙眉。
    不错。
    玄映忽然笑了出来:不喜就不喜,干嘛如此勉强?
    江木将茶杯放下,玄映俯身又问:怎么?你在为难,是不知道怎么回应燕杰书?
    画像在那里,小纸条自然也在,他一早就看见了,只是没想过对方会有些顾忌。
    江木抬头:燕杰书又不愚钝,身为气运之子他是合格的,你那画像漏洞颇多,笔墨纸都有迹可循,他大概已经察觉了。
    玄映点头:你说得不错,贫僧也是这么觉得的。
    江木不解:事已至此,你还要进行那些计划?又是何必?
    玄映装模作样捧心:此乃贫僧之执念,大人既是来助我,应当不会阻拦吧?
    江木自然不会去管,他的任务只是引灵又不是拯救苍生,再说了此界已有气运之子,事态发展如何和他有什么关系?
    说句没良心的话,现在这个节点的世界已经不是正常范围中的世界了,玄映死而复生,周而复始不断轮回,世界中的其他人也是如此,生生死死不间断。
    只是他们没像玄映挣扎出来,没有曾经的记忆罢了,江木也没必要去同情什么,而且若非有执念在,他本可以直接收了对方的魂魄,哪里至于在这里浪费时间。
    就这一次,你的执念就能断了?江木其实不信他,玄映笑道:总该有最后一次了断,不管结果如何,贫僧也不能放任自己困陷太久不是?
    江木微微蹙眉:你聪明得令人讨厌。
    玄映听后笑出声,但也不解释什么。
    心中有执念的亡灵是不能去转生的,他们永生永世困在生与死的界限中无法挣脱,一遍又一遍尝试迈不过去的苦难,经历死的痛苦,有的亡灵会变得偏执,有的亡灵会变得呆滞,也有的亡灵会在自我折磨中消亡
    江木见过太多太多被执念困陷的灵魂,就没有一个像玄映这样清醒的,有时候江木甚至怀疑根本就不是执念困住了他,而是他自愿困住了自己,以一个荒唐的理由不去转生。
    既然你不在意,那我就实话实说了。
    江木提笔,给燕杰书的回信上赫然写上玄映的疑点,也算是圆了这份互通消息的情谊,惹得旁边的人轻声埋怨:江大人好狠的心,当人面上就这么写,果然三人之行,你还是更喜欢那个家伙。
    有何不可?他性格纯善,刚正不阿却又通情达理,在众多低位面中是少有品质绝佳的气运之子,不比你这个诡谲多变的妖僧招人待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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