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前许的愿,人偶帮他实现了。只是,和使用返梦环的效果不一样,宁澄进入霞云的记忆时,便取代了霞云本尊,一步一步地走着对方曾走过的路。
    由于是记忆的关系,宁澄只能以「霞云」的身份,被动地说着他说过的话,进行着各种各样的举动。
    透过霞云的视角,他历经数百年的光阴,经历霞云遭遇过的所有事情,甚至能感受到霞云每一分的情绪起伏、每一丝的心情变化。
    不知是否太过真实的关系,他和霞云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几乎分不清哪些是霞云的记忆,哪些又是自己的。
    那些温暖和友善、背叛和伤害,一个个都那么地刻骨铭心。
    而最让宁澄感到恐惧的,是风颜确切来说,是风颜的脸。
    那张俊朗的面容,居然和风舒有着六七分相似,只是风舒的肤色较白,人也长得较柔美一些。
    在苏醒以后,宁澄之所以隐瞒自己看见的事,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一看见风舒,他就想起了风颜,想到对方狰狞微笑的嘴脸,想起缠满身上的断骨链,还有人们鄙夷恐惧的神情
    不对,风颜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死了。
    况且,那分明是霞云的记忆,和我没有关系
    宁澄刚这么想,心底却涌上了一股强烈的排斥感。
    若这真是我的记忆,那我,究竟是谁?
    栎阳殿里的霞云宫主,又会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篇结束,撒花!
    感谢看官们的不离不弃,敬请期待接下来的故事吧(鞠躬)
    57、第五十七章:疑心
    风舒将绛袍人偶带走后,整夜都没再回来。
    宁澄闭上眼,回忆自己看到的画面,却怎么都想不出个所以然。
    风舒究竟在想什么呢?
    他原来遭风舒冷遇,才突发奇想,去摆弄那两尊人偶。而如今,在接收到霞云记忆片段后,宁澄反而愈加混乱起来。他盯着噼啪跃动的烛火,只觉得身上发凉。
    他想要揪着风舒的领子,朝对方吼叫,让他摘去脸上的面具,好好地直面自己
    可现下,他只能孤零零地坐在左殿里,看着窗外的细雨纷飞。
    雨下雨了,风舒有没有带伞呢?
    宁澄几乎下意识地站起,从左殿翻出了一柄油纸伞,慌慌张张地跨出殿外。
    外头仍是黑夜。宁澄燃了道荧光,在石子路上走着。腰间的银铃亮着微光,随着他的步子轻轻响动。
    风舒,你在哪?
    宁澄试着传音几次,却没有得到回复。他绕过了桃林、走过了忤纪殿,最后回到风月殿前。
    左殿烛光摇曳,宁澄心中一喜,踏入殿内,却只看见一室的空荡。
    他持着纸伞的手轻轻颤动,雨水顺着伞尖滴落,和靴上染的泥泞一起,在地面染出一小块脏污。
    也是,是我一时魔怔了风舒身负丝帘伞,又怎会为几丝细雨发愁?
    宁澄哈了口气,默默地将伞收好。他盯着地面沾染的泥水,指尖凝出点法力,却又很快地掐散了。
    这地上那么脏,风舒见了怕是会吓一跳吧?
    宁澄将脚上的靴子脱下,进殿内拿了块布条,将地上的泥水擦干。
    他仔仔细细地将地面洗净,又将靴子上的湿泥拭去、归位。
    待他整理好一切以后,已是寅时四刻了。宁澄铺好自己的床褥,缩进被窝里,翻来覆去了许久,才沉沉睡去。
    他睡得不慎安稳,迷糊间做了个梦。
    他穿着简单的素衣,躺在一张大床上,身上还盖了件绛红色的袍子。
    宫主,该起床啦。
    风舒轻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
    好累,让我再睡一会吧。
    他翻了个身,身上的袍子滑落在地,露出了微微敞开的衣领。
    在那领口下,是一片的光滑细腻,上边印了几抹红痕,如夜空中的星子般耀眼。
    怎么,今日也身子不适吗?
    风舒的语气透着些紧张。
    他刚想回应,就觉得额头一凉,却是风舒将手搭在了自己脑门上。
    还真有些发烫。
    温暖的白光自风舒的手心涌出,融入了他的额间。
    都制定律法了,怎么还有人肆意破坏草木啊?
    风舒的声音带着点怒意,明显有些生气了。
    无妨。这点程度的不适,很快就会过去了。
    他坐起身,挽了挽长发,道:我睡多久了?
    风舒伸出手,将他扶起,道:没多久,只是错过了两顿饭,直接到第二日清晨了。宫主饿吧?我准备了点易消化的吃食,您用点吧。
    第二日?我睡那么久了?
    他喃喃地说着,刚想走到桌边,却忽然觉得有些晕眩。
    体温瞬间升高,浑身上下也如遭蚁噬一般,隐隐有些麻痛。
    他咬了咬下唇,按捺下喉间翻涌的血气,攥紧了风舒的衣裳。
    宫主?
    风舒似乎也发现他的不对劲,连忙把人扶到塌上躺下。
    宫主,您还好吗?
    无碍。你且去上衙吧,无须顾及我。
    可
    好啦,堂堂忤纪殿掌讯,总得以身作则,不能带头迟到吧?
    风舒迟疑了会,道:宫主,你最近发作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而且次次都那么剧烈,我担心
    担心什么?只是看起来严重而已,不碍事的。
    他拍了拍风舒的脸颊,柔声道:好啦,又不是小孩了,别总哭丧着脸嘛。
    风舒道:宫主,我再帮你治疗一会吧?
    说罢,风舒即刻运起咒力,迳自往他身上输去。
    看着源源传来的白光,他叹了一口气,没开口阻止。
    那莹白的光逐渐扩散,然后越来越亮,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风舒?
    倏地,眼前的景色一下抽离,像是蒸腾一样地消失了。
    一丝冰凉抚上了他的额头,然后是脸颊,最后停留在他的唇瓣上,然后迅速离去。
    疯了。
    宁澄睁开眼,瞥见了一抹银蓝色的背影。
    风舒?
    宁澄按着床沿坐起。随着他的动作,一个小小的暖手炉从被窝里滚落,然后被他眼明手快地接住。
    宁兄醒了?快来用早膳吧。
    越过屏风的缝隙,宁澄看见风舒坐在茶几前的身影。
    他站起身,将外袍披上以后,揣着手炉坐到风舒对面。他留意着风舒的脸色,可只过一夜,风舒又端起了和往日一样的微笑,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好冷啊外头不会下雪了吧?
    风舒笑了笑,道:寒露未到,怎会降雪。宁兄觉得冷,便喝点参汤吧。
    宁澄端起面前的汤碗喝了口,道:好香啊,风舒你手艺真好。
    风舒笑道:好了,快吃吧,等会还得上衙呢。
    宁澄又喝了几口汤,将汤碗放下,道:风舒,这左殿内的家居摆设,是你亲自设置的吗?
    风舒道:没错。宁兄为何有此一问?
    宁澄道:也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殿内物品摆设看似随意,却似乎有所讲究,既不显得杂乱,又不会过于空荡,真真是恰到好处。
    风舒笑了笑,道:这一大早的,宁兄就开始拿我打趣了。
    宁澄摆摆手,道:我这可都是肺腑之言。风舒,你当文判前的居所,也都如此精妙雅致吗?
    风舒道:谈不上有多雅致,只求别脏乱就行。
    是吗?我还以为你是哪位名门之后,才生得如此高洁风雅。
    宁兄说笑了,风舒只是对精巧的物件感兴趣而已。
    宁澄笑了笑,不置可否。他将目光转到风舒握着杯子的手上,道:风舒,你既会画图,又懂得这家居摆设,那日后我要是搬出去了,能否请你帮个忙,设计一下房屋的外观、内置啊?
    闻言,风舒敛去笑容,道:宁兄,你怎么总想着要迁居呢?
    宁澄道:没有,只是忽然想起,随口一问罢了。
    风舒沉默了会,端起茶喝了口,道:你要觉得住在宫里不自在,我也可以
    宁澄笑道:我就随口一说,你怎就当真了啊?说实在的,我只是想着你有设计方面的天赋,或许能应用在建筑房屋也说不定。
    风舒将盛着枣糕的盘子推向宁澄,道:风舒惭愧,可这泥瓦建筑之技,确实未曾有所涉猎。
    宁澄拿起一块枣糕,道:这有什么好惭愧的,你要什么都会,那可就真成仙了。
    风舒道:人无完人,想来天上的仙人,也并非无所不能罢。
    他说完,两人便都沉默下来。须臾,宁澄道:风舒,你相信这世间真有神仙?
    风舒道:这世上能有怨鬼、邪妖,怎就不能有神仙了?
    宁澄道:那,你想像中的神仙,是什么样子的啊?
    风舒道:我没想过,应该和话本里的一样吧。
    宁澄想了想,道:你之前说过,那两尊木雕人偶,是自己年幼时打造的法器。那你的制器之术,又师承何处?
    风舒道:我自幼父母双亡,被一制器世家收留,在那里当过下人,顺便学了点制器之法。
    宁澄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不由得一愣:抱歉,我不知道
    风舒浅浅一笑,道:无妨。我没多少和父母相处的记忆,宁兄无需觉得冒犯。
    宁澄沉思了会,又道:那,你之前曾说,自己和不喜芫荽的人相处过一段时间。那个人,就是收留你的制器匠人吗?
    风舒道:不是。宁兄,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我能不能也问上一问?
    宁澄道:请便。
    风舒道:宁兄,昨夜你昏睡的那半柱香时间内,到底梦见了什么?
    宁澄笑道:我梦见,有个背着姑娘的青年,遇上了一只大妖怪。他为求自保,居然将姑娘献给妖怪当口粮,自己则逃之夭夭你说这梦,是不是很奇怪啊?
    风舒沉思片刻,道:是有些古怪。按理说,青年之所以抛下姑娘,是因为敌不过妖怪。如此,为何那妖怪肯放青年离开,而不是将两人都抓起来?
    宁澄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是个梦嘛,何必那么较真呢。
    风舒微微点头,道:也是。
    两人默契地不说话了。待用完早膳,他俩便各揣心事,到忤纪殿上衙去了。
    这日,宁澄与风舒又按例出宫,查探与手中案子有关的线索。
    之前看见雪华的记忆,加上从花繁那儿听来的故事,让宁澄对华林血案产生了兴趣。
    不过,这毕竟是过了十二年的悬案,并未重新列入搜查之中。
    因此,宁澄只得暗暗计划,待将来较空闲之时,再去藏书阁调阅相关案宗。
    他们如今调查的,是发生在城西余府的灵异案件。据案宗上记载,余府自半月前,就频频有怪事发生,例如后厨的食物凭空消失、空房间里莫名传来谈笑声、室内的幔帐无风飞舞等等。
    刚开始,余府众人只当是有人恶作剧,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后来,诸如此类的怪事越来越多,余府家主余斐耐不住妻子的哭求,只得将此事上报忤纪殿,以查明是谁在背后捣鬼。
    当时,忤纪殿手头还有几件重要的案子,是以余府的案子便被暂时搁置了。
    在三日后的今天,风舒吩咐手下差役为其余案子善后,这才带着宁澄来到了余府。
    说起这余府,宁澄其实并不陌生,毕竟那余府就落在宁府隔壁,算是他的老邻居了。
    想当初,他和余府少爷的关系还算不错,还去喝过对方的喜酒呢。
    在抵达余府时,宁澄忍不住望了余府旁的空地一眼。
    宁家命案被破获以后,附近的邻居们感念宁陕夫妇仁义,自发帮忙清理宁府残垣。
    在他们的热心帮助之下,那片废墟很快就被清成一片空地,只遗留了看似肥沃的黑土。
    宁澄得知此事以后,也曾在风舒的陪伴下,挨家挨户地感谢邻居们,并表示那块空地可以任由他们栽种农作,或是另作他途。
    眼下,那片空地已经被犁出几道土沟。宁澄记得上次来访时,这里种了些土豆、萝卜什么的,如今却只遗下几个坑洞,许是在入冬以前,就全被采收完毕了吧。
    风判大人好、阿澄好。
    守在余府前的,正是余家公子余彦。由于认识宁澄的关系,他在礼貌地和风舒行揖礼后,又对着宁澄打招呼。
    风舒点点头,算是回应,而宁澄则弯起笑容,道:阿彦,许久未见,你倒是越发清瘦了。
    余彦笑了笑,道:阿澄说笑了。思思如今病着,我忧心她的病情,是以也消瘦了些。
    宁澄微怔,道:嫂子病了?病得很严重吗?
    这余彦的妻子孟思,宁澄也是认得的。
    他们仨年龄相仿,小时候总凑在一起,玩儿放风筝、荡秋千、家家酒什么的。
    其中,他们最常做的,便是按照话本里的故事情节,扮演各个角色的爱恨纠葛。
    宁澄思维灵敏,自个儿也编了些小故事,与余孟二人演了一出又一出的戏。
    后来,宁澄被父亲送入蓝严堂,与余彦、孟思聚少离多,便也渐渐疏远了。
    风舒瞟了宁澄一眼,道:待入屋后,再详谈罢。
    余彦道:抱歉,是余彦失礼了。风判大人,请。
    他将风宁二人迎进了余府大堂,然后命府中小厮上茶。
    家父昨夜扭伤了脚,大夫吩咐说得静养。若余彦有何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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