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阿清又是何时想起来的?”凌蝶儿疑惑地问道,“你先前的反应并非像是想起了记忆时应有的模样。”
    颜清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并未完全想起。”
    凌蝶儿看着他,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可是因为那团黑雾?”
    即便前世与今世的阿清是同一妖,但毕竟重活一世,到底还是有所区别。
    他身为妖王还曾拥有黑雾,因此对前世才会有模糊的印象。
    但正是因此,他的性格才会变化极大,最终分裂为了两个他,经年累月地在神识之中拉锯、兵刃相接。
    见颜清点了点头,凌蝶儿又问道:“阿清,它究竟是什么?”
    “妖域。”颜清的目光之中一片冷厉,隐隐可见刀光剑影,“它叫妖域,是妖界之中最强大的领域。得妖域者,弹指间可将妖界分崩离析,五界之中再无强者可与之抗衡。”
    “因此,它亦是历届妖王以命相搏渴望得到的力量。”
    凌蝶儿瞳孔微张,是了,颜无瑜死在了收复妖域的仪式之中,就连前世的阿清也并未将它完全收服,而是被它蒙蔽了双目性情大变,最终成为了它行走世间的容器与傀儡。
    “阿清。”凌蝶儿看着他,“我只希望你能够以性命为重。”
    她微微蹙起眉:“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它亲近于你。”
    “我知道。”颜清回道,“妖域心高气傲,无妖可得它认可。”
    “但即便如此,”他看向凌蝶儿,“只要拥有了它,我便可以万无一失地穿越结界送你回去,这世上再也无妖、无神、无魔、无人敢拦我。”
    “妖域之于我,就像是生死劫之于五神、魔印之于魔王,得此宝物,傲视天下。”颜清突然顿了顿,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差些忘了,月神已经死了。”
    “生死劫又名神劫,但必须其中一方身死才能起效,故亦被称为生死劫。大名鼎鼎的月神因其而亡,看来月神也不过如此。”
    “月神……生死劫……”凌蝶儿垂眸低声轻喃,师父是因为没有度过生死劫才陨落的吗?可为何,他又出现在了她的身边,陪伴她度过了一整个十年?
    她闭目抛却杂念,又睁开眼问道:“阿清,那这魔印又是何物?”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所谓的“魔印”或许会与星染有关。
    “妖域由妖界的妖力凝聚而成,生死劫由五神自行立下,但魔印不同,它出自初任魔王——炎魔。”颜清沉着脸地注视着她神情的变化,“他是魔界最强大的魔,即便是五神在他面前也要暂避锋芒,魔界创界之初因有炎魔带领实力最为强盛,后有直逼神界之势。”
    “但三界,或者说是五界互相制衡,妖界设有锁神台、神界设有诛魔台、魔界设有斩妖台。神魔世代为敌,妖独善其身。”
    “锁神、诛魔、斩妖,”凌蝶儿沉思道,“我原先还以为炎魔只是个长辈用来吓唬小辈的传说。”那前世罗迦身上的那根锁链应当便是妖界最无坚不摧的妖器——锁神链。
    “他死的太久了,人类不记得他也实属正常。”颜清平静地说道,“当年他四处作恶,被天神与风神联手诛杀,但诛魔剑也因此而断,此后便失去了音讯,近万年之后风神也不知所踪。”
    “为何是风神,其他几位神呢?”凌蝶儿问道,“他们又在何处?”
    “因为风神是天神与地神之子,亦是神界的第六位神,至于地神……”颜清不屑地冷笑一声,“第二任魔王实力不济,被尚是凡人之躯的地神亲手诛杀。”
    “堂堂两任魔王被一家三口诛灭,真是可笑。此后魔界群龙无首已万年,不过他们最近又有了动静,似在寻找新任魔王的踪迹。”
    照此说来浮幻秘境之中的魔王遗址便是第二任魔王所留?那么新任魔王……星染?
    颜清抬起手抚平她蹙起的眉头,垂眸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我在想第三任魔王,算算时间他也将要出世。”凌蝶儿看着他,“阿清,你可还记得前世修仙界是因魔军入侵而亡?”
    颜清皱着眉摇了摇头:“我不记得。”
    凌蝶儿回想起壁画上妖界的最后一幕,她笑了笑,柔声道:“既已过去,那便不必勉强自己记起。”
    “……”颜清抿起薄唇,鎏金色的狐狸眼中晦暗难明,“我杀了很多妖,血流万里。”
    “嗯。”她抚上他的脸颊,“是他们亏欠于你,这不怪你,是他们该死,你什么也没有做错。而且妖界弱肉强食,你是妖王,你比任何妖都要强大,那你就算杀了他们又有何妨?”
    她心疼地看着他:当我去见凤前辈之时你在想些什么,当你独自在外等我之时你又在想些什么?小狐狸这么执拗,肯定又把自己绕进了死胡同之中,反复思考着自己的过错,怕我知道了真相之后害怕你、远离你,却又小心翼翼地克制着自己陪伴在我身边,不舍得让步、不舍得离去。
    颜清注视着她良久无言,好半晌才突然轻笑一声:“你倒是和初遇之时一模一样,又善良又狠心,心怀万灵,却又杀伐果决。”
    凌蝶儿笑了笑:“可你却变了很多,不过就算你的脚下血流成河又如何?我的手中也有冤魂无数,如此算来我们不正好是天生一对?”
    颜清愣了片刻,忽然肆意而笑,胸腔在凌蝶儿后背微微震颤:“是,我们是天作之合。”
    “那本王的妖后殿下可要紧紧抓住本王的手,若是殿下敢逃跑,本王就算掘地三尺、颠覆整个跃光也要把殿下捉回来,绑在本王身边。”他压低声音在她耳边低声警示道,“就用那根连神都无法挣脱的锁神链,本王只愿与殿下同生共死、纠缠不休。”
    “那便这么说定了。”凌蝶儿没有丝毫犹豫地抬起头,径直吻上他的薄唇,“我的妖王陛下。”
    她的阿清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狐狸,可他们朝夕相处,她比谁都明白他不可一世之下的惶恐不安,他失去的太多,已无法再承受她的离去。他需要她一遍又一遍、斩钉截铁地在他耳边告诉他:我爱你,我愿与你休戚与共、至死不休。
    第二日清晨天蒙蒙亮,凌蝶儿便被窗外嘈杂的鸟鸣声所惊醒。
    她缓缓睁开眼,看向还在睡梦之中的颜清。
    外面太过吵闹,他不悦地皱了皱眉,抱着她的手又紧了紧。
    凌蝶儿微微扬起嘴角,伸出手抚平他皱起的眉头,抬起头亲了亲他的脸颊,然后轻手轻脚地移开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绕开他下了床。
    她披上外衣,轻手推开门。
    庭院之中热闹非凡,一道红色的小身影正在上蹿下跳,速度快到只能看见残影;一道绿色的身影紧随其后,生怕动用妖力弄伤了他,只能跟在他身后徒步追捕,有些束手束脚;而他们的不远处,一道粉色的身影正摇摇欲坠地站在风中,捂住嘴无声地打了个哈欠。
    凌蝶儿靠在门框上、双手环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但半晌之后,依旧无妖察觉她已经观赏了他们许久。
    她直起身轻咳一声,眨了眨眼,装作惊讶地开口说道:“柳统领,你这是……”
    柳闻辞瞬间止住了脚步,局促地转过身,一向沉稳的脸上竟有些尴尬与手足无措,他低下头单膝跪地:“见过殿下。”
    茈萝也清醒了过来,小跑到凌蝶儿身边:“蝶姑娘,您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凌蝶儿笑着摇了摇头,刚想开口回答他们,一道红色的小身影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鬼哭狼嚎着扑进了她的怀中,埋着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啕大哭。
    “娘亲!这两个坏妖要抓我!好可怕呜呜呜。”他眼泪汪汪地抬起头,偷偷地把鼻涕和眼泪全抹在了她的衣服之上。
    凌蝶儿心里一塞,无奈地看了一眼怀中已经干干净净的小凤凰,又看了一眼自己惨不忍睹的外套,只觉得有些头疼。
    小凤凰一觉醒来吸收了部分凤栖瑞的妖力,已经开了神识、学会了说话,却也是愈发调皮捣蛋。
    她只好先看向柳闻辞:“柳统领快请起。”
    “才不是呢!”茈萝气鼓鼓地瞪着小凤凰,“分明是你大清早的上房揭瓦!还好有柳统领及时赶到,不然你还真要把房都给拆了了!万一到时候陛下责罚,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谁叫你不带我来找娘亲!”小凤凰不甘示弱,“你不让我见娘亲,你就是个坏妖!你们都坏!”
    “你!”茈萝气地挽起袖子,恨不得在他小脑袋上狠狠敲几下,“你才是个小坏妖!”
    凌蝶儿好笑地看着他们斗嘴,微微侧过身挡住了他们交锋的视线:“大清早能见到你们如此精神抖擞,我也算是安心了。”
    柳闻辞也拉住了茈萝的手,熟练地放下了她挽起的袖子,嘴角微微上扬却又不敢太过明显,生怕被小兔子看见又生闷气:“熊子哲说他无意之中发现了一个赏花灯的好地方,让我来同你说声,今晚一同去观赏。”
    茈萝轻哼一声:“晚上去看,你清早来找我做什么?”
    “我……”柳闻辞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愣了愣才实话说道,“我过会要去巡都,怕是没有时间来跟你说。”
    “柳统领还真是起早贪黑、不辞辛劳。”茈萝鼓起脸颊,生气地撇过脸。
    柳闻辞茫然不解地看着她,不明白自己又说错了什么,他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束手无策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凌蝶儿。
    凌蝶儿笑了笑,悄悄地指了指怀中的小凤凰。
    柳闻辞意会,立刻说道:“我能感觉到你需要我的帮助,我就来了。”
    “唰——”茈萝白绒绒的长耳朵瞬间冒了出来,在空中抖了抖,渐渐染上了红晕。
    她背对着柳闻辞,红着脸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声音轻若蚊蝇地回道:“我知道了,那你快去忙吧。”
    柳闻辞松了口气,目光柔和地看着她:“好,天黑之后我来接你。”
    他看向凌蝶儿想与她告别,却突然脸色一变,蓦地单膝跪下,恭敬地说道:“拜见陛下。”
    茈萝身体一僵,也慌忙地跪在了他的身边。
    小凤凰惊恐地睁大了眼,瑟瑟发抖地一个劲往凌蝶儿怀里钻。
    凌蝶儿转过身看向身后穿着宽大寝衣、只披着一件外袍的颜清,笑着问道:“怎么醒了?”
    颜清看着她,狐狸眼微眯,声音还有一丝睡醒后的沙哑:“你不在。”
    “我就出来看看。”她眉眼含笑地看着他,“过会就来陪你。”
    颜清没有回答,只是冷着脸垂眸看向她怀中正在装死的小凤凰。
    冰冷的视线如芒在背,小凤凰只觉得自己如坐针毡,他胆战心惊地扭了扭身子,小脑袋飞速转动想要寻找破解之法。
    有了!小凤凰暗自狡黠地笑了笑,猛地回过身,声情并茂地朝颜清喊道:“爹爹!”
    “咚——”茈萝万念俱灰,身体一软向旁边倒去;柳闻辞立刻伸出手拉住了她,嘴角紧紧地崩成了一条直线。
    凌蝶儿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小凤凰像是没有感觉到周围的变化,吼声抑扬顿挫、荡气回肠:“爹爹,孩儿好想你和娘亲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颜清皱着眉,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凌蝶儿心里一惊,生怕他一生气将小凤凰生吞活剥,立刻捂住了他的嘴巴,站想要出来为他解围:“阿清,小凤凰刚出生不久,他还……”
    她话说到一半,却突然听见面前传来了一声轻笑,她疑惑地看着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的嘴角竟扬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
    “阿清?”凌蝶儿惊讶地问道。
    “嗯。”颜清止了笑,对着小凤凰说道,“你叫本王爹爹?”
    他又看向凌蝶儿:“你叫她娘亲?”
    “是,是啊……”小凤凰怯怯地回道,悄悄地往凌蝶儿怀中退了一步。
    “好。”颜清突然笑了起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凤凰,“既然如此,那从今日起你便是妖界太子,名为——颜凌。”
    凌蝶儿大吃一惊,急忙问道:“阿清,你这是做什么?”
    柳闻辞猛地抬起头看向颜清,再也无法维持一贯以来的沉稳平静;茈萝更是目瞪口呆,险些惊掉了下巴。
    颜清看向凌蝶儿时目光柔和了下来,嘴角微微上扬:“娘子可莫要抛妻弃子。”
    凌蝶儿无奈地看着他:“陛下总说我胡来,可陛下倒是后来者居上,论起耍赖的本事,陛下一点也不落下风。”
    “还是老师教得好。”颜清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看向柳闻辞,冷声道:“罗迦不日便会抵达妖都。”
    柳闻辞低下头,沉声回道:“臣接旨。”
    “嗯,去吧。”颜清点了点头,看向茈萝,“把太子带走。”
    “是,陛下。”茈萝起身,接过了凌蝶儿手中一动不动、丝毫不敢造次的颜凌,“那茈萝先退下了。”
    凌蝶儿笑着点了点头:“劳烦茈萝了。”
    茈萝朝她笑了笑:“只要是蝶姑娘的事情,那便不麻烦的。”
    她转过身向外走去,柳闻辞也起身跟在她身后,想陪她一同离开。
    “柳统领请留步!”凌蝶儿突然出声,见他们回过头,她笑了笑,问道,“偏殿之中有一小妖名为宁与书,不知可否劳烦柳统领忙里偷闲教他些许修炼之道?”
    柳闻辞身形顿了顿,点了点头:“那是自然,还请殿下转述他,若是想得臣指教,卯时便要晨起修炼。”
    “谢过柳统领,他是个吃苦耐劳的好孩子,定然不成问题。”凌蝶儿笑着朝柳闻辞告别,“柳统领请慢走。”
    他们愈走愈远,渐渐消失在凌蝶儿的视野之中。
    她回过头看向颜清,笑道:“阿清,我们回去?”
    颜清点了点头,待她进门之后伸手关上了大门:“你不问我?”
    凌蝶儿摇了摇头:“我相信你。”
    颜清勾了勾嘴角:“嗯。”
    “不过……”凌蝶儿话锋一转,“我想问问有关柳统领的事情。”
    “柳闻辞已退出树族,被树族除名。”颜清猜到了她想问什么,直接说道,“和罗迦一样。”
    虽早已有所预料,但一经证实凌蝶儿心中还是有些感慨:“双生之子。”
    “双生子又如何?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颜清目光深沉,“狼族如此,树族亦是如此。柳闻辞若想效命于我,他就只能退出树族,妖王亲信除妖王外不能听命于任何一个妖族,他只能以性命为誓,全身心听命于妖王。一旦心生歹念,神形俱灭。”
    “安挽缘与安挽岐,柳闻衣与柳闻辞。”凌蝶儿也面色凝重,“出头之鸟,首当其冲。”
    “嗯。”颜清点了点头,“但柳闻辞当年离开树族,倒也给树族多了一份保障。柳闻辞手下的势力绝不比柳闻衣弱,禁军镇守妖都,不收无用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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