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们那些人在干什么?”顾听霜挑眉问到。
    葫芦压低声音说:“都是看热闹去的,殿下,今天出了一个稀奇事。白尘公子上回被小狼大人折腾得多惨,您还有印象么?”
    顾听霜点了点头:“有印象,怎么?”
    小狼跟过来,蹲在两人身边摇尾巴,还是洋洋得意的样子。
    葫芦说:“那白尘公子伤得可不轻,断了好几根肋骨,眼睛也伤了。昨日公子送去了返魂香,今天就见到他恢复如初,看着好像还年轻了几岁。殿下,咱们都知道返魂香功效神奇,可以起死回生,但是伤得这么严重了,一般也就是吊着一口气慢慢复原,像白公子那样的恢复能力着实少见。”
    顾听霜思忖了一会儿,问道:“宁时亭知道这事么?”
    “属下正要向宁公子禀报呢。”葫芦说。
    顾听霜让他告退了,接着招招手让小狼跳上来,自己推着轮椅,打算亲眼去书房那边看一看。
    和上次一样的位置,白尘摆了个躺椅在湖边,晒着太阳。
    他身上的确已经看不出受过伤的痕迹,已经恢复如初,甚至还有一点容光焕发的意思。白狐族出美人,又有天生媚术,没有灵根护身的侍卫偶尔一眼扫过去,都会禁不住心荡神摇,所以都自发地离得远远的。
    顾听霜非常不能理解,他看着白尘那张完美无瑕的脸,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一只苍老的步履蹒跚的狐狸的模样——这种人有什么好看的?
    轮椅无声靠近,直到离白尘只剩两三步远。
    小狼施施然地走到了躺椅旁边。今天日头号,白尘正眯着眼睛假寐,视线角落冷不丁晃过一团银白的影子,再定睛一看,是一只肥硕的白狼。
    白尘上次被整怕了,这时候看到小狼直接一个激灵,慌不择路就要跑,只差从躺椅上滚下去。小狼反应非常快,直接咬住了他的衣服下摆,硬生生把他拖了回来。
    顾听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白公子恢复得很好啊。”
    白尘抬眼再看到他,身上也是猛的一个哆嗦,他全身上下都透露着抗拒,但还是逼着自己露出盈盈笑意:“殿下来了啊,今日殿下还好么?”
    “不好,因为看到你太好了。”顾听霜说着又提出剑,掂量了几下,“返魂香好用么?”
    ……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几乎是之前事情的重演。书院周围回荡着白尘的惨叫。
    宁时亭又听说了这件事,只是笑:“殿下也太过苛责了。”
    “你懂什么,鲛人,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就你不把自己的命当命,返魂香我都不舍得用,你送那么大一颗给那只老妖怪。”顾听霜很不服气。
    宁时亭也就没再说话。
    晚上顾听霜照例问宁时亭:“你什么时候睡?睡香阁还是去东边主卧?”
    宁时亭顿了顿:“臣今日和听书睡,殿下,听书缠着臣,臣也正好给他讲一些功课。”
    顾听霜有点失望——但是他不着痕迹地把这样的情绪掩盖下去了,只是说:“哦,那今晚我和小狼睡。”
    小狼立刻表示它不是人,虽然鱼不能跟王一起睡了,但是鱼可以跟它一起睡。狼不嫌弃虫子,王嫌弃虫子的话,它也没有办法。
    顾听霜:“……”
    小狼最终被他绑起来,吊在轮椅上带回去了。小狼一路鬼哭狼嚎的。
    第二天,葫芦又过来传消息,说是白尘请他一起用餐。
    这次白尘没敢找他拿药材,倒是宁时亭派人送去了普通药材,听说这次恢复效果明显没有之前那一次好。
    “要我过去一起吃饭?”顾听霜冷笑着说,“我看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小狼提示他成语用错了,应该是狐狸给狼拜年,没安好心,被顾听霜啪啪揍了一顿:“你又知道了,就你一天天的管东管西的。”
    “殿下,咱们的人都盯着呢,白尘公子这次……半夜化了原型进了我们这边的药房,拿走了一些普通灵药,还有一些常见的药材。”葫芦说。
    顾听霜说:“哪几样药材,报来听听。”
    “仙白术,仙葛根,除此以外还有普通的芦荟草。”葫芦说。
    顾听霜怔了一下:“芦荟草?”
    他记得当初宁时亭刚进府时,给他的那本万草书中有这个药物的名称。用处没什么稀奇的,只有一条:狐族慎用,严重者可危及生命。
    这种东西一般生长在狐族群落附近,天克狐族,不过现在狐族太稀少,一般人也不太知道这一点。
    顾听霜抿唇笑了:“苦肉计啊。”
    葫芦笑:“殿下和公子真是心有灵犀,属下刚刚报给宁公子的时候,宁公子也这样说,是说白尘公子大约是想着,虽然入府主事不成,但是一定得想办法打动您,否则他一样都没能从公子这里拿走什么,回去还要被晴王爷问责的。”
    “苦肉计我又不是没见过。”顾听霜想了想,“宁时亭当时为了救我受伤,腿被割破了,后面发烧发得几天几夜不能下地,那狐狸想招子也不知道想点新鲜的,真当人是傻子呢?他又不是宁时亭。”
    “噗嗤”一声,葫芦直接憋不住笑了出来。
    顾听霜瞥他:“你笑什么?”
    “白公子苦肉计没有用,公子却有用,殿下是这个意思么?”葫芦看他态度还比较和缓,大着胆子这样问他。
    顾听霜:“……话这么多做什么。”
    第113章
    第二天,顾听霜如约前去赴宴。
    没有了返魂香的辅助,白尘的伤势明显好得没有之前快,这次脸上的伤痕没有退去,人也还不能下地。
    白尘让人做了一桌酒菜,勉强让人搀扶着坐在有靠背的椅子边,一见到顾听霜来了,就十分殷勤地帮他夹菜、斟酒。
    小狼也跑过来了,这次在顾听霜示意下乖乖的,只是安静地趴在桌上没有动,呼哧呼哧地对着满桌饭菜流口水。
    白尘喝了一口酒,声音轻轻的:“我刚来府中不久,殿下与我不熟悉,之前也那么久没有来府上看看,让殿下忌惮我,我明白……之前晴王殿下事务繁忙,忽略了府中的人和事,也希望殿下可以理解,不要因为这样的事情而父子龃龉,这次晴王殿下让我过来,其实也是想弥补一下王爷对世子殿下的亏欠。”
    狐族都长得好,白尘又像是酒量不好的样子,喝几口就上脸,眼底水光潋滟,一时间媚眼如丝,有一种让人心惊的美。
    顾听霜不为所动,看着他又喝了一口酒,脸色变得更红了,还咳了几声。
    白尘呛着酒液继续说:“殿下身世不幸,我其实也十分痛心。虽然我还年轻,或许不讨殿下的喜欢,但是我的这颗心是真心实意的,我想……”
    “想当我小娘?”顾听霜问。
    他的语气还是不客气,冷不丁这么粗暴的一句,白尘还没反应过来,酒里芦荟草药效上来了,他剧烈地喘息起来,接着捂着胸口哐当一声撞在了地上!
    白尘痛苦地在地上挣扎着,旁边的侍女们都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过来查看他的情况,剩下的人赶紧叫着找郎中。
    顾听霜却不慌不忙地打量着他。
    白尘浑身痉挛,脸色发白,眼睛却还认真而深切地看着他的方向:“殿,殿下……保护殿下!饭菜里或许有毒,快去保,保护……殿下……”
    他推着身边的侍女,却发现侍女一动不动。
    再定神一看,今天守在房间里的并不是他从顾斐音那里带过来的几个侍女,而是这府上的管事侍女,画秋!
    画秋温柔地笑着:“公子放心,没有人下毒,是公子您自己喝多了跑了芦荟草的酒,这种酒对殿下一点伤害都没有,所以,不用担心。”
    白尘脑子嗡嗡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顾听霜闷声笑:“这么爱喝,我看是欲罢不能了吧,再给他灌点。”
    外边的葫芦、菱角等人闻声而动,走进来制住白尘的手脚,把剩下的那壶泡了芦荟草的酒都给白尘灌了进去。白尘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拼命挣扎,最后实在是痛苦得受不了,居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了原型!
    因为芦荟草对狐族的毒性,白尘化形过程狰狞又恐怖,连带着整张脸都挤压变形了,长出白毛来。他的嗓子尖利嘶哑,崩溃而毒辣地喊道:“狗杂种,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真当谁稀罕你!”
    话音落地,小狼凶猛地长嚎一声,猛地扑过来要拧断他的脖子。白尘已经化形完成,白狐扭了一扭躲开了这次攻势,反而亮起獠牙呼哧呼哧地呵气,扭头就想往外跑,谁知道刚窜出门外,就被一柄长剑贯穿了心脏!
    宁时亭出现在门口,浑身冷意。
    他举起剑,轻轻把扎穿了的白狐举起来,轻声问:“谁有娘生没娘养,你再说一遍?”
    顾听霜怔了一下。
    他事先并没有跟宁时亭说过赴宴的事情,虽然宁时亭知道,但是顾听霜以为,以宁时亭的性格,不会插手这件事。他一向是习惯跟在他身后,等到事情办完后收尾的。
    他今天怎么突然过来了?
    白面獠牙的狐狸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每呼吸一口,刀刃就在他的心脏深处摩擦一次。鲜血涌动着,顺着剑刃滴落下来,宁时亭白色的衣袍很快就被染红了,连带着他垂落在胸前的发丝也染红了。
    顾听霜目瞪口呆:“宁时亭,你疯了吗,你居然杀我爹的人?”
    宁时亭抽出剑,顺手把白狐甩在门边,他收起剑,拿袖子里的手帕轻轻擦拭沾染上的血迹,低声说:“不会死,白狐族生有九尾,一尾一命。明日直接把这条白狐装进匣子里,让青鸟送回晴王爷身边,我们府上容不下这样对君上不敬的人。”
    宁时亭像是真的生气了,尽管面色不怎么能看出来,但是顾听霜注意到,他的指尖在微微发抖。
    这一刹那让他想起第一次和宁时亭出门逛街的时候,韦绝和傅慷在路边小茶馆里议论他们。
    那些非议,顾听霜已经听过无数次,并没有觉得有多大的不满——他已经习惯了,在他最黑暗沉重的四年里,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什么折辱没有受过?
    顾听霜低声屏退众人,房间里只留他和宁时亭。
    “别生气了,我不在乎。”顾听霜推着轮椅走到宁时亭身边,抬眼看见宁时亭颊边沾上了血,一时间没有找到干净手帕,于是提溜着小狼,揪着它的尾巴往宁时亭脸上蹭,给他擦脸。
    小狼立刻哭嚎起来,抗议顾听霜为什么不能用他的尾巴给鱼擦脸。
    它被并没有尾巴的顾听霜揍了一下之后,老实了。
    宁时亭一下子就笑了起来,刚刚布满阴霾的心情仿佛也变成了朗日当空,所有的不愉快一下子就消散了——顾听霜总有把他闹得笑起来的本事,幼稚得可以
    他低声说:“臣看不过去,也听不下去。臣以前以为有些话污人耳朵,听听也就过去了,但是时至今日方才觉得无法忍受。殿下就当臣任性一次,为了这件事所要承担的后果,臣都可以一力承担。”
    顾听霜沉默了一会儿。
    好半天后,他忽而低下头笑了,轻轻地叫他的名字:“宁时亭。”
    宁时亭说:“臣在,殿下。”
    “你是不是,挺喜欢我的啊?”顾听霜伸手扣住他的手腕,隔着冰凉滑腻的袍子,顾听霜惊觉,宁时亭捏起来居然是这样小而柔软。
    他以为是宁时亭变小了,后边才发现,是自己地手掌变大了,力气也比以前大了很多,宁时亭没有变化,变的是他。
    因为他已经长大了。
    他低声笑着,宁时亭愣了一下,接着手往回抽了抽,没抽动。不知道为什么,宁时亭脸颊边隐约有点红色,他低声说:“……殿下莫开玩笑。”
    “别生气了,有什么好生气的呢?生气伤身体,还容易变老。”顾听霜问他,“我抱抱你吧,宁时亭,你别这么难过了。”
    宁时亭僵硬着没有动。
    顾听霜等了一会儿后,发现他没动静,于是决定退而求其次:“那……下次吧。”
    宁时亭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叹了口气。
    他接着问顾听霜:“最近几天,殿下与这位……白尘公子接触,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话题立刻变得正经了起来,顾听霜有一点微微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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