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关心的是正事,钱掌柜也忙正色解释起来,“其实有些受影响了,冬日里都在走亲访友,办喜事的人家也多,夫人小姐们总是需要买新的胭脂水粉,因此临近过年,生意一日好过一日,可下雪的这几天街上十分冷清,一天都招待不了几个客人……”
    说到这里,钱掌柜总结道:“如果不是这场大雪,上个月的收入还得再多一成。”
    颜芝仪听完并不失望,因为目测这次她能分到五六百两,跟最初预料的一样,就已经心满意足了,笑道,“这样也不错了,钱掌柜不要有压力,回去也告诉大家,过年前人人都有红包。”
    钱掌柜听了也很高兴,最近因为天气严重影响到生意,大家都有些萎靡不振,不是因为影响到了她们的业绩,而是害怕因此失望。
    如今夫人非但没有半句责备,还要给她们发红包,连钱掌柜都忍不住雀跃起来,她能想象到店里姐妹们的激动,恐怕不会比发工钱的时候少。
    颜芝仪看钱掌柜终于展颜欢笑,这才打趣道,“钱掌柜方才愁眉不展的,该不会就为这个担心吧?”
    钱掌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让夫人见笑了,我知道您宅心仁厚、是个极为大方体贴的东家,如何会因为这种小事责备我们?方才愁眉不展,是因为今早听说城北的育婴堂有些不好。”
    颜芝仪听了也不免揪心,连忙问:“怎么不好了?”
    架空历史的大齐朝,各方面福利政策都不错,比如育婴堂和养济院,就相当于颜芝仪记忆中的孤儿院和养老院,这两个福利机构也是由官府出面和管理,会有专项拨款,当然也免不了一些商家富户捐款援助。
    不过这两个福利机构,颜芝仪也是到了京城后才了解并关注的,会跟育婴堂打交道也跟钱掌柜有些关系。
    颜芝仪以前也就做些力所能及的好事,看到有困难的弱势群体会提供一些微不足道帮助,比如小六儿兄妹,也比如店里那些女伙计和钱掌柜,但她还没有专门掏钱出来做善事的觉悟,毕竟那时候她自己手里的钱,可都是亲朋好友勒紧裤腰带给她凑出来的,作为全村最靓的崽,必须珍惜大家的心血,当然不可以慨他人之慷。
    不过前两个月,她跟寒哥发家致富并原地实现了财务自由,眼看着云容坊的收入源源不断,颜芝仪才突发奇想要不要做点好事,回馈社会?
    她记忆中那些大公司老总、有责任的成功人士,好像都是这么干的,赚钱了就衣锦还乡援助家乡建设,或者捐建希望小学。
    也不只是记忆中,这个时代的乡绅地主、富贵人家发了财,也会做好事,支个粥棚为特定人群布施,或是给寺庙大笔捐钱。
    但是前者颜芝仪太高调了太刻意了,身份高贵的人这么搞才合适,他们这样的人很容易被当成沽名钓誉,再说也不符合她跟寒哥低调做人的路线;后者就更没意义,人家寺庙产业众多,比乡绅地主还牛气,已经富得流油了,他们捐钱给她还差不多呢。
    说来奇怪,她自己身上就发生了灵魂穿越这样太不科学的事件,却仍然从骨子里不信神佛,可见上辈子接受的义务教育有多成功,社会主义接班人绝不认输!
    颜芝仪不想搞面子工程,或是花钱去烧香拜佛买心安,她只想踏踏实实做点好事,能给自己攒人品自然不错,不行的话,只要自己的血汗钱用到了真正需要的人身上,那她也心满意足了。
    可她自己想不到能做什么,只好问问身边的人了。
    原本应该第一时间问陆时寒的,但那天好像被其他事耽搁了,第二天刚好钱掌柜来送账本,颜芝仪觉得女生之间可能想法更契合,于是就先问了钱掌柜。
    钱掌柜几乎是脱口而出说育婴堂,后来觉得不好,又赶紧加上了养济院,颜芝仪这才知道大齐朝也有这么完善的福利机构。
    在这之前,她还没想过这个时代孤儿怎么存活的严肃问题,她自己没孩子,也还没想到生孩子那么远,总觉得古代的官府应该不会人性化到这种地步——要是连孤儿院养老院都有,那古代和现代似乎也没多少区别?
    钱掌柜跟颜芝仪的情况大不相同,她是以前想生孩子却生出来,如今将近三十,都不像再嫁了,这辈子注定不会有自己的孩子,所以她想要收养一个女孩。
    不只是她,奶娘和情同姐妹的丫鬟也想有这个心思。
    只是以前她们手头并不宽裕,怕把孩子领回来反而给不了她更好的生活,所以一直停留在心动却没有行动的阶段。如今钱掌柜的事业稳定了,每个月十几两工钱,比大部分男人还能干,奶娘和丫鬟还依然在家里刺绣,相当于一家三口都有收入,钱掌柜有信心能够养得起孩子,甚至她觉得跟着夫人干下去,还能给未来的养女攒下一份家业。
    因此云容坊稳定后,钱掌柜就同家里两人商量了,一拍即合,她平日都在铺子里忙活,无暇分/身,奶娘和丫鬟便替她去育婴堂寻摸合适的女孩。
    钱掌柜毕竟是知书达理的女子,她想找养女,自然是要清清白白、跟亲人没有瓜葛的那种,官府出面建立育婴堂,也呼吁过民间无儿无女想要□□的去育婴堂申请,而不是私下给孩子亲生父母一些钱财完成交易。
    育婴堂的女孩未必都是孤儿,很多都是因为生了不想养,乡下人家直接溺死,而有些良心的父母会在深夜偷偷把孩子仍在育婴堂门口。这样的孩子长大以后自然不会跟丢弃自己的亲人来往,而她们也往往四肢健全、无病在身,是钱掌柜想要的那种养女。
    因为奶娘她们常去育婴堂,钱掌柜偶尔得了空也会去帮忙,甚至还捐过钱,不多,只是她半个月的工钱,但那天孩子们都吃上了香喷喷的鸡蛋羹。
    看着他们天真灿烂的笑容,竟让钱掌柜觉得比自己吃了鸡蛋羹还满足。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颜芝仪一问可以做什么好事,钱掌柜立刻提议给育婴堂捐款。
    而颜芝仪也觉得很不错,既然她知道有育婴堂和养济院,那给孤儿和孤寡老人一些爱心帮助,当然再适合不过。
    陆时寒回家后听她一说,也十分支持,从那以后,他们每个月都会给这两个机构分别捐款五十两,当然京城的育婴堂和养济院都不止一个,颜芝仪为了雨露均沾,特意给他们排了序,轮着来,反正他们每个月的捐款额固定一百两,再多她就要捂着心口滴血啦。
    因为捐了款,颜芝仪也免不了更关注它们,听钱掌柜说育婴堂有些不好,立刻紧张起来。钱掌柜见状也连忙解释道,“夫人也不必太过担心,京城富户多,跟您一样好心的小姐夫人也不少,冬日里给育婴堂捐了许多炭火和棉衣棉被,原也足够孩子们取暖过冬了。只是这些小孩大多体弱多病,您也知道,很多男孩都是因为身子原因才被遗弃到育婴堂的,大人照顾得再仔细,也有不小心着凉的,一个病倒传十个,十个传百个,如今几乎一多半孩子都病倒了。”
    钱掌柜说道这里叹了口气,“因为大雪封路请不到大夫出诊,有些底子弱的孩子拖到现在已经高热不止了,今日雪化了倒是可以去请大夫,可是听说各大诊堂全都人满为患,药材也得跟着上涨,加上育婴堂那么多孩子都要抓药,恐怕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原本能勉强过个好年的,这下都不知道能不能撑到过年了。
    钱掌柜说着都不由红了眼眶。
    她如今已经领养到了一个孩子,取名叫静静,三岁半,长得就很乖巧文静,奶娘说静静跟她小时候有几分相似,特别喜欢,钱掌柜也看着养女也总觉得格外亲近,仿佛她们生来就是母女一般。
    把静静领回家后,钱掌柜没有像其他领养孩子的父母那样禁止孩子提育婴堂,非得让他们忘掉在育婴堂生活过的经历,她并不想编造善意而完美的谎言来隐瞒养女的身世,静静偶尔想念育婴堂的小伙伴,和照顾她的姑姑们,钱掌柜自己没时间,也会让奶娘和丫鬟陪她回去看望小伙伴们。
    因为依然走动着,钱掌柜也仍旧时常关心育婴堂可怜的孩子们,听到育婴堂的近况也不由得为他们揪心。
    颜芝仪听完她的讲诉也很担心,想了想,立刻吩咐秦海去明记药铺开一批治小儿风寒高热的药材,送到城北育婴堂去。明记药铺是荣家的产业,也是云容坊最大的原料供应商,因为合作特别密切,荣太医自己也能当家做主,开业后他依然坚持免费供应原料,每个月都是由他的药童整理送过来的。
    但他们也有荣太医的私人名帖,拿名帖去明记药铺能享受到最高级别的贵宾待遇,几乎就跟荣氏旁枝的折扣差不多了。
    颜芝仪想着先拿些常见的风寒药材去育婴堂应应急,若还是请不到大夫出诊,她晚些再跟寒哥商量一下,是不是去请明记药铺的坐诊大夫或者谁走一趟?不过这个跟他们拿着名帖也使唤不动,人家没这项业务,要请荣太医出马才行。
    当然钱掌柜并不知道另一位东家是谁,所以颜芝仪当着她的面吩咐秦海也比较含糊,只说拿名帖去药铺取些药,送到育婴堂后了解一下那边的情况,回来跟她说一声。
    秦海此时在家,要感谢今日天气还好,让他不需要在翰林院寸步不离守着陆时寒,不然没有能干能跑腿的秦海,颜芝仪现在真有些傻眼了。
    秦海立刻心领神会拿着东西出门去,而那边小六儿也算好了账目,颜芝仪这回只能亲自核对了,发现他数目十分准确,颜芝仪毫不吝啬的为他点赞,并当场宣布他就是云容坊的六账房了。
    只是大家如今都惦记着育婴堂那边的情况,也没怎么为小六儿庆祝,就连小六儿自己都收敛了兴奋的神情,也没有再纠正他姓程而不是六的事实。
    颜芝仪按照工资簿上面的数目把这个月工钱交给钱掌柜,并安慰道:“育婴堂那边的事也不用太担心,晚些寒哥回来,我再跟他商量一下怎么办,后边有结果了,会让人去店里告诉你一声。”
    钱掌柜方才见她二话不说吩咐秦海抓药送去育婴堂,就已经放心一半了,很多人家也舍不得请大夫,只要抓对了药,喝了还是有效果的。那要是还不行,也只能是命不好,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这时听到夫人还要跟陆大人商量,钱掌柜反而有些愧疚起来,觉得自己实在不该说这些,让夫人如此破费不说,竟然还要惊动日理万机的陆大人,这让她于心何安!
    钱掌柜忍不住反过来劝颜芝仪不必这般大费周章,有了药就行,而颜芝仪却是大气摆手,眉眼间写满了自信,“这个不叫大费周章,只是出出主意而已,寒哥很乐意的。”
    她要是不求助,寒哥说不定还会觉得失落呢。
    刚才还愁眉不展的钱掌柜:……
    不知为何,明明没吃午饭,她竟有种饱了的错觉。
    第一百零三章 狗子你变了,你以前从来……
    颜芝仪猜的一点没错,陆时寒十分乐意为她出谋划策,尤其是救命如救火这种紧要关头,听送完药材回来的秦海说,还是没大夫能抽空去一趟育婴堂,他虽也忧虑的皱着眉,却还是握着她的手温声安抚了一句,“仪儿不必忧心,我来想办法。”
    说着就站起身,连饭也不准备在家吃了,“我去荣府一趟,商议完大概直接回翰林院,仪儿不必等我回来用饭,若有好消息,秦海会及时回来禀报的。”
    夫妻俩还是很有默契的,颜芝仪听说育婴堂缺药材和大夫, 第一反应就是找荣太医帮忙。
    作为一个传承了十几代的医药世家,荣氏可不只有一个明记药铺,这只是嫡枝最大的产业。
    事实上荣氏族人何止万千,大多都在从事老本行,或是在各地行医治病,或是在深山老林寻找珍贵草药。
    便是京城也有不少医堂跟荣氏族人有关,有些是其族人合作所开,有些只是坐馆。
    颜芝仪和陆时寒以刚到京城时,还不知道荣氏的庞大,但是经过这大半年的相处,该了解的也都了解清楚了。
    育婴堂涉及到那么多体弱的孩子,在他们看来迫在眉睫,但对杏林世家的荣氏却并非多大的事,荣太医都不必亲自动手,出面请几个族人带着药箱走一趟,也就迎刃而解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才回来喝了口水的秦海二话不说站起来,随时准备陪少爷出门。
    颜芝仪却眼疾手快拉住了陆时寒。正是因为默契,她才知道这个方案不行,“可是荣太医还在太医院当值,他们不像其他衙门,中午不可以轻易出宫,寒哥就算现在过去,也看不到荣太医啊。”
    “仪儿有所不知,荣太医已经将族内许多事物交给了长子打理,他不在家,找荣兄也是一样。”
    颜芝仪还真的没想到这个,毕竟她只跟荣太医最熟,当然因为钱掌柜的关系,这几个月跟荣夫人也走近了些,荣夫人偶尔还会带荣小姐来串门。
    所以她立刻学会了举一反三,“那我也陪寒哥一起去,你去找荣太医的长子,我去拜访荣夫人,她是当家主母,肯定也能出面处理。”
    若是荣太医的长子有事不在家,也不用担心会扑空。
    陆时寒却摇头拒绝了,“今日化雪,外头天寒地冻的,仪儿切莫出门奔波,你若是也病倒了可如何是好?”
    “再说仪儿还没有用饭,万不可饿着肚子出去。”
    颜芝仪的胜负欲说来就来,下意识反问:“寒哥不也没吃饭?”
    陆时寒无奈笑道:“荣兄难道会少我一顿饭?”
    颜芝仪想说荣夫人也不会少她一顿饭,不过她也知道,这种没下帖子没提前通知的贸然登门,陆时寒一个人就行了,他们俩都去显得太兴师动众,对被打扰的人家而言有些失礼了。
    入乡随俗,到了京城就要讲京城人家的规矩,她心里已经有点被说服了。
    犹豫间,只见陆时寒伸手过来,动作轻柔又熟稔的替她捋了捋鬓角碎发,柔声说,“仪儿乖,安心待在家中可好?”
    他都这么温柔耐心,几乎把她当熊孩子哄了,这还怎么坚持得下去?
    颜芝仪最后只能没出息的点头,“那寒哥早去早回,不要忘记吃些东西。”
    陆时寒对她欣慰的笑了,这才转身,带着在旁等候多时的秦海离开。
    然而陆时寒并没有如她期待的那样早去早回,在荣府与荣大公子商量完正事,午休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荣府距离翰林院也有些远,又刚好跟自己家在相反的两个方向,也没办法顺路回家看一眼。
    陆时寒从荣府离开后,就匆匆回去翰林院上班,只让秦海回去汇报。
    秦海到了颜芝仪跟前,先提了下少爷不得已只能赶去翰林院,怕少夫人久等,特意让他快快回来汇报的心意。
    颜芝仪便关心的问,“那寒哥在荣府吃饭了吗?没的话是不是要做些吃食送过去。”
    秦海想象了下其他大人都在认真处理公文的时候,他们少爷在一旁用着迟来的午膳,那画面太美他不敢看,连忙劝颜芝仪打消这个念头,“少爷去荣府的时候,正好赶上荣大公子正在用餐,大公子便热情邀请少爷上桌用饭,他们边吃边聊。”
    “再说翰林院也有供大人们休息喝茶的屋子,里头都备着点心,少爷实在饿了也可以吃些点心垫垫肚子。”
    少夫人时不时让杨妈做的零嘴小吃,让他带去翰林院,也都是放在那个屋子里供大人们品尝,还得到了不少好评,现在少爷想吃些东西垫肚子,那间茶室里的东西可以说任他挑选的。
    颜芝仪闻言“哦”了一声,不知道是放心还是有些小遗憾,又问了句,“那你吃了吗?”
    秦海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些,“我也吃过了。”
    回完也不等她再问,便口齿清晰的主动介绍了在荣府的情况:“荣大公子也十分善解人意,听少爷描述城北育婴堂的情形后,也不等少爷请求,大公子二话不说让人去请了一位开着医馆的族叔来府里,细细与那族叔交代了此事,那位医馆的东家当即说回去安排两个大夫随他同去育婴堂出诊。听得事情安排妥当,少爷才告辞离开,荣大公子亲自送我们出府,路上还说之后有了消息,也会让人来通知一声,咱们不用太过担心此事。”
    颜芝仪听完也放心的点头,“看来荣大公子有其父之风。”
    她只对荣太医有了解,相信他知道育婴堂的事故也不会袖手旁观,只是没想到他的儿子也这么热心肠,他们上门请荣家出手帮忙,但听秦海的转述,荣大公子似乎要把这事揽下来了。
    秦海笑道,“回翰林院的路上,少爷也说过跟少夫人一样的话呢。”
    说完顿了顿,又有些无奈的说,“只是少爷出门时带的银子没能派上用场,荣大公子说少爷是做好事,他也是做好事,力所能及,根本不肯收银子。”
    颜芝仪对这个倒是不纠结,当即笑道:“没关系,今日荣太医可能会来一趟,顺便取上个月的利润,到时候我在里头添上一百两,作为这次的感谢,也不用提前打招呼,荣太医回去一看账本,就能猜到是为什么了。”
    这样也省去推来推去的尴尬,颜芝仪最怕那个环节了,她收礼物一向干干脆脆、从不拖泥带水。
    这一百两也不是颜芝仪随口说的数字,她有大概核算过,给孩子们治病煎药绝对用不了这么多。育婴堂会因为孩子们感染风寒就捉襟见肘,是因为孩子太多了,单是城北育婴堂就有两百多号孩子,当然他们小到几个月,大到八、九岁的都有,钱掌柜说的一多半就是指五六岁以下,这个年纪的小朋友抵抗力最弱,病倒一个最后就能感染一大半。
    五六岁以下病倒的孩子,应该得有七八十个吧。
    这么多小孩需要看病求药,可不就是一笔巨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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