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从来没想过会在这个年岁,因为平行世界的自己很可能会把自己取而代之这么离谱的理由,思考自己该怎么自杀。
    割腕显然不是个好主意,这不靠意识所转移,如果对方终于从濒死的范围醒过来,却跟着身体一起完蛋,那不叫双赢,叫同归于尽。
    而且会给酒店带来很大麻烦,事后清理的时候,总不能说自己是流鼻血了。
    溺水相对安全,不过考虑到木慈的老本行,他很怀疑这一点能不能成功,老话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在这个狭窄的酒店卫生间里应该不能通用。
    木慈憋气在洗手台里泡了几分钟,抬起头来宣布这个办法毫无作用,甚至还呛了几口水。
    水放得太满,已经有不少溢出到地面上去,木慈抓了抓湿漉漉的头发,免得它们阻碍视线,眯着眼睛去找防滑垫吸掉地面上的水,结果冷不防踩在水里,脚心一滑,脑袋顿时磕在了洗手台上。
    剧痛让木慈的意识瞬间恍惚起来,黑暗跟灯光开始互相重叠交错,混乱地在视线上摇曳,他跌跌撞撞地稳定着身体,意识却在游离,在被拖入黑暗之前,他拨通了左弦的号码。
    接通的瞬间,木慈的眼前彻底黑了下去,意识也在这一刻消散。
    等到再醒来的时候,身体已经换了主人。
    发生了什么?
    木慈微微哀鸣着,下意识环顾四周,看到并不算陌生的摆设,狼狈不堪地任由自己倒在枕头里,大脑仍然不间断地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疼痛感,尚且可以忍受,左弦就坐在身边的椅子上,手里还拿着跟医院格格不入的时尚杂志。
    自杀。左弦简洁道,看上去似笑非笑,又似乎有点恼怒,让他表情变得非常古怪又狰狞,是你?
    是我。木慈叹了口气,他没办法乱动,太痛了,只能专注地看着身边的左弦,强调道,我几乎没有打过你,不是偶尔。
    左弦看上去想笑,却最终没有笑出来,只是茫然地看着他:他没有救你,木慈,他没有选择救你,明明都是你,为什么他不肯救你。
    过来。木慈说,勉强张开手臂。
    左弦很温顺地凑过来,靠在他的胸口,像个委屈又无助的幼童。
    他只是原谅你了。木慈轻声道,所以才把我送回来了,不管是哪个你,他选择救你,他没有真的把我夺走,而是让事情重新回到正轨上,这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倒也没有必要用这么激烈的方式。左弦稍微被安抚住了,低声呢喃,我差点被吓死,还以为他决定跟你同归于尽。
    木慈诡异地沉默了片刻,那些记忆碎片开始陆陆续续地回归:这可能是个意外。
    医院的消毒水味不管什么时候闻起来都很不舒服,木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舌根泛起输液后特有的苦味,医生来查房后简单将情况说了一下,他的运气还不算坏,没什么大事,轻微脑震荡,还有点皮下血肿,不过很快就能自我吸收。
    这多亏了左弦在路上就拨通急救电话,他跟救护车同时抵达,就医及时,医生也处理得当。
    不过虽然没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失忆或是起一个大血块压迫神经,但卧床休养是必须的,最好是住院。
    医生说的话,基本上木慈都没有听进去,倒是左弦听得格外认真,还把医生送到了门口,这才折回来重新坐在那张椅子上当看护。
    想喝水吗?左弦问。
    不想。木慈恹恹不快,我嘴巴里糊糊的,很不舒服,暂时不想进食。
    左弦盯着他,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我想过很多种可能,可从来没想过这种,我们居然会在医院度过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二十四个小时。
    相信我。木慈干巴巴地说道,我也没有想到,不过我猜这个意外来得不是时候,他没请假,很可能会被辞退了。
    左弦又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是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奈地摇摇头:睡吧。
    这句话仿佛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魔力,木慈的确感觉到眼皮开始沉重,他在入睡前抓住了左弦的手,眯着眼睛看过去,凝视自己的恋人,轻声安慰他道:这样对我们也许更好,左弦,我们本来就更适合这些。
    这些伤痛,这些苦楚,这些绝望这些迫在眉睫的死亡,而不是去享受那些美好的希望,跟生活的宁静。
    那些太具有诱惑力。
    在这方面,温如水就比木慈能干得多,她知道了意识变化的事情后,很快就解决了这个麻烦,等到中午赶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他们熟悉的那个女人了。
    温如水甚至还带了一束娇艳欲滴的鲜花来探望,只可惜探病的卡片是花店统一赠送的,只有签名是她自己的,毫无半点诚意。
    你就不能手写吗?左弦强调道,心意,心意啊。
    温如水冷哼一声:我撇掉了工作跑来找你们,你觉得这还不够说明我的心意吗?
    又不是你的工作。左弦松了松肩膀,你也没什么损失。
    温如水懒得跟他抬杠,而是看着病床上熟睡的木慈,眉宇间流露出些许忧心忡忡:他的情况怎么样,还好吗?
    没死。左弦说。
    温如水不知道怎么开口,她沉默片刻后说道:他是,怎么回事?
    意外。左弦已经完全搞清楚之前的来龙去脉了,出了点岔子,不过好歹结果是一致的。那你呢?你觉得怎么样,不可惜吗?
    有什么关系呢。温如水略带讽刺地看着他,这个世界对我来讲有差别吗?
    左弦沉默了一会儿,他身上的活力随着木慈的回归再度涌现:起码这个世界还有一个夏涵?
    他们都不是我的那个。温如水说,不是只有爱情才特殊,才不可替代,左弦,友情也一样,如果我漠视他们的死亡可以被取代,那就太可悲了,我不需要活着的人来顶替我心里的空缺,我我也不能接受他们像零件一样被更换掉。
    左弦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的温如水这么排斥这些情感了,因为温如水根本不想留下,她只是不像木慈这样做,而是安静地蛰伏着,于是顿时来了兴趣:方便跟我说说你们是怎么换过来的吗?
    她找了个心理医生催眠自己。
    噢
    左弦忽然看向了木慈。
    温如水也看了过去。
    无声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着,半晌后,左弦说:不然我们聊聊其他的吧。
    温如水赞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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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5章 第六站:巴别(19)
    木慈是被吵醒的。
    他茫然地睁开眼睛,看见护士进来提高声音,提醒着怒气冲冲的温如水跟左弦,那两人才勉强压抑住情绪,将房间掷入近乎死寂的沉默当中。
    我们吵醒你了吗?温如水走过来,将僵硬的声音放柔了些,你要不要多睡会儿?
    木慈头疼:几点了?
    下午三点。这次是站在窗边的左弦回答。
    难怪我这么饿。木慈仰起头,不慎碰到脑后的肿包,顿时疼得脸都皱成一团,有没有人能给我找点吃的?
    温如水看了左弦一眼,随即拿起自己的包,平复了一下心情,用隐约还带着一丝火气的声音说道:我去吧。
    等确定温如水离开病房之后,木慈才转头去看左弦,声音异常平静,尽管大脑仍旧一阵阵抽痛着,可情况已有所好转:你们为什么吵起来?
    左弦在火车上总是独来独往,可他并非如清道夫一般,在漫长的时光里成为独狼战术的推崇者。正相反,他很清楚合作永远比孤军作战要来得更合适,依照木慈对他的了解,大部分时候左弦都掌控着每个人的情绪,因此哪怕偶尔会有意见不合的时刻,也不妨碍他们是一整个团体。
    更何况多数情况下,通常是左弦故意表现得很惹人厌,好让别人转移注意力,可他自己基本上不会为这些小事动怒。
    因此当木慈发现左弦也在发怒的时候,他就知道某些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没什么。左弦用充满厌烦又疲倦的口吻回答道,他甚至转过来对着木慈的眼睛,像是他才是问问题确定答案的那个人。
    寻常人撒谎会回避别人的眼睛。木慈笑起来,你正好相反,你反而要审视别人是不是相信了你的谎言。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左弦,你的这些把戏我即便称不上一清二楚,也算得上有些了解。
    左弦立刻放弃了无谓的反抗,他坐下来,轻声道:你不用在意,只是一件小事。
    一件值得让你吵醒我的小事?木慈轻描淡写地问道。
    左弦立刻反驳:当然不是!你怎么会他的话还没说话,眼睛就捕捉到木慈脸上揶揄的笑容,恍然大悟,你在故意挤兑我。
    不是故意挤兑。木慈叹气,我也许没有你聪明,可我不是个笨蛋,我受了伤,你却在我的病房里吵吵嚷嚷,那只有两个可能,要么你不在乎我,要么这个话题一定很让你愤怒,而不是不值一提。
    这让左弦很专注地盯着木慈的脸,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柔情,走过来贴着病床坐下:你把我完全猜透了。
    谢谢。木慈短促地笑了下,如水很可能会立刻买饭回来,你想跟她当面对质呢,还是准备好作弊,提前打个小报告?
    左弦挑眉:我怎么记得有人说作弊不算分。
    你到现在还没分清我们俩吗?木慈抿着唇,轻柔地微笑着。
    左弦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抬起手撑着脸,变得有些不自在起来:我们只是闲聊,不过她突然提到了我的做法,她觉得她觉得我并不是真的在乎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左弦下意识转移开视线。
    因为因为只有我想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左弦才低声道,她不想要这些人,她也不想要这个世界,可那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天生就该遭遇这些,的确,他们是很无辜,是很可怜,我难道不是吗?我甚至没有做错任何事,我只是想活下来
    病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你也觉得左弦艰难地开口,他看向木慈,目光之中甚至流露出哀求,我不在乎你吗?违背你的意愿,无视你的想法
    木慈只是温柔地看着他: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当然了,这些事是不对的,我不是怪你,害怕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你的想法。我们很想要对方,可我们的世界里也许没有彼此,这个世界的我们根本不想要彼此,可却能生活在一个世界当中,上天就是这么不公平,我明白这种感觉。
    他招了招手,左弦凑过去,两个人的额头轻轻抵在一起,木慈将手环在他的肩膀上,柔声道:我之前还以为你一点都不害怕。
    那你真是高估我了。左弦低声道,我很害怕,木慈,我很害怕,我怕我们会死在路上,我怕回去后我没办法适应普通的生活,我害怕费尽千辛万苦,却只是让自己失去更多。
    木慈闭上眼睛,感受着左弦的呼吸,他轻声道;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我为什么想做个好人吗?
    你这时候要说这件事吗?左弦低低地笑出来。
    我想是时候了。木慈的手指慢慢探入左弦的发丝,轻柔地抚摸着,你知道吗?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以为勤奋是能打败天赋的,有许多队友一开始的表现都比我好,可他们的抗压能力太差,一旦落队,就立刻自暴自弃,我只要不断地往前游,游过所有人。
    可是后来我才发现,这不过是一个鱼缸,等到我进入小池塘的时候,竞争已经变得很激烈了,抗压能力、勤奋,没有人缺少,我渐渐感觉到吃力,慢慢的,等到游入江河的时候,我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渺小了。
    多不公平啊,我让那么多天才陨落,甚至以为自己也是其中一员。木慈停顿了一会儿,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左弦并没有急着催促,也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他只是静静坐在这儿,像一个单纯的倾听者,直到木慈缓过劲来,事实上,我只是站在门外,偶然透过窗户窥见了那个世界,我却以为自己可以进去。
    左弦终于明白,从来没有那个人,并不是偶然出现的某个人改变了木慈,而是命运,沉重的命运击垮了木慈。
    木慈茫然道:我后来当了教练,发现更多孩子,他们有无与伦比的天赋,可却因为兴趣而将其弃之如履,明明只要花一点精力,花一点时间,他们就能在游泳上得到很好的成绩,可他们不喜欢,就这么简单,这是他们的选择。
    渴望的,总是不可得。木慈轻声道,人要有多大的幸运,才能拥有自己所喜爱的天赋,并且同时拥有挥之不去的热情跟努力。我曾经很嫉妒,为此自暴自弃了一段时间,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自己,如果那些人不想要,为什么不能给我呢?
    左弦静静地看着他。
    可那正是公平,我们不是机器,不是设定拥有什么,就必须发展什么。木慈柔声道,我最落魄的时候,跟一个老人家合租,他穷到要去菜市场捡别人不要的剩菜,却每天都乐呵呵的,我当时总是很愤怒,经常跟他吵架。
    后来我们关系缓和,我发现他很擅长数字,水平也很高,可他不喜欢数字,他喜欢跳舞,甚至反问我:适合数字的人就不能选择跳舞吗?我突然就明白了,人是有无限可能的,一生都在取悦自己,适合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找到让自己快乐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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