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了徒弟,我也为了徒弟,都一样。凌霜雪看向被其他人拦住攀谈的沈灼,知道他一时半会走不过来,挪开了目光,转而看向别处。
    都是当师尊的人,他们的心境何其相似。
    卫樱有些感慨,她眺望远处广阔的苍穹,目光追忆: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也会有徒弟,当年一战,你重伤未愈,隐居后山鲜少露面,世人也逐渐将你忘记。留下的虚名后面跟着的是病弱,它几乎抹去了你的辉煌。可你从不在意,甚至把自己隐藏的更深。谁又能想到你再一次出现在众多人的眼前是因为看上掌门师兄的弟子?
    老朋友聚在一起,不免要提及当年,卫樱的心头生出千言万语。经历过那些事的人越来越少,好像现在的和平理所当然。
    你沉寂千年隐世不出,现在却频频露面,跟着沈灼一走就是大半年,你可别告诉我是想弥补这十年的亏欠。卫樱道:你选择沈灼可是因为如今的玄门需要另一个像你一样的存在?
    当年经历过那场大战的人冥冥之中其实是有一些猜测,关于凌霜雪,关于那场所谓的神魔天战。只是凌霜雪闭口不言,大家也默契的没有追问。
    沈灼先后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凌霜雪身为师尊,前后的处理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极端。从无视到寸步不离,从假到真,从冷漠的旁观者到走入布局。
    卫樱看的分明,这世道的变化以沈灼为中心,他影响着周围的一切,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江凌。
    凌霜雪道:我这样的人该在红尘之外,不问俗世,沈灼亦如是。
    界神的职责是守护一切,而不是方寸之地。
    但反过来,若是连方寸之地都守护不了,又谈何守护整片大陆?神的入世是以小见大,而不是以偏概全。
    卫樱有所顿悟,不在红尘却在红尘,凌霜雪默认了她的猜测,也肯定了沈灼身份的特殊性。他们因为夺舍一事,被迫卷入其中,如今种种不过是让局面回到原本的轨迹上。
    江凌在局中还是在局外?卫樱不禁担忧,她对江凌的期望不是独步天下,无所不能,而是平平安安,无灾无痛。
    她只想留住一个弟子,这个小小的愿望却最难实现。
    凌霜雪哑然,他知道卫樱想要的答案是什么,但他说不出这样违心的话。与其留给卫樱一个不切实际的空想,让她将来承受更大的伤害,还不如试着提醒她,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江凌非但不在局外,还是引发一切的源头。
    罢了,你不愿意说就算了。从他们一个个离我而去的时候我就该明白,有些事不可强求。久不得凌霜雪的回应,卫樱自嘲苦笑,她看着天际的太阳,抬起手就可以享受温暖的阳光。
    可那些曾经拜入她门下,她悉心教导的弟子们却与世长辞,永远拥抱着黑暗。
    她为此深深的自责,她觉得都是因为她的缘故。她让江凌离开,又何尝不是抱着远离她便可以平安的心?
    眼看她又要钻牛角尖,和自己过不去,凌霜雪于心不忍,宽慰道:江凌和其他人不一样,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卫樱有些诧异,那双充满哀伤的眸子里掠过一抹喜色,就算是谎言也让她此刻的心得到抚慰。
    卫樱还想说什么,沈灼已经摆脱那些搭讪的人走过来。他面上是客套的笑意,看见凌霜雪才发自内心。卫樱把话咽下去,目光在师徒二人身上扫了一遍,浅笑道:我倒显得多余了。
    说着站起身,作势就要离开。
    沈灼大步而来,执手行礼,道了一声卫长老。
    卫樱脚步一顿,离开的心思被这声称呼冲淡,她怕打搅到师徒二人,师徒二人却不这样认为。
    凌霜雪示意她再坐一会儿,大家凑在一起也显得有伴,不至于形单影只。
    当着卫樱,沈灼也不避讳,和凌霜雪聊起墨家现状。之前他们两家暗自较量,知道的也不少。方才在人群中与人攀谈两句,沈灼又有了新的认识。
    丹心宗的严洛冰等人早已融入墨家,这并不是件让人意外的事,让人意外的是丹心宗从整化零后,除了严洛冰和几个骨干外,其他人陆陆续续失踪,到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丹心宗再不济也养着上千名炼药师,他们对于墨家而言依然有着不小的作用,可现在全没了。
    而且阿昭的传信和江凌的会面中都没有提到这件事,沈灼不确定是他们不知道还是没有意识到。
    墨家要那么多炼药师做什么?卫樱略感诧异,墨家不涉足炼药业,家族中养着的那些炼药师足够支撑日常的丹药消耗。就算为了对付沈家想要培养新的炼药师,也不至于抹去这些人的痕迹。
    沈灼摇头,这个问题他没有办法回答卫樱。
    凌霜雪觉得蹊跷:回头让阿昭查一查。
    墨家就算不是什么良善之地,也不会无缘无故坑杀上千人,这其中一定隐藏着别的阴谋。
    师徒二人旁若无人,提到阿昭也不避讳,卫樱听了一耳朵猜到这人身份特殊,只当自己没有听见。
    大殿之中宾客云集,大家左右逢源,长袖善舞,倒也不觉得时间过的飞快。
    闻人且等人寻了个没人的地方准备好送给墨家的特殊贺礼,眼看还未到黄昏,便交给宋煜书保管。他们一群人回到大殿,一眼就看见凌霜雪和卫樱,顿时乖巧极了,纷纷上前行礼,找个地方坐下。
    平原之地温差起伏,沈灼把娇娇放出来,幼年体的小雪豹乖巧地窝在凌霜雪的怀里,缠着他的手腕给他暖手。
    他们这边僻静,阳光斜过房梁落下来,树影重重。沈灼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天上那轮红日,阳光温暖,照的人昏昏欲睡。
    他抬手遮挡烈光,觉得有点奇怪,但具体什么地方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他仔细想了想,硬要挑个毛病就是这个太阳已经对这他们晒了许久,并未落下。
    今天真是奇怪,这日头好像变长了。
    就在沈灼迷惑之时,边上的一位道友和同伴嘀咕道:大殿里的人来来回回都寒暄几次了,怎么还不到吉时?
    沈灼心里打了个突,此人的话也正是他心中的困惑,今天好像格外的长。
    他环顾大殿四周,在视线的对角看见一个做工精细的刻漏,以玉石为壶,底部开孔处镶嵌了固定的阵法,将其悬挂。
    然而这些都不是吸引沈灼的原因,沈灼瞧见壶中带有刻度的浮标上显露的时辰已是两更天。
    吉时是一更天,这是连吉时都过了,太阳还高挂苍穹。
    沈灼吃惊不已,若不是这刻漏坏了,那就是这天坏了。
    师尊,有古怪。沈灼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凌霜雪,站起身往大殿外去,其他同伴见状也连忙跟上。
    大殿外,烈日如火,丝毫没有下坠的趋势。吉时已过,这真不是沈灼的错觉。
    凌霜雪和卫樱相继走出来,他们也算是名人,这一动很容易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大伙也察觉到异常,想要一探究竟。
    这边的小小骚动很快引起墨家的注意,墨元昆带着江凌和墨迟笙靠过来,客气地先和凌霜雪,卫樱打招呼,笑道:两位尊者,今日繁忙,若有照顾不周之处,还请二位海涵。
    墨家主,海涵之类的客套话就别说了,我要是你,此刻恐怕已经没有心情嫁女儿了。凌霜雪看向墨元昆,这句话听不出喜怒,让人有些不太舒服。
    墨元昆笑意微僵,还不等他再度开口,便听见一声惊呼:天上有两个太阳。
    这话一下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过去,大家纷纷抬头,果不其然,苍穹之上除了原本的太阳外,又从东方冉冉升起一轮红日,只是这轮红日颜色略显黯淡,不够明亮。
    那不是太阳,那是月亮。沈灼声音沙哑,他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一轮红月,一轮红日,正应了那日段炎淳所言,日月同天之日,仙府出世。
    在场想到这一点的不止沈灼一个,惊骇之下是掩盖不住的喜色。沈灼没有高兴,他反倒忧心忡忡,就算是这些时月已经逐渐淡忘关于江凌的一切,他也记得距离仙府问世还有十多年。
    木牌没有落入江凌手中,仙府也是大提前,那属于江凌的传承可还在?
    沈灼不敢想,他担忧地朝江凌看了一眼,正巧江凌也在看他,二人视线在空中相撞。江凌浅笑,他不知道仙府对于他的意义,只是想到沈灼手握木牌,这对沈灼而言是好事。
    沈灼喉结滚动,他一定会把江凌带进去。
    仙府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大殿外顿时炸开了锅。面对近在咫尺的机缘,大家哪里还有闲心参加已经在眼前的喜事?而且吉时已过,这堂拜不拜还是个问题。
    有人萌生离开的念头,但又不想当出头鸟招墨元昆记恨。
    墨元昆不是傻子,这些人的心思早已不在此。但墨家场地已经支起来,又岂能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现在只是天生异象,距离仙府现世少说还要两三日,大家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半会儿?就在气氛变得越来越尴尬之时,一道清朗的声音落入耳中。
    众人闻声看去,说话之人是青年之貌,看上去年纪不大,但那双眼睛不如年轻人纯粹,掺杂着世道的沧桑,像是个扮嫩的大能。
    墨元昆见对方笑意真切,不似玩笑,道:秦道友,你如何笃定仙府尚未现世?
    天地广阔,段家说的方向不在墨家附近,仙府现世瞧不见很正常。但阿昭却说还没到时候,这不难让人觉得是安抚之言。
    日月同天只是仙府现世前的征兆,仙府现世后,太阳就会落下去。我也是无意间从古籍上瞧见的,诸位若是不信大可不必当真,也好让我用这消息向墨家主讨杯喜酒。
    阿昭这话轻佻了些,听上去更像是玩笑,加上他面生,其他人心里开始打鼓。
    这位道友眼生,不知如何称呼?旁人问道。
    阿昭抬手,客气道:我名秦昭,隐居多年不曾问世,玄门中寂寂无名,不提也罢。
    说着看向墨元昆:墨家主,不知道这杯喜酒我还能喝吗?
    递到眼前的梯子岂有不下的道理,墨元昆接了这个话茬道:诸位远来是客,岂能不饮一杯薄酒就匆匆而走?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我墨家待客不周?我看秦道友所言有迹可循,诸位稍安勿躁,再行商议。
    墨元昆久居高位,不怒而威,一番话说的好听,强留的意思也很明显。
    旁人不愿得罪墨元昆,左右为难之际,他们把目光转向在场身份地位最尊崇的凌霜雪和卫樱。
    卫樱对仙府不感兴趣,凌霜雪有话要问阿昭,二人的选择都是留下。
    见两位尊者不动如山,旁人暗暗思忖,又开始满脸堆笑,嘴上说着恭维的话,气氛逐渐融洽。
    墨元昆没提拜堂的事,一场酒宴吃的面和心不和,暗潮汹涌。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天是七点到九点,两更天是九点到十点
    第一百七十八章 晋江独发
    仙府面世和阿昭有一点关系,但追其根本还是因为穿越者带来的蝴蝶效应。
    沈灼的淬体卷入其中,江凌的气运多数失效,他们都需要仙府里的东西,在这样的需求下,原本靠后期的仙府传承受到影响,在这个不该出现的时间出现了。
    沈灼如今的修为少有敌手,但江凌稍显逊色,进入仙府对他而言是个极大的挑战,这里面机遇和危险共存。
    阿昭会想办法和江凌一同进入,必要之时出手相助。
    面对仙府的诱|惑,少有人能够无动于衷。从墨家离开后,各大势力都在做准备。其中也有不少人盯上了沈灼手里的令牌,这东西关乎仙府传承,不管有缘还是无缘,他们都想分一杯羹。
    眼看还没有踏足仙府,便有人虎视眈眈,沈灼身边的人不由地给他捏了把汗。沈骁和叶澜溪调集了沈家的高手,好友们自发聚集到沈灼身边,想要祝他一臂之力。
    他们都盲目的相信凌霜雪当初不惜点灯也要拿下这块令牌一定有他的深意,看着他们信心满满,沈灼都不好意思说他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那份神光淬体,传承依旧属于江凌。
    仙府面世的时间和阿昭说的一样,天上日月同辉的奇观持续三日后,金乌坠|落,皎月生辉,古老而又沧桑的气息从地底苏醒,海市蜃楼的残卷美轮美奂,仙府拔地而起,越升越高,最后消失在虚空中,只留下一道水波纹般虚幻的门。
    此门便是仙界的入口,在它现世后还带来了一波灵力潮汐,由于那股力量过于强悍,方圆千里被瞬间夷为平地,得到消息冲在前头的势力和这股力量撞了个正着,死伤惨重。
    有了他们的前车之鉴,后面虎视眈眈的势力不敢轻举妄动,一直等这股潮汐过去才敢上前。
    仙门悬空,在那泛起涟漪的水波纹后面便是让人心生向往的仙界,但其并不是一个完整的世界,而是滞留在虚空中的残骸。仙界早已破碎,能够承受的力量也不能超过尊者,否则仙界崩塌,稍有不慎就会卷入虚空,不知所踪。
    各大势力陆续登场,很快整片区域就被各家割据,他们暗中较量,却没有任何一个愿意上前打头阵。世存关于仙府的消息太少,他们都在思量,不敢贸然行事。
    在他们暗潮汹涌的较量中,沈灼等人姗姗来迟。
    沈灼并没有带上沈骁和叶澜溪为他准备的高手,一来是他自身的修为进步神速,已经到了可以独挡一面的地步,二来是他去仙府纯粹是为了私事,跟着他的人太多反而不好施展手脚。
    除此以外在他身后还有段家和公输家,幻月仙宗和温家也来了人,他不是孤立无援的境地,不用担心双拳难敌四手。
    在场的势力随意一扫,熟人不少。
    墨家也是早早登场,他们并不着急,而是一直在等沈灼露面。
    沈灼瞧见墨卿语也在人群中,墨迟笙和江凌之间的气氛较为微妙,隐隐能够看出墨家的势力分属两拨,一部分支持江凌,一部分支持墨迟笙。
    墨卿语为了借助墨家的势力达到自己的目的,向墨元昆透露了一部分关于传承的秘密,她不怕墨元昆从中作梗,因为她坚信属于江凌的东西谁也夺不走。比起墨元昆看好的墨迟笙,沈灼才是墨卿语真正的心头刺。
    只要墨元昆派出人手相助,墨卿语对他希望墨迟笙得到传承的野心睁只眼闭只眼。
    看着他们这个奇怪的三人行,沈灼没有多言。从他出现开始,就有不少不怀好意的视线明里暗里的打量,他们都是冲着令牌来的。
    沈灼只当不知道,视线在墨家身后的阿昭身上一扫而过。
    阿昭对仙府现世的估算让墨元昆很高兴,他借此胡诌自己对仙府有所了解,得到了这个立功的好机会。
    墨元昆要求他相助墨迟笙,阿昭表面满口答应,一个劲的表忠心,实际上不屑一顾。他借墨迟笙进入墨家,现在到了该舍棋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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