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明明已经开始炒菜,电饭煲却静悄悄,连米饭都没蒸。
    别做了,文斯道,我也没吃饭,收拾一下我们出去吃,我请你。
    这语气,仿佛在说:今天要什么山珍海味天上玉盘珍馐地下满汉全席哥哥都一定满足你。
    可闻礼却头也不抬,我不去外面,我要在家里吃。
    那我们点外卖?可选的也很多。如果哪家不给送,就豪掷千金外卖费,哥哥掏空钱包也在所不惜。
    不。闻礼这次拒绝得更干脆了。
    文斯:弟弟好像突然变成个闹别扭的小可爱。
    闻礼始终执着地和案板上的肉丝奋战,直到它们已经彻底连肉丁都算不上,快要在他手底下变成手打肉丸。
    文斯服气,他算看出来了,搞半天这人搁这儿剁肉是发泄呢,所以不愧是非典型性霸总,连发泄方式都如此清奇。
    行吧,那我做,你给我帮忙。
    闻礼的刀终于消停,他抬眸看向文斯,好啊。答得甭提多爽快。
    哎文斯假装没注意他眼里那点类似得逞的笑意,心想你开心就好,他在水池洗过手,从门背后取下围裙穿上,而之所以知道家里有围裙,还是拜拍拍的寻宝行动所赐。
    当时他就奇怪,闻礼又不做饭,买个围裙干干净净当摆设呢?
    做饭要穿围裙的,尤其你才刚学,很容易弄到衣服上,你衣服又不好洗,去干洗店再便宜也是白送钱文斯碎碎念,顺便教授做饭的基本步骤。
    闻礼对此君一席话不置可否,只是微微偏头看着,意思性哦了声,仿佛有些心不在焉,注意力在旁的什么地方。
    文斯已经动作熟稔地将烧糊的锅处理干净,台面的塑料袋里是刚买的食材,他在其中挑选可用的。
    闻礼自觉让开案板,站在侧后方默不作声欣赏文斯背影。
    视线逡巡,缓缓自上而下,围裙黑色的系带在身后随意扎成一个蝴蝶结,多出的带子垂落,搭在浅咖色的休闲裤上,随着脚步左右轻微地晃,更衬得双腿笔直。
    文斯丝毫不知某人正以怎样的眼神在看他,案板上肉末的已经成型没法拯救,米饭现蒸也来不及,他决定顺应局势,做个什锦肉臊打卤挂面,再拍个黄瓜完事。
    虽然条件受限,但文斯做菜自有一手,不到一刻钟,原本狗见愁的败仗现场在他简单改造下,化腐朽为神奇,饭做好的同时,台面上也收拾得干干净净。
    面没端上桌,拍拍就闻香而动,非常捧场地跟在文斯后头,嘶哈嘶哈流口水。
    吃你的狗粮去。
    呜
    拍拍耷拉着耳朵,眼睛依依不舍地偷瞟桌上。
    文斯严肃强调,这是人吃的东西,你不能吃,说多少遍了也记不住。
    拍拍大眼睛巴望着,嘴角亮晶晶,委屈又讨好的眼神仿佛在说:记住了,但架不住口水它自己流下来。
    闻礼正摆碗筷,见拍拍面对文斯时怂乖怂乖的模样,道,它怎么这么听你的话?
    我驯得好啊,你不在的时候我已经教会它很多事了。
    汪汪!拍拍非常捧主人的场。
    **
    一张方桌,中间一个盘子两边各一个碗,再加上两听啤酒,倒也显得没那么寒酸。
    文斯是看到塑料袋里闻礼买的啤酒,就主动拿出来了,料想他心情不好想喝点,也没说什么劝慰的话,自觉把自己放在作陪的角色。
    闻礼先尝了口文斯做的面,说,很好吃。
    之前两人聊天,文斯说过他做饭只到勉强能吃的地步,现在看来明显谦虚了。
    还可以吧,其实文斯一向对自己的厨艺是很有自信的,但今天这个基础不太好,还是掩盖了他应有的水平。
    你做饭是谁教的?闻礼问。
    我?自学成才,文斯骄傲地说,但又想了想,嗯也不完全是,启蒙的话应该谢谢我家对面的邻居阿姨,她很会做饭,我中学那会儿时不时会去他们家蹭饭,一来二去的也跟着学了点技巧。
    文斯笑着说,仿佛还回忆了一下那个过程。
    而听到这话的闻礼,却忽然顿住筷子,一般人学做饭,不都从家庭成员那里耳濡目染吗?为什么文斯会说邻居阿姨?
    你父母闻礼刚问了个开头,就皱起眉,他好像不该问的,如果是正常情况,文斯刚刚不会那样说。
    抱歉。
    他有意挽回,但文斯却并不避讳,我父母啊?他们都不在了,我十四岁那年走的,所以很遗憾,那时候我还没有要学做饭的先见之明,不过我爸做饭还不错,我可能也有他的遗传基因。
    果然,不该问。
    筷子挑着的面条静止在碗里,闻礼沉默地看向文斯,刚刚才说过抱歉,现在如果再说这两个字,听着大概会有点苍白无力吧。
    少年时遭遇父母双亡,可文斯提及如此沉重的往事,表情和语气却都如常。
    干嘛这样看着我?他对闻礼一笑,已经过去很久了,我早就放下了,快吃吧,挂面坨了就不好吃了,到时候可别说是我做的有问题。
    这样一碗面对成年男人来说,吃光也就十来分钟的事,不用文斯提,闻礼自然承担了洗碗善后工作。
    文斯则悠闲地窝在沙发里,搂着拍拍,喝那罐没喝完的啤酒。
    他时不时往厨房望一眼,想闻礼什么时候出来,两人聊聊,总不能吃完饭就直接告辞,而且文斯还在担心方诺的事,他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吃顿饭的。
    前面的电视从他刚进门时就开着,但文斯没注意,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喝酒,思考事情。
    随着墙上挂钟秒针走动,一段广告后音响里传来熟悉的片头曲,文斯回过神,才发现原来频道正好停在某卫视,八点黄金档开始播放光年星球了。
    而闻礼也在这时擦着手从厨房出来。
    文斯不知自己怎么想的,眼明手快地调了台,调完才意识到,这动作有多欲盖弥彰。而且电视频道不会无缘无故恰好默认在这,所以闻礼上一次打开电视,应该就是在看这个台来着。
    对于文斯明显多余的小动作,闻礼没说什么,他也拿着自己那半听啤酒,在旁边坐下。
    来了,正式的谈心环节
    随着旁边沙发下陷,文斯身体不由自主紧绷,想起之前两人冷战的导火索,再有刚才的调台事件,文斯到底有些心虚,他装作看电视,随意问,感觉你今天心情不好,怎么了吗?
    我最近心情都欠佳。
    文斯,啧,第一轮就没接住球。
    闻礼勾了勾唇,喝口酒,又道,但今天格外明显。
    文斯以为他接下来该要数落自己,结果他却说,因为我今天见到了我母亲。
    **
    文斯是很想知道方诺和闻礼到底说过什么,但他没料到,闻礼会主动和身为文玟的自己提及。
    见到她为什么会心情不好?文斯以不知情的第三视角,这样问。
    而闻礼回答,我母亲从我生下来就很讨厌我,反正自有记忆起,她都没正眼看过我。但我觉得这没什么,因为我爸对我很好,大多数家庭里或许父母两人都是这样搭配的,而且谁会真讨厌自己的孩子呢?她不过对我严格些罢了。
    他自嘲般叹了口气,但后来我发现不是,因为我母亲对我姐很好,无限纵容溺爱、疼宠呵护,在所有我能看见的地方,那种偏心就像生怕我不知道。
    说到这里,闻礼转头看向文斯,很不可思议是不是?
    文斯的确很吃惊,他当然想不到方诺竟然对继女比对亲儿子还好,听闻礼的描述,她好像还是故意这样做给他看的。
    你能想象原因吗?闻礼低头晃了晃手中的啤酒罐,淡道,其实我爸并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我妈憎恨我,是因为我长得像那个害了她的男人,而且要不是因为生我,她也不会丢掉事业。
    文斯默然,这事他是知道的,但他不知道的是,方诺会将恨意转嫁到孩子身上。
    而闻礼仰头喝掉两口啤酒,我妈有次和我说,我代表她人生最大的污点,就不该来这世上,如果没有我,她一定过得更好他轻嗤一声,对了,你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说出这种话的吗?
    闻礼定定注视着前面的茶几,虽然是在问文斯,却没看他,像是在自说自话。而文斯从侧面,能看到闻礼眼神幽暗,唇线抿紧,面色似融雪一样白。
    而他接着说了,在她被我撞破已经再婚、并且有了个两岁的女孩那天,她终于把实话全都说出来了
    闻礼飞快闭了闭眼,五根手指捏住易拉罐,罐身下压,扭曲变形,发出轻微的响。
    文斯唤了他一声,闻礼这才如梦初醒似,稍稍放松,他低头笑了笑,或者该说只是牵扯了下唇角。
    以前在家里,我妈讨厌我,我姐其实也挺讨厌我的,那时我还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再长大一点,我知道我姐和我不是一个妈妈的孩子,所以懂事了,也能理解他会讨厌我那种心情。
    闻礼说着,将易拉罐放在前面的茶几上,两手交叉,手肘支住膝盖,但我总觉得,再怎么样也都是一家人,我多努力一点,渐渐的都会好转的。直到后来他们两个离婚,再后来我妈再婚,我才知道呵。
    他这一声叹,许多话已不必说清。
    文斯懂了,也理解了最初闻礼回国时,对待自己这个姐姐,那种不太明晰地试探态度,和不同于一般姐弟的小心翼翼。
    因为从前他们姐弟关系并不好,闻礼又突然知道姐姐和自己不止同父异母,而是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所以他一时会不知道以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
    但巧就巧在,文斯终究不是他姐姐,所以才能毫无芥蒂地将闻礼当弟弟,阴差阳错没想到两个人反倒相处得融洽。
    你知道我回国时,最担心什么吗?我担心我姐本来就讨厌我,加上我的身世怕是要更加和我划清界限了,可我没想到,我姐却对我很好。
    闻礼忽然看向文斯,无奈地一笑,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想见他,但如果你见了他,应该也会喜欢他的。
    文斯答不上来,但闻礼这话里暗含的对姐姐的评价,让他禁不住红了耳根,而闻礼看出来自己是有意不想见他姐的,又让文斯感觉很窘。
    另外更多的,还有弟弟对自己这个姐姐如此重视,他却一直在骗他
    文斯不想再继续谈姐姐的话题,便问,那你妈今天见你,和你说什么了?你会心情这么不好?
    她想要我跟她回北美。
    啊?!文斯大吃一惊。
    她说她错了,过去不该待我那么苛刻,说想要弥补,还说她才是和我血脉相连的人,我留在闻家,到底只是个外人
    你怎么能算外人!文斯脱口而出。
    闻礼怔了一怔,文斯的反应强烈到超出他意料,但也让他心里一暖,原来他是在乎他的。
    他摇了摇头,道我虽然姓闻,但无论从哪方面,都算不上闻家的人,她说得没错。
    文斯心里被狠狠捶了一下,他很想告诉闻礼,爸爸和姐姐都当他是闻家的一份子,没有谁将他当外人,但现在的立场和身份,却除了那句激动之下说出的话,别的什么事实都没法坦白。
    我明白你的感受,不过你应该同你爸爸和姐姐沟通一下,我觉得他们一定不是将你当外人的,你妈是故意想要你回去,才那么说的。
    文斯安慰道,他是真的懂得闻礼那种突然间无家可归的感觉,妈妈那边变成一家三口,爸爸这边则是真正有血缘关系的父女两个,就算爸爸再怎么对他好,得知真相的闻礼终究会有种背负恩情的感觉,而姐姐从前的态度摆在那里,也在一定程度上会让他产生怀疑。
    是吗?闻礼果然叹了口气,我没那个自信。
    你文斯恨铁不成钢,往常雷厉风行的霸总怎么今天变软弱了?他很想说点什么,能让闻礼好受些。
    而他也确实想到一个切入点,其实我曾经也有自己在家里是外人的感觉,刚刚说过的,我父母,即使到现在我印象也很深,我父母感情特别好,但凡他们俩同时出现,相亲相爱的,我就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小拖油瓶,他们都嫌弃我,不待见我。
    他笑着,我现在有多看得开,其实小时候心里就有多不平衡。我记得那天,早自习才上了十分钟吧,我们学校的教导主任到班里把我叫出去,我才知道他俩出事了。
    闻礼静静听他讲述,文斯语调稍慢,像是在说故事,每天都是他们送我上学,那天早上我起晚了,我妈因为有个重要的晨会,怕时间来不及,我说我可以上学,但他们还是要送我。
    文斯轻舒一口气,现在回想,好像只有上学被送和放学被接的时候,我才能感到自己也是被迁就的,但多可笑,就因为这点小心思,我让他们送了,也是因为这个,送完我再送我妈去上班的路上,我爸因为太着急,在十字路口和一辆违规左转的货车撞上了。
    说到最后这句,他唇角的弧度虽还翘着,其实已然有几分僵硬。
    文斯以为自己的心跳还算平稳,但他感到手指被轻轻碰了一下,抬眼才看见拍拍的脑袋搭在自己大腿上,而握住他手指的是闻礼的手。
    文斯尽力冲他笑了笑,没有抽出来,和啤酒罐接触过的两根手指都有些冰凉,分不清谁的更暖和一些,但放在一起,渐渐地却能感觉同时变得温热。
    我没事,别担心。
    文斯移开视线,看向电视机,电视换了另一个台,这时间仍旧在播放着电视剧,文斯听不到画面里那些人在说什么,他的思绪有一半飘回过去。
    不过我当时确实是消沉了挺久的,我不知道事故现场是什么样子,只听老师和警察说,我爸妈最后一刻都在尽全力保护对方,他们是在瞬间离去的,走的时候很安详。
    这件事甚至上过我们当地的新闻,可我一点都不想看所有人都在感怀和惋惜那对年轻的夫妇,他们之间鹣鲽情深的故事流传了很多年,所有周围熟悉他们的人都会说,他们如何恩爱,连死亡都分不开,他们得到的全都是祝福,祝愿他们在另一个世界还能这样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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