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和光抓着宁行远的尸体上来的瞬间,便被上百修士团团围住,大部分修士还在想办法阻止血阵下落和绞杀源源不断的血魔。
    褚屹师兄弟三人都受了重伤,便不敢再轻敌,警惕地盯着裴和光的一举一动。
    宁不为先是在阵中受了重伤,而后在识海中通裴和光的灵识缠斗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半途握着朱雀刀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然而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追着裴和光飞到了沉月山顶。
    谢酒抓着房晚臣站到了裴和光身边。
    裴和光冷冷一笑,默念了几句法诀,原本正在缓缓下落的通天血阵轰然降落了大半,原本支撑着血阵的数百禅杖和无数法相被压得粉碎,结阵的修士们遭到反噬心神遭到重创,从高空跌落,运气好的跌在中间被其他修士隔绝出来的空地上,运气不好的便落入了血魔的口中。
    “看见了吗,你们根本就是蚍蜉撼树。”裴和光看向宁不为的朱雀刀,勾起嘴角道:“虽然宁行远的这副躯壳不怎么合适,但也勉强能用,待血阵落下八卦阵毁,通天血阵便完成,我带着我的人原地飞升,至于你们——就跟修真界和人间界一起化作我脚下的尘埃吧。”
    血魔变得越拉越多,几乎要将他们站的地方彻底湮没,抵抗血魔的修士们在不停后退,悬在众人头顶的通天血阵下落的速度不断加快,数不清的修士不约而同一齐攻击裴和光,然而正如他所说,根本就是蚍蜉撼树,他们甚至看不见一点能赢的机会。
    宁不为被强悍的青色灵力撞开,旁边不知道是谁拽了他一把,血魔的利齿擦着他的肩膀险险而过,五脏六腑像是被震碎剧痛不已,闭塞的经脉和灵力邪气一并耗尽的识海发出枯朽的抗议。
    他一手攥紧刀鞘,另一手攥紧了手里的朱雀刀。
    “血阵当初乃是狄怀用玲珑骨祭阵而成,一旦压下来,你那个小半截玲珑骨化的儿子也会跟着一并融合进去;褚峻替你儿子挡了十七州的灵力,八卦阵若是被毁他便只有爆体而亡这一个结局——
    乘风,现在还剩一炷香的时间,你手里的朱雀刀确实是上古神兵可镇万阵,那么,你想好是镇哪一个了吗?”
    裴和光微微笑道:“你是要救宁修,还是救褚峻?”
    “宁不为!八卦阵可以再想办法修补,快让血阵停下!”有人怒吼道。
    “修补成的八卦阵可以封印血阵,先修八卦阵!”有人声音急促道。
    “八卦阵!”
    “血阵!”
    急促而崩溃的声音仿佛比周围数之不尽的血魔还要嘈杂,宁不为站在原地丝毫未动,不停震动挣扎的朱雀刀被他死死攥在手中,裴和光含笑的声音在他耳边不停地回响:“你是要救宁修,还是救褚峻?还是你们一起去死?”
    戏谑而得意的声音带着嘲讽,“你不是修成了无情道么,怎么现在还举棋不定?心软什么?”
    正当这是,大黄操控着天涛尺带着冯子章等人冲破血魔地阻碍朝着他们这边飞了过来,“宁乘风!停下!”
    “宁不为!快!要不来不及了!”
    “快补阵!大家坚持住!宁不为,随便哪一个都行!”
    “你要救谁?你在心软什么?”
    “乘风,乘风,把刀放下……”
    “不要抵抗……放松……”
    狡猾伪装的灵识十分轻易地就突破了宁不为心神不定的识海,贼心不死试图再次夺舍,这次裴和光没有像之前那么谨慎,而是孤注一掷,将自己的神、灵二识直接涌进了宁不为早已脆弱不堪的识海。
    宁不为在他进入自己识海的一瞬间,手中的朱雀刀骤然变大,数百丈高的朱雀刀法相在他背后现于世间,朱雀神兽火焰般的羽毛在空中飘动,清亮的啼鸣声响彻天际,无形的剑意与道心的威压将在场所有人都震撼地久久无法回神。
    而通天血阵上空,一袭白衣的修士清冷出尘,垂眸凝望着血阵之下的黑衣修士,绯色的赤渊剑法相解开了隐匿的身形,流动的灵气与巨大的太极印牢牢附着在血阵上方,与赤渊法相一起同朱雀刀遥相呼应。
    宁不为纵身而起,提着朱雀刀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直接冲向了半空压下来的血阵。
    “宁不为!”
    “宁乘风!”
    “爹——”
    “宁!乘!风!”裴和光的神、灵二识愤怒地嘶吼出声。
    宁不为手中的朱雀刀轰然融于整个血阵,而他举刀的手也被血阵融去了大半血肉,森白的指骨上还黏连着淋漓的血肉,他盯着自己识海中的裴和光狞笑道:“我说过,就算打不过你,我也会带着你一起去死!”
    血阵上空的褚峻飞身而下,用力地握住了宁不为那只只剩下嶙峋白骨的手,而后伸长胳膊将他牢牢护在了自己怀中。
    道契的封印被彻底解开,裴和光的神、灵二识被强硬地轰出了宁不为的识海,没有了肉身的依托,裴和光在通天血阵中痛苦地嘶吼出声,却无处可逃。
    赤渊剑随同朱雀刀一起融进了通天血阵,将裴和光的魂魄牢牢困在其中。
    “他们……竟是要与裴和光同归于尽!”卫涟不可置信地看着血阵同样被困住的两个人。
    “大概还是想救下他们的孩子吧。”谢致眼角微微发红。
    “爹!太尊!”冯子章带着哭腔喊了一声,想要飞上去,然而却被旁边的郝诤困在了原地。
    一边哭一边往上飞的崔元白也被尚暖薇抱了回来,江一正早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挣扎的小黑被大黄按住,旁边的仰灵竹一脸担忧,却没有像其他人这么冲动,她喃喃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血阵的颜色好像变淡了一些?”
    道契完全解开,宁不为几乎要疼昏过去,他只觉得不管是神识还是灵识都像是被人撕扯成了碎片,魂魄正在被血阵缓慢的溶解,他的手紧紧攥着褚峻,低声道:“再……坚持一下。”
    褚峻垂眸看向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倒映着无数血色和他有些扭曲的神情。
    宁不为扯起嘴角笑了笑,“不好意思,结果还是选了宁修这个小东西。”
    褚峻对着他露出了个温和的笑,“你都肯和我一起死了,还是我赢了。”
    裴和光的魂魄死死盯着宁不为和褚峻,愤怒不甘的嘶吼道:“你们休想就这样困住我!”
    他话音刚落,地上宁行远的尸体和房晚臣猝不及防就出现了血阵之中,他钻进了宁行远的尸体里,以房晚臣抵挡轰然落下的雷劫。
    他捂住了腹部的血洞,阴恻恻道:“虽然宁行远修的苍生道飞升需要渡无量雷劫,有你们帮忙挡雷,我也不是没有机会。”
    宁不为勾起了嘴角,对褚峻道:“行了,咱们走吧。”
    然后在裴和光如同五雷轰顶的目光中,褚峻和宁行远毫无阻拦地离开了血阵,缓缓落在了地上。
    “不、这不可能!你们怎么能安然无恙地离开通天血阵!?”裴和光在血阵中开始了剧烈的挣扎,然而却无济于事。
    即便宁不为和褚峻修为强大,也扛不住这么强悍的血阵,几乎在落地的瞬间,两个人就瘫到在了地上,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溶解的破破烂烂,郝诤还有褚屹等人直接冲了上去给他们护住神魂。
    宁不为仰面躺在地上,已经感受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他艰难地睁着眼睛,看向头顶正在逐渐消散的通天大阵。
    宁行远尘封已久的魂魄缓缓现于通天血阵之中,他的目光掠过满目疮痍的大地和残破不堪的宁城,掠过哭泣哀嚎的怨魂和林立的尸骨,掠过数不清的枯萎藤蔓,掠过精疲力竭身受重伤的崇正盟修士,落在了宁不为的身上。
    裴和光崩溃的嘶吼声仿佛离得他十分遥远,但是他眼中的画面却又如此的清晰。
    “宁行远!你竟然还活着!”裴和光试图冲破血阵的禁锢,却被旁边用来挡命劫的房晚臣死死抱住。
    裴和光猛地转头,“你不是房晚臣!你是谁!?”
    抱着他的人撤去了化形术,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裴和光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惊愕,“阿辞?”
    谢酒抱着他的手丝毫未松动,笑道:“师尊,他们都不愿意陪你一起死,你怎么就没问过我呢?”
    “我愿意陪你一起死,别怕。”
    话音落下,通天血阵逐渐变得透明,木原的身形隐于其间,对着宁行远的魂魄微微颔首,而后血阵与数之不尽的血魔彻底消散于众人面前。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磅礴浩瀚的灵力从四面八方涌进了他的魂魄之中,而后无边无际的回春大阵以沉月山为中心飞速蔓延,转眼便蔓延至了八府十六州和中州,带着澄澈灵力与微微暖意的大阵覆盖在整个十七州上空。
    浮空境、暗域高台、论道山、灵力通道入口四处与宁行远所在的沉月山遥相呼应,以五行之术构筑起了新的禁制,而后无边无尽的灵力借由回春阵从四面八方重新回归到了八府十六州与中州,原本生机耗尽灵脉断绝的巽府也重新焕发出了生机,无数细小的幼苗破土而出,在血腥与哀风中重获心生。
    灵力落,八卦阵被彻底修复。
    宁不为眼前的画面开始逐渐变得模糊,但他还是费力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回春阵下身影越来越模糊的宁行远。
    他仿佛一下子离宁不为很近,近到宁不为只要稍稍抬起手就能碰到他。
    宁不为几乎用尽了仅剩的力气抬起手来,试图将青年拉住留在尘世,然而那点微薄的力气终于消耗殆尽,他那只满是嶙峋白骨的手重重摔在了地上。
    就像当年他留不住宁故和李笑寒,五百多年过去,他同样留不下宁行远。
    枯死的种子重获新生,化作藤蔓缠绕在宁行远的手腕间,对着宁不为耀武扬威地扭了扭身子。
    眉眼温润的青年一袭玄衣如墨,揣着袖子站在他面前,看向同他十指相扣的褚峻,看向他们身后的宁修等人,对宁不为露出了个熟悉而温柔的笑容。
    而后转过身,一人一藤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不见。
    “哥……”
    宁不为声音嘶哑地喊了一声,眼前骤然黑了下来。
    间章:玲珑下
    第172章 万玄(一)
    半个月后, 万玄院。
    “……通天血阵可以融炼魂魄吞噬万物,虽然有朱雀刀和赤渊剑相护,但他们两个的魂魄还是受了重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尚暖薇轻轻叹了口气, “我是真没想到, 他们两个竟然会为了宁修做到这种地步,但凡晚出来几息, 行差踏错半步, 都可能会魂飞魄散。”
    “毕竟都是当爹的人。”郝诤习惯性的摸了摸胡子, 却摸了个空,只能摸摸光滑的下巴, 聊胜于无。
    尚暖薇多了看他那光滑的下巴两眼, 忍不住笑道:“师兄, 你这没了胡子,瞬间年轻了一千岁有余啊, 前两天还有几个女修跟我打听你现在有没有道侣呢。”
    郝诤颇有些生气道:“王滨那个老匹夫, 打不过就玩阴的, 给我把胡子给燎了,杀了他都不解恨。”
    尚暖薇支着头笑得十分灿烂,突然脸上的笑容一收,苦着脸道:“师兄, 那三个神经病又来了。”
    “说谁神经病呢。”嬉笑的声音由远及近,转眼白发修士就出现在她旁边的椅子上, 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啧啧, 峻峻真过分, 好茶都送到你们万玄院来了, 都没给他的亲师兄们留几罐。”
    圆脸修士和另一名穿得花里胡哨十分骚包的修士一齐进了门。
    “我觉得大师兄说得很对,峻峻跟人结为道侣都没邀请我们观礼。”褚屿整了整衣袖,确保上面一丝褶皱都没有才露出满意的笑容,继而看向郝诤,拖长了声音道:“诤诤啊——”
    尚暖薇忍笑忍得肩膀不停抖动,郝诤一脸痛苦地微笑,“二师兄,您说。”
    褚屿坐到了褚屹身边,同他一起认真地品起了茶,摆了摆手道:“我们就是比较好奇,他们俩男的是怎么生出孩子来的,其他的是捡来的,但最小的那个奶娃娃可是有他俩的家族印记,我们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褚岖长相十分喜庆,小眼睛笑得弯弯的,没去管自己正在喝茶的两位师兄,哥俩好搂住郝诤的脖子,“万玄院这么多年终于研究出孕子丹来了吗?有的话给我几颗玩玩呗。”
    “没有没有,不是不是。”郝诤连连否认,试图将自己从禁锢中解脱出来。
    褚岖遗憾道:“唉,白高兴一场。”
    郝诤一脸麻木,完全不想问他要孕子丹的目的。
    “三位师兄事务繁忙,可想好何时启程了?”尚暖薇硬着头皮开口问道。
    “我们一点儿都不忙。”褚屹哈哈笑道。
    “对,每天就是喝茶下棋遛弯养养花,无聊地很。”褚屿赞同地点头。
    褚岖拍手,“大师兄,二师兄,你们有没有觉得外面其实也很有意思,不如咱们在万玄院玩几百年再回去吧?”
    “三师弟说得有理。”褚屹捻起旁边的葡萄一口一个,“不过得想个名头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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