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芙老老实实背过身,姑娘莫不是要给咱们什么惊喜?
    只白柳一人颤巍巍的,不会是那鬼要施术了吧。
    鬼还真要施术了。
    华夙拿出了画祟,洁白的笔尖涌出墨来,将毛料蘸黑了。她一个挥笔,墨迹凝在半空,慢腾腾勾勒出了板车,车舆和马夫。
    马夫又是头戴斗笠,面容被遮得严严实实的,将脸给省下了。
    空青和小芙也跟着怕了起来,浑身颤抖地背着身。身后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只听见一重物落地的声音,她们将头微微一侧,想要扭头去看,却硬生生止住了。
    马车落在了地上,木头嘎吱作响,马在原地踢踏了几下,马蹄嘚嘚声。
    白柳那身子抖得更厉害了,跟个筛子成精一样,却一句话也闷不出来。
    小芙也跟着抖,悄悄和白柳相视了一眼,两人目光一交,竟看懂了彼此的意思大白日闹鬼了。
    只空青还算冷静,姑娘找来马车了吗,这马车来得可真快啊。
    可不快么,这么眨眼之间就出现了,还出现在她们身后不远处,也不知打哪儿来的。
    院子的门很窄,压根过不了马车,除了门外,那便只能从天而降了。
    空青迷瞪瞪的,难怪这马车方才声音那么大,原来是从天上来的啊。
    小芙干笑了两声,这马莫非还长了翅膀,我从未见过长翅膀的马,也是头一回听闻。
    马两个鼻孔出气,动静大得很。
    容离这才道:你们转回来。
    华夙往画祟笔尖上吹了一口气,其上墨烟散尽,笔尖毛料又变得干干净净。
    三个丫头这才转身,错愕地看见一辆马车在狭窄的院子里摆着,那马是又健硕又高大,这马夫看着也是个练家子,虽说身上披着蓑衣,可他挽起的袖口下,半截手臂甚是粗壮有力。
    白柳头晕目眩,不敢看那马夫,只一眼也看不出个究竟来,毕竟马夫的脸被挡得严严实实的。
    她颤着声道:这马夫不会是鬼吧。
    容离实话实说:不是,莫怕。
    这话没半个字是假的,不过是个画出来的东西,怎能算作是鬼。
    白柳脖颈一动,吞咽了一下,当真是从天而降的啊?可这马也没长翅膀啊,这马车当真能坐么?
    华夙把画祟往袖袋里揣,这丫头还不信你呢。
    容离见空青也是板着一张脸,一副颇为谨慎的模样,只好道:我先上马车,你们跟上来。
    她爬了上去,手还没碰到垂帘,垂帘便自个儿掀开了。
    不是鬼气刮的,风也没这本事,是华夙亲自掀的。
    白柳两眼翻白,差点就倒了下去,小芙连忙按她人中,扬声道:可别倒呀!
    马夫无动于衷地坐着,好似什么也听不到。
    白柳站稳了身,等着空青和小芙挨个上了马车,才把怀里的竹箱递了上去,背着一个大箱子脚步不稳地爬进车舆。
    华夙挨着容离,撑着下颌,发辫上散落的长发垂在了手臂上,这丫头胆子还是这么小,没半点长进。
    容离心想,本就是个凡人,又是个小姑娘,还盼她胆子能有多大。
    等车上人都坐稳了,车轮子忽地滚了起来,马夫也哑哑地喊了一声驾。
    空青忍不住问:姑娘,这马车能出去么,不会将墙面撞破吧。
    她知晓这马车定不是寻常马车,车夫也不是寻常车夫,故而不怕马车和马夫被撞坏,只怕墙会破。
    容离摇摇头,不会。
    这院子就这么点儿大,马迈个几步就要走到头了,可这马压根连墙都没有撞上。
    白柳怕得不成样子,哆哆嗦嗦地掀了垂帘一角,只见外边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华夙用手指卷着头发,面色冷淡至极,发里的银丝又多了许多,我先前也用鬼气托着马车带过你,你那时也掀了帘子见外边全是鬼气,怕不怕?
    容离摇头,心里道,她信华夙,所以不会怕。
    三个丫头合紧了眼,白柳怕得呜呜出声,好似要哭出来。
    华夙嗤笑:要当真碰上了吃人的鬼,她岂不是得直接被吓跑了魂。
    马车也不知行了多远,但压根没走多远,又咚一声落在了地上。
    华夙将容离揽着,省得她被颠得撞疼后脑勺和背,三个丫头却不是那么好过了,这一颠,骨架子都跟被颠散了一样,眼前都冒出了金星来。
    原先车轮子是没有声音的,许是及了地,又碌碌响起。
    车舆外传来路人的声音,听着好生热闹,且说话的腔调也分外熟悉。
    小芙撩起垂帘,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祁、祁安?
    可不就是祁安,这一砖一瓦熟悉无比,屋舍和巷道的宽窄俱和记忆中的一样。
    明明离开得也不算久,可一看见这些屋瓦和巷子,便恍如隔世。
    小芙呆呆看了一阵,小声道:从边隅过来,得耗上十数日吧,就算快马加鞭,也得在路上好几日,可我分明记得,我才刚收拾完行装。
    白柳登时眼泪都出来了,她抬手一抹,省得被小芙看见,迟疑道:我不是在梦里?
    街市上行人太多,故而马也走得极慢,马夫仍是一动不动坐着,不为所动。
    容离对祁安的街市算不得熟悉,毕竟以前在时,连容府的大门都未出过几回,只听百姓交谈时,才觉得,这就是祁安。
    华夙眼一抬,淡淡往外斜去一眼,眼中毫无波澜。
    容离朝天上看去,往眼睑下抹了一道,只见天上干干净净的,哪还有什么血光,那大阵果真破了,祁安的百姓未被连累进来。
    她又抹了一下眼,轻轻喘了一口气,想了想道:迟些再去容府看看。
    华夙睨她,未置一词。
    容离思索了一阵,也不知容家那案子结了不曾,我还是到城外好。容府出事的第二日,不少婢女小厮去领了月钱就走了,官府应当不会为难你们,可若让他们见到我,可就不好了。
    她一顿,又道:你们不必跟我,可留在城中先前看看家中父老,离家这么久怕是家中会记挂。
    小芙摇头:我家在哪儿都不知道呢,自小被买到了容府,只跟姑娘一个。
    空青踟蹰了一阵,奴婢想回去看看。
    白柳也跟着说:奴婢也想去看一眼。
    寻常百姓家多半只会把儿子往好的养,女儿管顾得不多,空青、白柳也是自小便到了容家,许久才能回去看上一眼。
    容离颔首,你们去。
    马车停在西城口,空青和白柳下了马车,一下就走远了。
    容离掀开窗上遮着的帘子,小心翼翼往外看了一眼,心觉这事应当就这么揭过去了,方才进城门的时候,官兵连马车都不搜了。
    也不知容齐回容府不曾,还有那老管家和五娘容离话音一顿,摇头:罢了。
    华夙抱臂靠着,眼皮子一掀,以前不曾发现你竟如此恋旧。
    容离轻声:我又不是那无心无情的神仙,心不是石头做的,恋一下旧怎么的。她嘴一努,一双眼精亮,心里头余下半句话没说,若是说出口,这鬼指不定又要责怪她。
    小芙竖起耳朵,听明白这话不是冲她说的,身往角落里一缩,恨不得就地打洞把自己埋起来。
    华夙看了出来,你这嘴怎又动了一动,还余下什么编排我的话没有说?
    容离轻咳了一声,索性道:恋一下旧怎的,我还
    还什么?华夙睨她。
    还对你有非分之想呢。容离声音极轻。
    小芙面朝着车窗,一脸迷蒙,自家姑娘在说什么?
    华夙果真皱起眉头,你
    我又激你。容离好生无辜,我本不想说的,是你偏要我说,怎么就成我激你了。
    华夙抬手去摸她的脸,想亲又忍着,也不知丫头胆子怎这么肥,且不说还有外人在!
    容离覆上她的手,笑得两眼弯弯。
    小芙浑身紧绷着,听身后再无别的声响,这才讷讷道:姑娘,咱们今晚住哪儿,现下就这么干等着么。
    容离还在直勾勾地看着那凤眼雪肤的鬼呢,慢声道:等上一阵,看看空青和白柳还会不会回来,我不是非得让她们跟着我,她们若是想留在家中,亦是可以的,若迟些等不到她们,咱们再走。
    小芙微微点头。
    从白日等到了近傍晚,不少人已经归家了,来往的人影里却见不到空青和白柳。
    小芙皱眉:她们是不是不打算跟姑娘了?
    容离琢磨着时辰,轻叹了一声,本不就盼这俩丫头跟她,可未等到人,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小芙也有些落寞,若不咱们走吧。
    华夙环着手臂,轻嗤了一声。
    容离正想开口,便见远处两个身影走近,可不就是空青和白柳。
    空青和白柳一前一后回来了,果真只是回去看了一眼,并未留在家中。
    空青一言不发地上了马车,白柳也是满脸的惆怅。
    怎么的,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容离道。
    空青摇头:家弟过段时日便要娶媳妇了,添置了一处屋子,还差些钱。
    容离皱眉,走时不是当了房契么,那些钱你们三人分一分,应当是有不少的。
    空青摇头:我给了一些,家中只问我容府发生的事,却不问我这段时日是如何过的。
    容离欲言又止,索性不说话了。
    想来白柳也是因这不高兴的,满心都被惆郁给占了,连车上有鬼都忘了。
    马又嘚嘚跑了起来,跑离西门,又走了老远,忽然化作了墨烟,幸而周边没有人,否则这可不知该如何解释。
    容离被华夙稳稳当当扶着,三个丫头却跌在了地上,人都给摔懵了。
    小芙瞪直了眼,坐在地上呆了好一阵,马车呢
    马车不见了,马夫也不知跑哪了。
    白柳忽地问道:先前我们去皇城坐的马车,不、不会也是这么变出来的吧,那时还以为马夫策马跑路了
    小芙倒吸了一口气,浑身一个激灵。
    这恰是城郊,虽不是荒山野岭的,却也没什么人,这西门本就无甚过路人,连城门把手的官兵也只有寥寥几个。
    华夙一抬手,屋瓦白墙拔地而起,好似抽芽一般。
    容离愣愣看着,见华夙手没有拿着画祟,险些就以为自己又被拉进了画境里。
    那墙陡然拔高,屋外哒哒作响,陡然铺展开来。
    就算是雨后的春笋,也没能长得这么快。
    那屋瓦是黑的,墙是白的,看似有先前当掉的那一处宅子那么大。
    小芙退了几步,这、这
    容离颇为不解,我以为你会让我去寻个客栈住。
    华夙弹指,最后一片瓦铺好了,咔哒一声盖下,这是我神识所筑,寻常人进不得里面,如此我才能安心。
    容离走上前推门,只见里边应有尽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三个丫头跟着进了门,一个个跟鹌鹑一般,缩着肩颈不敢吱声。
    华夙径自进了屋,回头朝容离勾了勾手指头。
    容离跟了上去,回头道:你们且先休息一阵。
    三个丫头俱是一脸的迷蒙,本以为赶路会很艰辛,不想一眨眼就到了,哪需要什么休息。
    进了屋,华夙把容离按着坐下,垂眼问:乏不乏?
    容离摇头,不乏。
    华夙面色凝重,明儿便进苍冥城,今夜就让你用上那珠子。
    容离想了一阵,我跟着进去,会不会给你添事?
    华夙轻哂,你将我当作纸糊的么,护你一个还不简单?
    容离讷讷:我不要你护我一个,你还得保自己平安。
    华夙定定看她,眼微微眯着,我修为已恢复至八层,虽未至顶峰,但也不至于连自己的平安都保不了。
    容离抬手攥住她的衣襟,等此事一了,我随你住苍冥城如何,我想了许久,苍冥城的环楼确实比洞溟潭下要好,至少有屋子可以住。
    华夙沉默了一阵,不疾不徐问:你一个活人,以何名义住苍冥城?
    容离攥紧了她的衣襟,一双眼亮得很,你不要激我。
    华夙眼一瞪,也不知到底谁激谁,她未明着拒却,也未答应,只道:事后再说。
    容离依她。
    屋子里静悄悄的。
    华夙把画祟拿了出来,几笔便画成了鬼王印,印一结,孤岑从里边踏了出来。
    孤岑拱手道:大人。
    华夙微微颔首,淡声道:三千鬼兵现在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3=
    第135章
    孤岑笔直站着,神色平静,已在梦迂台,就等大人一声令下。
    华夙颔首,你且先去梦迂台,我片刻便到。
    孤岑平静的眼微微一亮,与先前那鬼兵一样,眼底现出含糊不清的振奋,就连握拳的手也略微一颤,得令。
    话音方落,她便回到了虚空中,身影被黑暗吞没。
    容离知道华夙是一定会去苍冥城的,她与慎渡的那一笔账也一定会算,可没想到,竟来得这么快。
    她们才刚拿到那颗玉珠子,也才刚到祁安,便又要走了。
    华夙手腕一转,掌中那玉静悄悄躺着,干净无暇,跟刚凝成的白脂一样。
    容离抿了一下唇,听见外边那三个丫头正在哐当哐当地收拾着东西,也不知摔了什么,她压着声问:梦迂台是什么地方,不是要从填灵渡进么,怎就去梦迂台了?
    华夙看着掌中白玉:梦迂台在填灵渡前,进填灵渡需经梦迂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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