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修然用力点头。
    “那是自然。”
    若能顺利废除海禁,给百姓开一条额外的生路,富国强民就有了一条全新的路子。
    这事儿要是做得好了,那可是名垂青史的荣耀。
    太子和林修然都卯足了劲儿想把这事儿办好,就憋足了心思想用实绩来抽反对的人那张大脸。
    捕捉到他眼中不加掩饰的好胜心,苏沅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她说:“殿下和你们目前之所以走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局,是因为你们想先说服大臣们废除海禁,而后再名正言顺地把海运开通,可这事儿但凡能那么轻巧就做成了,那些大臣能那么容易就被说服,哪儿还有你们的事儿?”
    “想让人心服口服,必得眼见为实,否则口头上说得再花花,那也是没用的。”
    她曲起指尖在林修然的脑门上敲了敲,笑道:“要我说,最好的法子就是设法先派人往海外走一趟,亲眼去看看隔着一线海岸的地方是什么样子,能获得怎样的好处,然后拿着那些明晃晃的好处回来,才能堵住有心人的嘴。”
    人们对自己不知道不了解的东西有着本能的好奇或是厌恶。
    目前朝中大臣和百姓对开海运一事的反对和不满,也全都是因此而起。
    可人心多是易变的。
    只要有了实实在在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亲眼看到中原大陆的茶叶丝绸瓷器在外头换成了耀眼的金银,那些反对不休的人自然会在不可计量的好处面前甘心闭嘴。
    毕竟人都是趋利的,又不是傻子会上赶着把到手的好处往外扔。
    朝臣之所以反对得这么厉害,无非就是害怕海禁一旦废除,后果会比带来的利益大。
    可一旦利益超乎想象,那就算是有后果,也是无所谓的了。
    在迷雾库面具中不断转圈的林修然听到苏沅这番话,顿时有种茅塞顿开的恍惚感。
    他不由自主放轻了呼吸,轻轻地说:“在没有看到实际的好处之前,朝臣很难同意海禁全面废除,但是我们可以先开放一个特例,把这个闭环了多年的圈子打开一个缺口,然后等特例在海外转一圈回来,用事实来让反对的人闭嘴。”
    “只要有了一个小的缺口,很快就能顺势敲出一条大的裂缝。”
    等被敲出来的裂缝逐渐扩大成为一种趋势,这困扰了众人许久的海禁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地废了。
    大事何愁不成?
    林修然激动地从地上站起来,结果因为起身太急差点直接摔个大马趴。
    苏沅嫌弃地摇摇头没说话,抓起先前被随意放在桌上的闲书慢悠悠地翻了一页。
    林修然自顾自地激动半晌,突然凑到苏沅眼前说:“娘。”
    “那要是率先派一批人出海的话,你可以帮忙吗?”
    走前人走过的路,肯定比自己另外设法去开辟一条新的路更省时省力。
    林修然自小就是个聪慧孩子,能抄小路走近道的时候,他是绝对不会浪费自己的体力和精力的。
    他刚开一个口子,苏沅就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什么。
    不过对于这样的事儿,苏沅其实是不吝惜帮忙的。
    伸手拍开了林修然逐渐凑近的脑袋,苏沅垂下眼看着手里的书,淡声说:“可以。”
    林修然眼里发亮,屏住呼吸说:“能帮到什么程度?”
    苏沅冷笑咬牙:“你想到什么程度?”
    “娘……”
    “你对海盗的事儿都熟了,你起码有船吧?还得有人,不光是知道路线,起码还……”
    “滚。”
    苏沅面无表情地把手里的书拍到林修然的大脸上,抬手指着大门的方向说:“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娘……”
    苏沅毫不留情:“再不滚就断绝母子关系。”
    林修然……
    他变戏法似地收了脸上的讨好,一本正经地说:“娘,我就不吵你休息了。”
    “孩儿这就滚。”
    林修然麻溜溜地滚了出去,兴冲冲地入宫找太子商量去了。
    宫中,御书房内。
    太子捏着一枚棋子难以置信地扬起了眉梢,语调甚至都添了一丝说不出的古怪。
    “父皇是说,可去找林夫人讨要出海的船只人手,还能有安全往返的路线?”
    “林夫人为何会知道这些?”
    找林明晰求教太子都可以理解,但是找苏沅是个什么说法???
    皇上不太好说这是自己多年前跟苏沅一起合伙做的买卖,故作高深地咳了一声,高深莫测地说:“总之,去找林夫人商量妥了,目前的困局就可解。”
    太子还是很难把温柔的苏沅跟知法犯法的海盗关联到一起,笑得很是勉强,嘴角抽动的弧度隐隐还带着点儿扭曲。
    他艰难地吸了口气,低低地说:“儿臣听闻林夫人近年来愈发修身养性,就连铺子买卖中的事儿也鲜少过问,此等大事儿,也不知道儿臣贸然前去叨扰的话,林夫人会不会理会。”
    “要不……”
    “父皇给儿臣个合适的说头,也省得儿臣白跑一趟,还扰了林夫人的兴致,父皇觉得可好?”
    皇上抓着棋子,现在就不是很想搭理满脸渴望的太子。
    皇上年纪大了,没了年轻时的雄心壮志,现在一心只想早些把肩上的担子转交给太子,安安稳稳地当自己的太上皇,最好还是能外出走走转转,看看自己治理了一辈子的盛世江山。
    私底下跟人合伙当海盗,这种事儿一旦传出去,不但会被人指责成昏君,甚至还很有可能没法太太平平地功成身退。
    扪心自问,好不容易花了一辈子时间给自己刻上明君名号的皇上,不是很想毁了自己积攒了一辈子的名声。
    所以面对太子渴求的目光,皇上板着脸摇头说:“不行。”
    太子……
    “你自己去。”
    太子突然也不是很想说话了。
    他简直不敢想象自己冲上门去问苏沅:你是不是海盗头子时,那个曾温柔抱着自己安慰的夫人会是什么表情。
    但是总觉得不可能太好看……
    许是察觉到了太子的迟疑不决,皇上嗐了一声,故作镇定地说:“苏沅近年来是消停了不少,可在年轻时候,这位也是个能折腾胆儿能包天的主儿,她不见得会理会朕的招揽,但是苏沅心软,肯定不忍见你们小辈受波折磋磨,你和林修然设法去好好说说情,她会答应帮忙的。”
    太子印象中的苏沅洒脱温柔,他实在是想象不出来苏沅锐气十足的模样,听到这里忍不住笑问:“照父皇这么说,林夫人年轻时想来也是个杀伐果断的人物?”
    皇上不知是想到什么,摇着头微不可闻地笑了。
    他说:“岂止是杀伐果断?”
    “她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敢舍生死置之度外,一手筹办天机所,冒生死之险造船出海,怀北之乱时孤身奔袭千里求援,固守把怀北把那一片狼藉的沙地打造成了举世闻名的药乡,种种之举难究细数,可苏沅若是个男子,她在朝中的功绩当不亚于林明晰。”
    世人只称林明晰功绩斐然,可知道林明晰背后还站着一个苏沅的人却不多。
    可她曾做过的事儿,都有人记得。
    皇上面上泛起点点不可说的唏嘘,失笑道:“数年前朝中奸臣当道,朕在朝中举步维艰,暗地里不少事儿都是依托于苏沅的手才得以办成,她对皇家是有恩的,一品国公夫人的名头,她担得起,也该是她的。”
    苏沅现在仍不是一品国公夫人,可皇上既然是说出了这话,就等同于是会在近日进行封赏。
    她现在不是,可她很快就会是了。
    太子很少听皇上说起多年前的旧事,如今骤然听闻,心中只觉激荡不止。
    他沉吟片刻,站起来郑重其事地说:“父皇放心,儿臣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皇上轻轻地笑了起来,闭上眼说:“好。”
    “等说服了苏沅帮忙,你就和林修然亲自走一趟吧。”
    派谁去,都不如太子亲自去来的效果好。
    太子本就有此意,听到这话立马不假思索地点头。
    “儿臣遵旨。”
    等太子站起来时,他就听到皇上说:“等你和林修然外出归来,废除海禁一事大约也差不多了,林初初开年就十六了,也差不多到了该成婚的时候。”
    “朕等着给你们主持大婚。”
    提及挂念在心上的人,太子眼中泛起了涟漪般的笑,红着耳朵垂首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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