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律森,我好害怕。”
    她真的好害怕。
    当年外公突发心梗的时候,她还在外求学,差点赶不及回来见最后一面。如今再想起,仍然心有余悸。
    可外婆的身体一直都很硬朗,她更不敢设想最坏的结局。
    分明外婆已经松了口,同意给他们一个机会,分明早些时候,她还满怀期待地与庄律森讨论,应该准备些什么见面礼。
    分明她很有信心,要让外婆来见证她的幸福……
    在她身处的世界里,变故总是发生在一夕间,从云端霎时跌落的例子她曾见过无数个。
    可她从未预想这些有天发生在自己身上。
    陈棠苑无助不已,甚至有些消极地想,是不是因为她太过贪心,亲情友情爱情事业,什么都想要,所以到头什么都不能得到。
    似乎知道她又开始患得患失,庄律森捧起她的脸一点点吻过她的湿漉漉的眼,在她耳边低哄:“不用担心,只要苑苑还需要我,我就会在。”
    陈棠苑止住抽噎,急切地点头:“需要,我需要你。”
    他摸摸她的头,含笑道:“嗯。”
    她还想听他讲更多,但看了一眼前方恨不能自动驾驶,马上消失在车底的林泽,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
    鼻尖萦绕的消毒水味被独属于他的气息驱散,她终于渐渐平复下崩溃,乖巧地倚在他肩上,怯生生的样子令人心疼。
    他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问:“想不想去海边走走?”
    陈棠苑摇头。
    “或者去吃点东西?”怕她晚餐没吃饱,他继续提议,“想不想吃甜品?或者歌赋街的九记牛腩,我记得你喜欢。”
    她再次摇头。
    他依旧很有耐心:“那就回去了?”
    “好。”这次她总算同意,“回你家。”
    车窗外夜风凛凛,白日未散尽的闷热感却依旧粘稠地追逐而上。鼎沸的市声消弭,耳边仅余留他的心跳与脉搏。
    顿了顿,她仰起下巴用耳语向他强调:“也是我家。”
    *
    车子回到贝沙湾,庄律森半扶半抱着把人从后座接出来。
    陈棠苑的手机没有带在身上,才进家就急着向妈妈追问最新情况。电话响过几遍始终没有人理会,她悻悻地将手机从耳边移开,立刻有其他陌生通话契而不舍地切进来。
    最近通话界面里,各种未接来电红了一长串。回程的路上来自不同地区的电话不断,他只专心安抚她,一个都没有理会。
    最重要的人已经好端端在他身边,其他事都可以推后。
    陈棠苑将手机还给他,也不需要他安顿,一切轻车熟路:“我去洗澡。”
    庄律森接完几个电话,又在另一间浴室洗完澡出来,陈棠苑还没有回到房间。
    他给她热了一杯牛奶,又等了片刻,还是不太放心地敲门进去。
    一室蒸腾里,她的后脑枕在浴缸边缘,仰着脸一动不动,密云般的长发凌乱地散落在水面上,一颗头颅就要滑进水中。
    他瞬间感受到心惊肉跳,紧张地托了托她的脑袋:“苑苑?”
    陈棠苑眼睫颤了颤,整个人湿漉漉的,目光像一头受惊的小鹿。
    氤氲的蒸汽升腾,她的肩胛也晕成一片绯粉,尽管脸颊还是有些苍白,但气色恢复了许多。
    她睁开眼看到他,隽朗的眉眼在雾光折射中却好像更飘渺,如同一荡就碎的镜花水月,可神情里的在意又是那么真实。
    陈棠苑回过神,意识到他可能是被她吓到,下巴蹭了蹭他的手心,小声解释:“我只是在想事情,不是故意不让你省心。”
    “我知道。”他甚至有点不太习惯她的乖巧,替她把头发捞出来,用浴巾裹住。
    他的衣服被水打湿,贴在身上,勾勒出一截流畅的弧度。陈棠苑倒着脸与他对视,轻飘飘地问:“森森仔,你会不会丢下我?”
    堆在头顶的浴巾突然落下来,将她的视线整个蒙住,他擦拭头发的动作用了点力:“又问傻问题?”
    陈棠苑双手掬起一捧泡沫,闷声道:“我是不是和你想象中不一样?是不是让你很辛苦?”
    “毕竟我对你一点都不好。”
    “我总是不能把你放在第一位,总是牺牲你,总是不在意你的感受。”
    她像身临教堂对住神像忏悔,一一细数昔日罪状。
    黑暗里居然听到他“嗯”了一声,积极附议。
    陈棠苑不由苦笑,自己掀开浴巾一角,一个短暂又温柔的吻旋即落在她唇上。
    庄律森不以为意道:“我也不是因为你对我好才喜欢你的。”
    *
    终于磨磨蹭蹭回到床上,窗外早已夜深。
    庄律森把她的手塞进被子里:“先睡一下?有消息我就告诉你。”
    “你呢?”
    “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他问,“想要我陪你吗?”
    她马上自己躺下:“不用。”
    可当然睡不着。
    陈棠苑焦虑地翻来覆去,房间门一被推开,她立刻就坐了起来:“怎么样了?”
    “老太太已经脱离危险,但是……还没有醒过来。”
    陈棠苑把头埋进被子里,情绪丝毫无法轻松半分。
    他靠着床头,把她抱到腿上,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努力用轻松些的语气转移话题:“没有照顾好你,我怎么向auntie交代。”
    陈棠苑吸了吸鼻子,感到不可思议:“我妈居然会把你叫来。”
    “其实苑苑,auntie对你的在意不比任何人少。”
    尽管并未得到过来自原生家庭的爱,他也能感受出她父母对她的重视与在乎,与她口中描述的完全放任,置之不理毫不相符。
    自凤缘酒楼的正式会面过后,陈棠苑的父母又另外找过他一次。
    在坚尼地域临海的露天咖啡座,他提前去到约定地点等候,却意外注意到一对背影熟眼的中年夫妻依偎着坐在岸边喂海鸥。
    天海湛碧,船帆招展,数群海鸥飞掠而过,色彩饱满如莫奈笔下的油画。
    随后其中一人不经意转过头来,他才确认了那的确是陈棠苑的父母。
    如果说基因的随机组合是买彩票,陈棠苑开出的绝对是头号奖券,万中无一的jackpot。双方优异的基因在她身上完美呈现,融合得恰如其分。
    单独面对她的家人,他破天荒的有些拘谨,最后是她母亲率先开了口,和气地笑笑:“我听garen讲,你们从小就认识。”
    闲聊几句便转向陈棠苑。
    陈妈妈有些伤脑筋地感叹:“我这个女儿,性格倔得很,又被宠惯了,从来只有别人迁就包容她。不止是联姻这件事,很多方面,只要我们支持她的姿势不够标准,不够令人满意,她都不要领情的。”
    他不认为这是缺点,反而觉得很可爱,嘴角不自觉噙起笑:“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陈爸爸原本板着脸,坐在一旁闷声打量,似乎在观察他是否值得托付,后来也忍不住话多起来。
    “想必你也听说过,当初我与amber在一起,她的父亲异常反对。”
    陈爸爸陷入回忆里,与他讲述起往事。
    “直到陈老爷亲自飞到法国来,把我请出去见面,我才知道自己的女朋友家世比想象中还要显赫,寻常人难能攀附。”
    “起初我也很坚决,但陈老爷威逼利诱什么方法都用了,我不忍心看amber痛苦,也不希望她与家人有嫌隙,开始心生退缩。最后想了一个很笨的理由与她吵架,顺势提出分手。”
    “是不是很不男人?我不知道amber已经为了我与家族抗争过许多次,轻易就放弃了她。”
    “知道是自己父亲从中作梗,amber很生气,当即决定与家族断绝往来。我们第二天就登记结了婚。”
    “已经这么多年过去,对那场争吵我依然感到愧疚。”陈爸爸握住太太的手。
    “所以我不会让我女儿再受类似的委屈,我要让她是自由的,从躯壳到灵魂,没人有资格束缚她。”
    ……
    陈棠苑眼眶泛起湿意,哽咽道:“这些细节他们连我都没告诉过。”
    庄律森弯起唇:“看来他们对我还算满意。”
    陈棠苑的心情总算没那么沉重,也跟着扯起嘴角:“必须满意!”
    他揉揉她的脸颊,疼惜地将她拥紧,像捧住什么易碎的珍宝。
    天真有多可贵,毁掉这份可贵有多轻易。而她被爱着她的人护得很周全,从未直面这个世界复杂黑暗的地方。
    当初的自己又何尝不是被这样的灵魂所吸引。
    “知道我为什么会叫rosine吗。”她也与他分享起父母的恋爱往事。
    “因为当初他们在巴黎的书店里第一次见面,我妈主动上前同我爸搭讪的时候,我爸手里拿着的是叶芝的诗集《隐秘玫瑰》。”
    “他们把这当作一个纪念,并且希望我如同诗里描绘的那朵玫瑰,遥远,隐秘,不可侵犯。”[1]
    庄律森默默听着,此时突然轻笑出声。
    陈棠苑不满他的态度:“哪里好笑了?”
    “没有。”他以温柔目光凝视她,“只是想起这一回来港,我们初次见面,好像也是在书店。”
    像感受到一种命定,她也觉得过于巧合,惊奇道:“对哦。”
    他又笑,继续思索:“好像……也是有人主动来同我搭讪。”
    “……?”陈棠苑的嘴角垮下去。
    “自恋!”她晃着他的肩膀,好让他迅速清醒,“我才没有同你搭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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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原诗:遥远,隐秘,不可侵犯的玫瑰,请时刻拥我在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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