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裴烬挽起衣袖,弯腰干起了活。
    花灯做到一半,程筠有些不适,又要起身走一走,裴烬搁下狼毫笔,搀着她在院子里走动,他的眉头紧拧,“今日太医请了平安脉吗?”
    “晌午来过了,一切都好,让我多吃些瓜果,娘亲已吩咐人买去了。”
    程筠走的很慢,身上大半的力气都倚靠在裴烬的身上,也就是裴烬力气大,她可以毫无畏惧的走动,雪柳她们的力气小,扶不住她,她走的小心翼翼,阿姐倒是能扶住,可阿姐也不能随时待在她身旁,有身孕当真是麻烦事。
    “过几日岭南的贡品便到了,有不少果子,届时我派人搬到信国公府来。”裴烬一根弦紧绷着,扶着程筠走动时手臂上肌肉紧着,不敢松懈,生怕一个不小心摔着了她。
    程筠笑着摇了摇头,“殿下有心带给我尝尝便是,倒也不用搬来,圣上晓得又要念叨殿下了。”
    这些日子裴烬可没少向她诉苦,说什么圣上念叨他,嫌弃他,还想揍他,她看圣上也不是这样的人,鉴于裴烬对她撒谎次数过多,程筠半信半疑。
    “给父皇的孙儿吃,他舍得。”
    走了一会程筠又坐下来,继续做花神灯,在晚膳之前做好了,待到花朝节那日挂在院子里的树上,烛火燃烧一夜便好。
    裴烬扶着程筠去膳厅用晚膳,天气转暖,她也愿意多走动,太医与周大夫都说不能总是坐着,要时不时走动些,这样更好生产。
    程家早已习惯了裴烬出现在膳桌上,连程辙武用膳时都能与他唠几句朝堂政务,待裴烬的态度好了不少。
    裴烬住到程家之事早已不是个秘密,整个上京都晓得了,之前程辙武还说让裴烬从侧门进出,免得被旁人发觉,可到了后边,大概是破罐子破摔,程辙武不多说,裴烬也就从正门进去了。
    不过百官倒也不敢多说什么,起码在裴烬和程家人面前不敢多话,裴烬的威严越发盛了,而程家本就是军功卓著的士族,谁又敢多嘴。
    再加上信阳郡主腹中的那个孩子,但凡是有眼睛的人都晓得那是裴烬的子嗣,不少人还巴不得盼着信阳郡主平安,最好生下个皇孙,那太子就有嫡子了,江山基业稳固,只有大豫稳固,他们的官位才能稳固。
    大多数朝臣还是盼着裴烬好的,不过总有那么一些爱主持正义礼法的,弹劾裴烬住在程家,对此泰和帝留中不发,只当没瞧见。
    哪些弹劾过的朝臣晓得泰和帝的态度,索性连弹劾也懒得了,反正弹劾了也无用,还遭了圣上白眼,还是保住小命要紧。
    如此一来,倒是所有人都当没这事了。
    用过晚膳后裴烬扶着程筠回院子,程筠仰起头望着天上的星辰,“城内的星星好少。”
    “的确不如庄子上璀璨,待你生下孩子,咱们再去庄子上住一段日子可好?”
    程筠噘着小嘴笑了笑,“殿下还愿意去庄子上啊?我还当殿下会把庄子给拆了呢。”
    裴烬低头亲了亲她微微噘起的樱桃唇,“我怎么舍得,我若是找不着你了,庄子便是留有最多你的气息之地,我恨不得将它珍藏起来。”
    在庄子上那段日子不长,却同是两人最为怀念之所在。
    “殿下越发会说甜言蜜语了,就是不晓得心里是如何想的。”程筠的耳朵尖红了,两人现如今似乎找回了当初在庄子上住的感觉。
    裴烬握住她的手放在他的胸膛上,“要不要剖开给你瞧瞧是如何想的?”
    程筠的指尖微颤抖,嗔了他一眼,“莫要胡说。”
    “行,不说了,日子久了,你便晓得是我如何想的了。”裴烬握住她的手指含吻了下。
    两人回了屋子,裴烬将今日发生的趣事说与她听,免得她待在家中无聊,若是多听听趣事,想来可慰藉几分。
    “殿下是觉得荣宣伯堪配明乐公主吗?”这也算是帮荣宣伯了。
    程筠对荣宣伯不甚了解,也才有几面之缘,但她晓得明乐公主一直倾慕荣宣伯,听说荣宣伯十五岁便承袭了伯爵之位,是大豫史上最年轻的伯爵,也是少年英才了。
    裴烬半蹲着身给程筠揉着小腿肚,这样可以减缓她夜间腿脚抽筋,“我即便不愿意两人在一起,可明乐性子与我一般执拗,父皇母后怕是拦不住,让她去撞一撞南墙也好,兴许头破血流之后便悔悟了。”
    程筠端起牛乳茶抿了一口,“那殿下觉得我是南墙吗?”
    裴烬仰起头笑道,“皎皎是我的西天。”
    她不解,“此话何意?”
    “人最终的归宿便是西方极乐,可我觉着皎皎才是我的极乐。”
    程筠望着裴烬黑黢黢的双眸,眨了眨卷翘的睫毛,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应,殿下嘴上功夫越发了得。
    “殿下过来一点。”程筠招了招手,她挺着肚子无法低头。
    裴烬松开她的腿肚,撑起了身子,“何事?”
    “啵……”程筠在裴烬的薄唇上重重的亲了一口,眉开眼笑,“奖励殿下的。”
    裴烬莞尔,回亲了她一下,“感谢皎皎的。”
    两人柔情似水,把日子过成蜜一般,可江浸月这几日却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仿佛回到了十五岁那年,闭上眼睛仿佛就能闻到血腥味。
    距离巫濮国使臣入京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可是往日时常来荣宣伯府的明乐却一直不曾到访,让他越发焦躁不安。
    明乐当真要去和亲吗?为了与他置气,哪能付出自个的一生。
    可她不来,江浸月连劝也无法劝,他又不便入宫,心里即便烦躁,却也无可奈何。
    遂在这日早朝,泰和帝问起谁愿意去迎接巫濮国使臣,众人还在犹豫,巫濮国不过是个小国,裴烬连看都不愿看一眼,即便是巫濮格来了,也不会去亲迎,但江浸月却率先出列,在百官的惊讶中接下了这个差事。
    二月二十,巫濮国使臣巫濮空入京,带了不少朝贡物品,由江浸月与鸿胪寺一干人等在城门口亲迎。
    第199章    我娶你(明乐x江浸月……
    江浸月从驿馆出来脸色冷的难看,巫濮空那副嘴脸便叫人作呕,还敢问他大豫明康公主与明乐公主哪一位公主更美,巫濮格说要求娶最美的公主为巫濮国的王后。
    据江浸月所知,巫濮格早就娶了王后,只不过去年薨逝了,王后之位空置,可他已有嫡子嫡女,还有数不清的庶出子女,就这样的人,竟还敢肖想大豫公主,不自量力!
    越是如此,一想到明乐说要嫁去巫濮格,江浸月的心中便一抽一抽的痛,好似有根绳子捆住了心头,时不时抽动绳子,半点也不能安生。
    明乐绝不能嫁去巫濮国!
    江浸月看着明乐长大,她满月后两人便识得了,之后牙牙学语喊哥哥,步履蹒跚的学走路,总角、豆蔻、再到如今长到了女子最娇嫩美好的年华,即便不是他的亲妹妹,可在明乐的及笄之礼上,他也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
    明乐怎能去千里之遥的巫濮国和亲,嫁给狼子野心的巫濮格,江浸月不答应。
    可他好似又没立场来反对,裴烬好歹是明乐的兄长,而他什么都不是,顶多算是好友,他还是臣子,他又有什么资格来拦着金枝玉叶的公主呢?
    这个认知让江浸月十分的恼火,一张脸布满阴森,让随从都绷紧了自个的皮。
    江浸月本想回府,可走到一半还是打算先入宫一趟,借着向圣上回禀的借口,死马当活马医,瞧瞧能否看见明乐。
    明乐已许久不曾去荣宣伯府了,倒是听说去了几次信国公府,以往只要她能出宫,必定去荣宣伯府走一遭,哪怕他不在家中,也要待一会才走,如今也太反常了。
    从前他还劝过明乐,身为公主,不好总是出入臣子府中,怕坏了她的声誉,可如今明乐听话了,当真不来了,他这一颗心却七上八下,抓心挠肺,仿佛被架在油锅上烤,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心口烧的几欲将他化为灰烬。
    她可真是狠心,说断就断,纠缠他时不曾问过他的意思,离开时更没问过他,出现的突然,离开的更突然。
    从紫宸宫出来,江浸月仰起头望了一眼四四方方的天,还是没瞧见明乐,他微微叹气,打算离去。
    就在这时,他忽然瞧见一抹烟霞色的裙摆,转头望过去,不是明乐还能是谁。
    明乐也看见了江浸月,愣了一下,转身就跑。
    江浸月甚至来不及思考,下意识追了上去,“站住。”
    明乐背对着他很想逃开,可被他一句话喊的,脚下似乎有千斤重,挪不开了,站在原地,一脸皱巴巴的,早知她就不来了,居然被他逮住了。
    江浸月快步上前,望着她的背影,“公主,你跑什么?”
    “哈哈,荣宣伯啊,好久不见哈。”明乐转身笑了起来,可是表情看起来比哭还要难看。
    明乐笑着,江浸月却板着一张脸,眸子散着冷意,这让明乐也自觉没趣,笑不出来了,一张小脸垮了下来。
    “荣宣伯入宫是找父皇吧,那我便不打扰你了,先走一步了。”
    “公主,你在躲我?”江浸月眼神犀利的盯着明乐的眼睛,像是夜里觅食的豹子一般。
    明乐悄悄地撇开视线,不去看江浸月,笑着摆了摆手,“没有,怎么可能呢,荣宣伯想多了。”
    “公主从来不喊我荣宣伯,公主这是要与我生分了?”江浸月单手负于身后,明乐一直都喊他江哥哥,生起气来就喊江浸月,几时喊过他荣宣伯。
    “哪有的事,只是我看从前喊你江哥哥,你好似不大高兴,母后说我如今大了,要懂规矩。”
    “我几时不高兴了?”江浸月语气有些急,让明乐诧异的睁圆了眸子,“你今日是遇到什么事了吗?看着好似很生气。”
    江哥哥说话一直都很温柔,似个儒生,今日却有些急躁。
    江浸月微微垂眸,他也意识到了自个的不对劲,攥了攥拳头,勉强恢复了语气,“今日我去接待了巫濮国来的使臣。”
    “哦,我知道。”明乐点了点头,有些摸不着头脑,江浸月似乎有点不对劲。
    “巫濮国想要求娶大豫公主。”江浸月看着明乐。
    “这个我也晓得。”明乐努了努嘴,总算是发觉了今日的江浸月有何不对劲了,他在欲言又止,往日有什么话就说什么话,今日却是一点点试探,就是不说明来意。
    江浸月深吸口气,沉了沉声,“公主,我听太子殿下说你要去和亲,是真的吗?”
    可算是说到了点子上,明乐都替他着急,她笑了笑,“对啊,我身为大豫公主,理当为了大豫而付出,自古以来,和亲就是公主的责任,若是能用我换来大豫西疆的安定,我觉着挺值的。”
    明乐都等了他好久了,可他却迟迟不出现,都到了这个份上,也不见他来找她,或是让哥哥递封信,江浸月还真是能忍,可算是忍不住了。
    江浸月再不来,明乐都要怀疑自个是不是真该放弃了,可如今瞧见他这副模样,明乐又觉着她还能再坚持坚持。
    “公主,巫濮国并非真心想和亲,只是拖延之计,巫濮格一直在招兵买马,想要重振巫濮国,无需多久,巫濮国与西疆,迟早会再起战火,你若嫁过去,只会成为巫濮国手中的质子。”
    江浸月从未劝过谁,该死之人是劝不住的,在刑部暗牢,他也很少开口,向来是动手,那些死刑犯身上的伤口越多,他越是兴奋,才懒得浪费口水。
    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明乐去送死,她是大豫最为尊贵的小公主,往后该嫁个良人,平安顺遂,一生康健。
    “不会的,”明乐摇了摇头,“巫濮国说了会和大豫永修百年之好,若我一人能换来大豫边疆百年安定,我很愿意的。”
    “那只是巫濮国的谎言。”
    “可你怎么知道呢?你又不是巫濮国的人。”明乐眨了眨眼,有些无辜的辩驳。
    江浸月一噎,顿了顿继续道:“好,全当我不知,可是公主,巫濮格早已娶过王后,又有嫡出庶出子女一堆,你嫁过去,只会尴尬,你何苦如此呢?你本该可以挑一个大豫最好的儿郎,何必要去和亲呢?巫濮国只是弹丸小国,对大豫造不成威胁,你不必忧心,还有太子殿下在。”
    明乐抿了抿唇角,双手背在身后绞着,明亮的眸子望着江浸月,“对我来说,你就是大豫最好的儿郎,可你不要我,我知道自己很不懂事,总是缠着你,闹着你,我很抱歉,如今我已长大,也是时候该成熟点啦,往后我便不再给你造成困扰,和亲挺好的,反正嫁过去就是王后,多高贵的身份啊,荣宣伯该为我高兴才是。”
    “公主要我如何高兴得了?”江浸月的怒气脱口而出,“巫濮格妻妾子女无数,绝非良配,又远在异国他乡,你若和亲,即便被欺辱了,也无人知晓,你便要这样糟践自个吗?你要我如何高兴?”
    明乐看着江浸月微微泛红的眼眸,心口扑通扑通的跳着,有些被他吓着了,指甲掐进了手心,咽了口口水,勉强稳住了神色。
    她倔强的梗着脖子,“那又如何?这是我自个选的路,我不会怪任何人,正好你也不喜欢我,父皇母后也不想我嫁给你,我去和亲岂不是皆大欢喜,父皇母后不必再为难,你更不必再怕我缠着你,江浸月,你是我的谁?你没资格管我!”
    “我……”江浸月的胸膛起伏着,险些被气死,明乐的性子为何就如此执拗呢?当真是气的他脑袋都是晕的。
    上京权贵都说他冷血无情,即便父母自相残杀,死在他跟前他连眼泪也没掉一滴,这么多年,他何时管过别人,如今想要管一管,却被人告知没这个资格,他喉头腥甜,几欲要呕出一口血来。
    明乐瞧见江浸月的脸色黑如锅底,眸子冷厉,心中打怵,她方才那话是不是说的太过分了?她好像有点凶喔。
    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再没收回来的道理,更何况她的目的也还不曾达到,自然也不能露怯,因而挺起小胸脯,直视了回去。
    “荣宣伯,你常常说,我是公主,金尊玉贵,你是臣子,不能冒犯,既然如此,你便该谨守为人臣子的本分,不该管我的婚事,往后我也不会去打搅你了,祝你日后觅得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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