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从背后将人搂进怀里,轻轻按揉她的胸口,让她能缓解一下胸闷心慌,带着人到一旁廊下桌边坐下。
    “太上皇对公主的心思虽然不单纯,但他是真心爱着公主的,既然是真爱,定然不会逼迫她。”他轻声说着,安慰自己的妻子。
    小燕将他的话听在耳朵里,却更加害怕。那个意外流掉的孩子早就证明了一切,太上皇肯定逼迫过公主,如果是真的喜欢,他怎么可能下得去手。
    孩子的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小燕不敢将此事散布出去,只低着头紧张道:“太上皇当初在宫宴上逼婚闹得京城人尽皆知,我家公主差点因为此事嫁不出去,事到如今,叫我怎么能放心。”
    青竹安慰她:“事情已经过去好久了,若是抓着旧事不放,岂不是一辈子都要为过去的事烦闷纠结,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呢?”
    他说的有道理,可小燕不得不为玉明熙担心,她难受的捂住自己的脸。
    “我没有爹娘,打从懂事时就在太子府里做使唤丫鬟,后来有幸被拨到了公主身边做女使,就这么跟在她身边过了十几年。我已经习惯了为她着想,替她担心,如果她信错了太上皇,岂不是又重蹈覆辙?”
    侧门附近没有人走动,青竹的双手拉下她的双手,柔声道:“公主已经不是个小孩了,连皇上都要依仗她,无论她做什么决定都一定有她的道理。”
    小燕抬起头来,“可是……”
    青竹伸出手指覆在她唇上,充满少年感的脸上是开朗的笑容,“公主想要跟太上皇解开心结,那是她的决定,也是她自己的人生。而你也不要总操心公主,想想你自己吧。”
    “我自己?”小燕认真的想了想,“我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好啊?”
    青竹嘟起嘴来,失落道:“你都已经三两日不回家了,我问过旁人,公主明明放了你夜里回家来,你怎么不回来?”
    公主府里不缺服侍的女使丫鬟,小燕并不总是需要时时陪侍在玉明熙左右。
    她心虚的低下头,“我就是觉得,如果不能为公主做事的话,我会怕公主会提拔别人做她的贴身女使。”
    这主仆两个各有各的执念,在一起待久了必定难舍难分。青竹没有同她生气,而是耐心开解说:“你与公主之间的情谊那么深厚,她让你晚上回家是关心你,你若是不领她的情,她该多伤心啊。”
    小燕知道自己最近有些魔怔了,诚恳的道歉说:“或许是最近总看着太上皇和公主亲近,我担心太过,冷落你了。”
    青竹摇摇头,“冷落我倒是其次,别把你自己给忘了才是重中之重。”
    他轻轻抚摸妻子的头发,“娘子,咱们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才是真为公主省心。公主的事她自己会考虑,你也该考虑自己的事,多想想我们这个家。”
    两人静坐了好久,一直到下午,听到外头传来马车的声音,才一同起身。
    打开门,走进来的是公主和太上皇。
    一个满目含情,深情凝视着身边的女子,长袖下的手握住她的手,哪怕进了院子里来瞧见人也不松手。一个自然的同他说着话,脸上浮着淡淡的笑意,进门来看到有人,赶忙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恢复自己端庄的表情。
    小燕与青竹俯身向他们行礼,玉明熙瞧见他们夫妻二人一同在这,面露笑意,同青竹说:“今天天气不错,你们怎么不出去走走?”
    青竹答:“小燕她担心公主的安危,一早就在这等着了,如今看见公主和太上皇平安归来,我们也就放心了。”
    “担心我做什么,难道他会吃人不成?”玉明熙调笑着看了身旁的裴英一眼,随后同他们说,“现在离天黑还早,府里事不多,你们出去逛逛吧……明天按时来府上就成。”
    小燕担心道:“可是公主万一需要我,我不在您身边,岂不是耽误了事?”
    玉明熙微笑着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没事,府上还有别的丫鬟,而且……裴英他也能帮我,我又不是三岁的孩童需要人时时照看,你就放心跟青竹去吧。”
    小燕依旧放不下心来,便见玉明熙抬手扶住自己的发髻,从发间摘下一只玉簪,戴在了小燕头发上。
    接受主子的赏赐,小燕诚惶诚恐地跪下,“公主这是何意?”
    青竹也一同跪在身侧。
    玉明熙将他们扶起来,对小燕说:“如今我的心事了了大半,剩下的便是你和枫眠,如今你已是人妇,也该为自己想想了,总把心思放在我身上,这夫妻之间怕是要冷淡了。”
    二人在一起十几年,早就已经亲如家人。小燕知道公主是为了自己好,又见公主在太上皇面前已经不再拘谨,想来他们之间的心结已结,她也没什么好愁的了。
    小燕点点头,谢了公主的赏赐,便与青竹一起从侧门出去,外头街上依旧热闹,他们可以好好逛一逛。
    发髻没了玉簪固定,走两步就散了下来,玉明熙将一头乌发捋到一边,进院子里去让女使给她重新买了一个端正些的发髻。
    “为何梳得那么端庄,姐姐是要去哪儿吗?”坐在桌边的男人盯着她镜子里的容颜。
    玉明熙当他还知道些廉耻,应该会在院子里等着,没想到他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进了她的闺房,在桌边看着女使为她挽发。
    她从梳妆台上拉出一个个首饰盒来翻找着首饰,随口道:“你先出去吧,我一会儿要换身衣服进宫一趟。”
    裴英站起身来追问:“进宫去做什么?要让我陪着一起吗?”
    玉明熙戴上金耳环,透过眼前的镜子,看身后男人的反应,不经意道:“刚才同你说的事你都忘了吗,你以为我同你说的话只是随口提一嘴?”
    要想成亲可没那么容易,最先要过的就是皇帝和太后那一关。
    皇叔与姑姑成亲,在小皇帝眼里或许没什么,可对长孙怡而言就严重了,裴英从前怎么对待她和小皇帝的,她可没那么容易放下。
    “你当初嚣张的不可一世,得罪了人,现在可有苦头吃了。”玉明熙一边说着,手里捏着刚翻找出来的粉宝石手链,微笑着戴在了手上。
    没听到男人的回应,玉明熙抬眼看镜子,镜中的男人表情沉重,仿佛是在认真思考。
    她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放心,我去跟他们好好说,太后不是不讲情理的人,我会跟她解释清楚的。”
    “我陪你一起去。”裴英道,抬眼与她在镜中对视。
    玉明熙有些不放心,试探道:“你能控制自己的脾气?万一太后生气骂你,你能忍住不还嘴?”
    裴英嘴角勾笑,“我当初是做的不对,自然要去跟他们好好道歉。”说的诚恳而温柔,袖下的拳头却不自觉的捏紧,若此刻手中攥着玉石,定能在顷刻化为齑粉。
    玉明熙瞧不见他的小动作,只当是裴英真心向善,她十分欣慰。
    催促他先出去等着,玉明熙在屋里里换好衣服才走出来,抬头看庭院上的天空,离着黄昏还早,从宫里出来还能赶上晚饭。
    院子里的花树在春末时落尽了花瓣,褪去了粉色,如今生出了青葱的树叶,满院子都是青涩的香气。
    玉明熙一边走一边与身边的裴英认真道:“在太后那边还好说话,之后还要为我们二人的关系正名,让礼部来办,还要费些时日。”
    她如今的公主之位是皇帝亲封,为的是辅佐新帝有功,可依旧没有改变她曾是先帝义女的事实。
    对于那个猜忌自己还害死了他爹娘的先帝,玉明熙心中并无多少感情。曾经感念他的恩情,如今想的却是自己爹娘死的冤屈。她知道自己的名分并不是因为先帝的宠爱,而是因为爹娘的威名。
    她要将这个名分正过来,不再是李家义女,而是定远候独女。正过名分后,她与裴英也不再是名义上的姐弟,之后再结亲自然无人非议。
    说了半晌,直到坐上马车,也没听到裴英发表一下自己的想法。玉明熙好奇问他:“难道就只有我一个人在担心成亲的事?”
    裴英将她抱到自己腿上,亲昵的在她脖颈间蹭蹭,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说道:“只要明儿愿意嫁给我,其他的问题我都会解决。”
    双手搭在他手臂上,玉明熙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还有这种本事?”
    裴英淡笑,凑过去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宠溺道:“明儿是忘了我如何起家的?”
    靠打仗。
    在边境上一人一马,杀起敌人来毫不手软,哪怕是陷入重围也能单枪匹马杀出来,骨子里的嗜血和杀性是无法更改的,眼下也不过是因为有她在,自然而然收敛罢了。
    玉明熙有些不放心,一手抚上他的胸膛,担忧道:“算了,还是我去解决吧,你心脏受过伤,身上的蛊虫到现在还没有挖出来,万一一时激动出什么意外,我可不想自己还没出嫁就做了寡妇。”
    “放心,我有分寸。”他握住她的手,擎到唇边,在她指背上吻了一下。
    如此淡漠而坚决的态度,才让玉明熙更不放心——他不会心里憋着什么坏吧?
    她盯着他的眼睛,严肃道:“你可千万别去伤人,也不许背着我干坏事。吃了这么久的药,好不容易让蛊虫平复下来,万一又发作,你死了倒是痛快,我……我后半辈子可怎么办?”
    好不容易才跟他互通心意,人心难猜,爱一个人那么难,走到一起更难。失去裴英,她怕是要孤独终老了。
    裴英低下头吻在她眼睛上,柔软的唇瓣贴在眼皮上,触感软软的,带着他温热的呼吸和长时间吃药萦绕在身上的草药香,让她紧绷起来的神经缓缓放松。
    “别怕,我会好好吃药,把虫子根除,会活的长长久久,陪你一生一世。”说罢,唇瓣从她鼻尖点过,向下落在了她唇上。
    浅浅的一个吻后,玉明熙也定下了心,既然决定了和他在一起,也该学会相信他。
    马车驶进宫门中,进入皇宫,外头热闹喧嚣被落在身后,马车走过宽敞的广场,在进入内宫的门边停下。
    随行的护卫走上前去同太监说:“我家公主求见太后娘娘。”
    站在门里的太监瞧见来人是长公主和太上皇,忙先将人请进去,随后让人去慈宁宫通传一声。
    如今的玉明熙比起太后都要尊贵更多,只是她虽权盛却不持强凌弱,跟从前当郡主的时候对待人的态度差不太多,宽和温柔,只是处罚罪臣时更加果断了。
    二人一同进宫,引得了不少宫人的目光,当初两个人之间那些事闹的整个皇宫都知道,那场只在皇宫里铺上十里红妆的洞房花烛夜,是两人都难以忘却的记忆。
    “给长公主请安,给太上皇请安。”
    “长公主金安,太上皇万福。”
    一路走来,被人瞧着看着,宫人们都格外恭敬有礼,玉明熙自己心里却很憋闷。一到宫中,她就会想起那些委屈恐惧的记忆,还有那个发疯到失去理智的裴英。
    她心疼那样的裴英,但更多的是恐惧。
    哪怕是做了长公主,她也很少一个人重走这条路,在旁人面前,她会压抑自己的心情维持长公主的尊严,可今日是怎么也压不住了。
    被尘封在心底的那些记忆一股脑的全都冒了出来,被锁、被人看、被强迫的初次,还有一次又一次的并不情愿的承欢。
    她明明已经原谅了裴英,与自己和解,可怎么也忘不掉这些事。
    忽然很想哭,想从这里离开,躲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把这些恐惧的记忆全都剜除。
    心里难受,再看那些毕恭毕敬的宫人,也不免怀疑他们是真的恭敬,还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看着她如今光彩照人的模样,却在心中鄙夷她曾经的不堪。
    身后跟着一众护卫和两个女使,玉明熙步伐渐渐放缓,一手扶墙,大口呼吸着。
    裴英察觉她的异样,忙将人扶住。
    故地重游,难免勾起从前的回忆。他心里格外愧疚,知道自己当初做了那么多蠢事,伤了她的心。哪怕玉明熙原谅了他,可那些创伤依旧存在心里,很难好全。
    “明儿,你还好吗?”他用手背探她额头的温度,察觉她身子有些虚冷,在向下摸到胸脯,心脏明显在发慌。
    裴英果断将人抱起,吩咐引路的太监:“快带我们去离这儿最近的空的宫苑,再把太医叫过来。”
    发慌发虚的玉明熙难受的咬着下唇,眼角渗出泪水,搂着他的脖子,把自己的脸埋进他胸膛中,颤着声音说,“不能让太后久等……”
    裴英安抚她:“姐姐,你别说话了,我会处理好。”一时着急,连称呼都忘了改。
    他吩咐护卫去慈宁宫说一声公主突发急症需要休息,要过一会儿再去拜见。
    在太监的引路下,一行人很快到了春鸾庭,是个种满了四季花朵的小宫苑,裴英轻车熟路的将人带进房中,让宫女去准备干净的毛巾过来。
    将人放在床榻上,他跪在地上,轻轻擦拭她额头上的冷汗,心疼地哭道:“都是我的不对,我罪该万死,竟然对你做出那种事,我真是良心被狗吃了。”一边说着一边擦眼泪。
    他们两人之间的帐纠缠不清,像是两根交缠在一起的丝线,互相缠绕,死死拉紧,留下来的疙瘩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忘却的。
    玉明熙心慌的厉害,握住身边人的手,“别再说那时候的事了,说说之前,在你怨恨我之前……”
    在那之前,他们两个有过不少美好的记忆。
    裴英抹去眼上的泪水,看到她紧握着自己的手腕上带着那串粉色的宝石手链,一时心中五感杂陈。
    “这串手链,是我找一个工匠做的,宝石是我从玉门的宝石商手中一颗一颗挑的,我想让你带着它,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
    他曾经那么爱她,少年的情愫浅埋在心底,想要让她知道却又怕她知道。
    “那一夜我受伤,你照顾我的心情,陪我睡了一夜。我一整夜都没合眼,就这么看着你,我偷偷亲过你的睫毛,碰过你的嘴唇,那时我就想着要做你的夫君,每天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你。”
    声声倾诉让玉明熙感觉心暖暖的,她知道裴英的爱意,却仍然不知道这些细枝末节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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